第九章 鳳皇無知,雷霆無情(上)
慕容棠在床上躺了十幾日,身上的傷已大好。過了許久,慕容棠才知道這十幾日裏都發生了什麽。
皇後被廢、其弟淨身為監、其兄謀逆被誅,連著一眾親眷族人,貶職的貶值、罷黜的罷黜,此事在宮中驚動一時,卻是人人歡喜雀躍。但不久,也是重歸平靜。
畢竟,傅文玉,才是皇城的中心、天下的中心。
慕容棠能下床後,傅文玉帶著他去做的第一件事,便是去看那個毒婦,看看她欺人辱人的下場。
在皇宮中一個極不起眼的角落裏,荒廢著一座舊殿。此處陰冷潮濕,少有光照,門漆褪色、磚瓦脫落。大門緊鎖,門外有士兵看守,每日送飯。
這是傅文玉的意思。在慕容棠來之前,許氏不許死。
慕容棠被傅文玉牽著手走進那個廢殿時,心下不由得一沉。
殿內荒涼雜亂,景妃的屍體就橫在一側的石階上。而許氏,披頭散發形容枯槁的趴在地上,看樣子是已經被那五十大板打的半殘。
許氏看到傅文玉走進來,神色一怔,而後激動不已,睜著一雙暗淡無光的眼睛,木然流淚。拖著半殘的身子爬了幾下,伏在門檻上,用力的支撐著上身,仰著頭看著傅文玉,顫抖著喊了他一聲‘傅郎’。
慕容棠見到她這副樣子,心下忽而覺得她十分可憐,原本對她的滿腔恨意也消散了大半。
傅文玉站在台階前,沒有走近過去,看著許氏,淡漠道:“你還記得朕是你的傅郎。”
許氏悵然一笑,慨歎道:“臣妾時時都記得,一刻也沒有忘記過。臣妾始終記得十三歲那年,傅郎掀起臣妾的蓋頭,溫柔的看著臣妾微笑,為臣妾擦淚。”
許氏十三歲時,被許給了十五歲的傅文玉。許氏聽聞此人年少從軍、神勇無比,許氏料想他必定是個隻愛舞刀弄劍的粗魯莽漢。心中很是不願意。
出嫁的那一天,許氏哭了一整天。
待聽到傅文玉推門入新房時,許氏已經是紅衣濕、紅妝殘。怯怯的坐在床邊,一雙手緊緊的攥著衣袖。
大紅蓋頭遮住了視線,許氏低著頭,隻看到一襲大紅衣擺之下那一雙黑色錦靴。
他站在自己身前沒有動,隻是伸出雙手慢慢的掀開了自己的蓋頭。那一雙手白皙修長,完全不是武夫那般的粗糙壯實。
許氏看著那雙手,隨著蓋頭的掀起緩緩的抬起頭,目光從他的靴子移至衣擺移至胸前,見他身姿翩翩,全然不是自己所想的那般虎背熊腰。
待蓋頭徹底被掀開時,許氏才終於看到他的臉。五官分明、麵色如玉,一雙眼睛清澈澄明,正微微含笑的看著自己。他抬起手輕輕撫去自己臉上的淚,溫言道:“不要怕,我是你的夫君,我以後會保護你的。”
隻這一眼,隻這一句,許氏的心便淪陷了。
他的手撫在臉上微微冰冷,他的吻卻是炙熱暖人。
這是許氏一生中最重要、最美好的時刻。她始終都活在那日的濃情蜜意裏。
可是傅文玉,卻是對每個女人都是如此。
看著傅文玉身邊的女人越來越多,許氏心裏的那點甜蜜逐漸的完全被嫉妒、憤恨所掩埋。
傅文玉蹲下身,看著瘦的不成人形的許氏,說道:“朕那時不知,自己的嬌豔新娘原來竟有著如此歹毒的心腸。”
許氏道:“臣妾歹毒?臣妾每一步的歹毒都是心裏積下的苦。傅郎以為臣妾都多歹毒,便應該知道臣妾心裏有多苦。”
傅文玉道:“你變了,朕已經完全不認識你了。”
許氏道:“難道傅郎覺得自己就沒有改變嗎?”
傅文玉道:“朕如今是天子,自然今時不同往日。”
許氏不甘道:“臣妾問的是傅郎的心。傅郎說過會愛臣妾一生一世的。傅郎如今對臣妾,還是從前的心嗎?”
傅文玉道:“朕現在不愛你,從前也不愛你。何止是你?朕從未愛過任何一個女人。”
許氏聞言一怔,苦笑道:“傅郎終於承認了。”說完,看著慕容棠,看著傅文玉拉著他的手,冷笑道:“傅郎這一生辜負了多少女子,怕是連傅郎自己都數不清楚。傷了這麽多的真心,傅郎以為自己這一生還能再得到真心嗎?”
