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林肅剛回到小城的第二天，就接到了一個陌生號碼打來的電話，從聲音可以聽得出，那是一個滄桑的中年女人，她的每一句都是平靜的，可是這平靜中儼然又夾雜著憂思和無奈。 人畢竟無法操控自己的記憶。 否則為什麽會有悲傷和難過？ 對這個聲音，林肅再熟悉不過。從小到大，林肅對著電話說得最多的一句話就是：林阿姨，豆豆在嗎？而聽筒那頭的聲音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哀傷過。 昏暗的咖啡廳與外麵陽光照耀著的大地形成強烈的對比，光明與黑暗兩個世界僅僅一門之隔。這個時候出來喝咖啡的人實在不多，林肅一眼就看到了那個坐在角落的女人。 林肅透過她的眼睛，幾乎可以看見她絕望的心，這兩年來，她的內心始終沒有走出那片空曠的草地，那裏曾經躺著她的女兒，她那樣青春，那麽亭亭玉立，生命卻在那一躍之間永遠定格在十八歲。 林肅輕聲的在中年女人的麵前坐下，在她開口前，準備什麽也不說，隻是看著她，看著她的眉眼、看著她已然蒼白老去的麵容。從小到大，他都沒有見過這樣的林雯，在他的記憶文件夾中，每一塊關於林雯的碎片都可以用優雅、美麗、溫暖來概括，而此刻，坐在他麵前的這個女人臉色是這樣蒼白，雖然依舊端莊，但是眼神裏已然沒有了過去的靈性。 林雯似乎看穿了林肅的心思，但是顯然她也沒有準備好怎麽開始這段寒暄，即使是兩個熟悉的人，在這種氛圍下，也會不知從何說起。林雯輕輕的將眼前桌麵上的一個蓋著厚厚灰塵的盒子推到林肅麵前。 “林阿姨……”林肅終於還是忍不住開口了。 “別，肅肅，什麽都別說”林雯打斷了林肅，“阿姨很快就要去澳洲，可能不會再回來了，這些東西，你保管好”。 “你保管好”，這四個字幾乎是夾著哭腔從林雯的喉嚨裏擠出來的。 林雯起身準備走出咖啡廳，林肅除了目送她走出咖啡廳，走在焦陽下，什麽也做不了。 冷冰冰的月光伴著點點星光，照耀在林肅敞開的窗戶上，窗內的人小心翼翼的打開一個生了鏽的鐵盒子，就像打開一扇塵封已久的大門。 兩年前，林豆豆的縱深一躍，震碎的不僅是林雯的心，林肅的心也跟著碎得稀爛。學校草地上的血痕早就被清理幹淨，那上麵的綠草早就已經長過一茬又一茬，不知情的新生對“愛護花草人人有責”的標牌視而不見，依舊在那上麵或坐或躺，更有甚者，一些早早偷嚐禁果的小男生帶著自己的小女朋友趁著夜黑在竊竊私語，濃情蜜意。 盒子打開，第一眼看到也是白色，那是一個身著白色長裙的少女，沐浴著陽光，感受著大海的呼吸，靜靜的佇立在銀白色的沙灘上。照片的右下角和印著拍攝時間，那是2008年7月。 2008年，發生過很多大事，大雪、地震、奧運會，以及毒奶粉事件的曝光，但是對於當時的林肅來說，最重要的事還是中考。那年，她和林豆豆毫無意外的一起考入了小城最好的高中——陽光一中。 中午的海邊，陽光格外的明媚，而15歲的林豆豆，鄰家有女初長成，明媚更勝陽光。 林肅將一摞照片一字排放在桌麵上，感覺林豆豆從未離開。 林肅和林豆豆並不是打從娘胎就認識的，那時候林肅跟隨母親，從很遠的地方來到這座小城，陌生和孤獨就像冬天的寒冷一樣，冰封著林肅的心，而那時候的林豆豆就是融化冰雪的小太陽，所以從那時候起，林肅就成了林豆豆的小跟班兒，在別的孩子欺負林豆豆的時候，他也會站出來保護林豆豆。 林肅抬起頭看著冷冰冰的月光，眼裏竟多了一絲從未有過的憎惡，似乎在怪責月亮竊取了太陽的溫暖，卻施予人間寒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