傅文玉拉著慕容棠的手用力的握緊,說道:“朕相信,隻要朕付的出真心,便一定能得到真心。”
許氏聞言高聲大笑,形同瘋癲,用瘦如竹竿的手指,指著傅文玉說道:“臣妾就等著,等著看傅郎如何付出真心,而後再如同臣妾的心一樣,被踐踏摧殘到肝腸寸斷、生不如死!”
許氏說完,便翻身倒在地上,艱難的喘息起來。
傅文玉聽到她的詛咒,連最後與她說話的心情也沒有了,站起身,冷哼一聲,拉著慕容棠轉身離去。
宮門關閉的一刻,慕容棠還是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見許氏依舊掙紮著爬到門檻上,望著傅文玉的背影驀然流淚。即便是那樣一雙暗淡無光的眼睛,也擋不住心中執著不忘的繾綣深情。
心愛之人,不論對自己如何的冷漠、如何的無情,依舊是自己的心愛之人。
許氏第二日便死了,死的悄無聲息。沒有喪禮沒有棺木,也沒有傅文玉的一句憐惜。看門的士兵將她的屍首用草席隨意的包裹了一下,便連同景妃的屍首一起抬去了亂葬崗。
慕容棠莫名的為這兩個女子感到傷心,暗覺傅文玉為人薄情寡義。
宮裏沒了皇後,闔宮的氣氛卻反而都輕鬆、活躍起來。
傅文玉鮮少離開書房,各宮妃嬪沒了皇後的管束限製,便整日的尋著各種各樣的理由來書房求見。
慕容棠很快便看到了傅文玉的另外一麵:風流荒唐。
那日,慕容棠記得自己新穿了一身碧青色繡海棠紋的衣服。慕容棠不是很喜歡,自己喜歡淨色的衣服。可是傅文玉很喜歡,為自己穿衣時,就一直摩挲著自己身上那海棠花的花紋,稱讚好看。
那日午後,嫻貴人來送杏仁湯時,便也穿了一身玫粉色繡海棠紋的衣服。傅文玉原本正在低頭看折子,並未抬眼看她,吩咐她放下杏仁湯便離去。
可是當她走近書案,瞥見她衣服上的海棠紋時,傅文玉目光一滯,而後放下折子,淡淡一笑,向她伸出手。
嫻貴人歡喜的不得了,忙拉上傅文玉的手走到他身側。
傅文玉撫摸著她身上的海棠花紋,低聲道:“你穿這衣服真好看。”
嫻貴人欣喜道:“皇上若是喜歡,臣妾以後便每日穿著它。”
傅文玉摟著她的腰身將她拉到身前,親吻她身前的海棠花紋。嫻貴人被吻的身子一軟就癱坐在傅文玉懷裏,看著他含羞一笑。傅文玉便抱起嫻貴人吻了過去。
慕容棠不巧看到了這一幕,訝異了一下,自覺非禮勿視,便連忙轉身回避。過了片刻,聽書房裏沒了兩人說話的聲音,慕容棠以為嫻貴人已經離去了。誰知走到門口一看,就看到傅文玉正抱著嫻貴人在榻上翻雲覆雨呢。傅文玉衣衫去了大半,嫻貴人也隻披著那一件海棠花紋的外衣。
慕容棠羞得一臉通紅,當即躲開。可是兩人情至濃時,那聲聲低喘嬌吟讓慕容棠避無可避,聽了個完完整整。慕容棠無奈至極,不知在心裏罵了傅文玉多少遍,替他感到羞恥。
傅文玉卻更加肆無忌憚,慕容棠捂著耳朵跑回床上,將自己蒙在被子裏。
過了許久,慕容棠感到自己快要窒息昏厥了也依舊不肯出來。忽然蒙在身上的被子被人猛的一手掀開,慕容棠轉身便看到穿戴整齊的傅文玉坐在自己床邊。
傅文玉若無其事的笑問道:“棠兒怎麽了?臉上這麽紅?”說著,便抬手去摸慕容棠的額頭。
慕容棠嫌惡的打開他的手,氣的嘀咕了一句:“荒唐。”
傅文玉聞言一笑,毫不避諱道:“荒唐?那樣的事情,等棠兒長大了以後也是要做的。以後,我會慢慢的教棠兒的。我隻希望棠兒能快點長大。”
慕容棠臉上更紅了,抓過被子再次將自己蒙倒在床上,大喊道:“誰要跟你學那荒唐事!無恥!”說完,便再不理傅文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