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3章 情深幾許
容墨目光掃過二人呈上的東西,隻是一眼,腦中便“轟”的一聲,連那張黃皮紙都拿捏不住。字條從他指尖滑脫,還未落地,便被一陣袖風掃過,揮進金爐中,“哧”的一聲,瞬間燒成灰燼。
主子的失態讓在場二人均是一愣,這從北漠玉璧城帶回的東西竟是這般驚悚駭人?
那紙上不過幾行象形文字,外加數個抽象的圖形,靈越族的三件寶物:天棱鏡,無字書,神女影。
那神女影當真隻是個模糊的影子,可他緊緊盯上一會兒,竟顯現出了一張女人的臉,容貌與他畫上的女子並無二致!
可恨!……惱意湧上心頭,他便生了毀滅之心。
她的身份他早已知曉,可待親自看到驗證的結果,一絲慌亂竟毫無防備地湧遍四肢百骸,程度比預計的還要濃烈幾分。
管她是鳳墜九天的神女,還是禍亂江山的妖蓮,他都要把她刻進骨血裏。
日後,他君臨天下,駕馭亂世之母不算違背天命;就算她體內的妖蓮不能除盡,他沒了江山,還有肉體之軀供她養蓄吸食。
妖蓮不枯,她就不會死……他此生不過兩個心願而已:江山,她活……
強行壓下內心的惶惑不安,容墨正了正神色,抬眸望向那二人道:“玉璧城裏的情況如何?”
“還是如往常那般,方圓百裏,無花無草無鳥無蟲,泉不鳴,河不咽……族人似乎有了神女的音信,但奇怪的是她們並沒有急於去將神女尋回!”一個麵容清秀的青衣少年開口稟道。
“她們當然不著急,因為神女雖已現身,但靈越族三件上古寶物還未尋回,所以就算神女重回玉璧,神力一樣不能重新被開啟……”容墨垂眸淡淡開口,纖長如玉的手指輕輕摩挲著一對玉如意,讓人看不清表情。
“哦?三件寶物?”另一個神情冷峻的少年訝然出聲。
“一個在南涼的地下宮殿,一個在落雁島的無底湖,另一個……”容墨聲音漸漸低沉,竟沒有再說下去。
見主子話止,兩個少年亦是不敢再接著問下去,各自屏息站好,靜靜聽候。
“眼下沒有特殊的任務,這些時日你們就去雲襄王府侯著吧,本殿下大婚之日,要見到一個一根頭發都不能少的王妃……”凝神稍許,容墨淡淡開頭道。
一根頭發都不能少?兩位少年當場呆傻,王妃難道每日都不掉發麽?還是殿下不容許王妃掉頭發?額,這算是存心刁難麽?
兩位少年不約而同地皺了皺了眉,卻是敢怒不敢言。自從出現了那女人,殿下是越來月古裏古怪了……
待兩位少年離開,屋內又恢複了死一般的清寂。
容墨伸手觸過案幾上的杯盞,茶水已冰涼。一個時辰前,一個時辰後,變化的何止是茶水的溫度,他自嘲似地一笑,他的那個女人哪,他要拿她怎麽辦才好?
不知是不是窗外的積雪格外晶瑩,容墨的臉上透著一抹近乎剔透的蒼白,好似屋簷下懸掛的細小冰淩,一碰就會碎了般。
靜坐半晌,容墨重新披起大氅,出了書房,徒步朝王府頗為偏僻的一個角落走去。
錦袍一路掃過積雪,大氅拂過瓊枝,白色靴履上鞋上很快就沾滿了碎雪屑。
忽然童心驟起,彎腰抓了滿滿一捧雪,正欲用力撒向玉樹瓊枝,忽覺身後有疾風襲來,傾身躲閃之際,耳邊又有東西緊隨其後地呼的掠過,眼前雪末簌簌灑落。
他愕然低頭,隻見肩頭卻被一個大雪團砸中,落了一身的碎雪,狼狽不堪。
容墨臉色微沉,轉頭向假山後看去,“何人放肆?”
“哈哈,大師兄好笨哦!”一個小身影從石堆後探出頭來,捧腹大笑道。
原來是小蘭璧,容墨神色緩了緩,隱含厲色道:“你找死麽?”
“嗚嗚,大師兄的模樣好嚇人哦,活該今夜沒人陪!”小蘭璧朝容墨扮了個大大的鬼臉,一撒小腿就不見了人影。
額,他看起有這麽落魄麽?連一個小孩都看不下去了?容墨怔了怔,捫心自問道。隨後無奈地笑了笑,撣了撣肩頭的晶瑩,一深一淺的朝那小子消失的方向走去。
他本可以踏雪無痕,但覺得既然是今年的第一場雪,踩踩踏踏才有趣……
小院不大,卻是幹淨整潔。因容墨有令,府上婢仆皆不敢前來打擾,所以這裏也算是慕王府的一塊禁地。
雖被雪的氣息所稍稍覆蓋,但一股腥臭難聞的異味還是迎麵撲來,容墨剛踏進院門,便皺了皺眉頭。
這活……確是難為他了,可是,他更心疼的是他的金銀珠寶。當然,這話容墨隻是放在心裏暗暗想著,絕不會當著他那師弟的麵說出。否則,那家夥甩手不幹了,他找誰哭去?
燭火搖曳,膛爐前,路染正坐在輪椅前擺弄著一盆極地水仙, 那水仙正含嬌吐蕊,冠首低垂,與牆角那一堆大大小小零零落落的瓶瓶罐罐出現在同一畫麵,竟有種說不出的怪異。
“你在偷懶,工錢減半!”容墨剛踏進屋門,抖了抖氅子,對裏邊之人出聲笑道。
“師兄隻管拿到東西便可,還管我幹了多久的活?這鬼都不願意搗鼓的東西,若不能挖掉你的半壁金山,說什麽我也不會接攬過來!”路染沒有抬頭,隻是沒好氣地道了一聲。
“這花太嬌貴,就算你是神醫它也活不過這個冬天,再似錦的花到了最冷的時候都會凋落成泥……” 容墨望著路染手中在脈脈水波中孑然而立的花中仙子,不以為意地笑道。
“誰說的?正月雪梅清骨,二月杏嬌疏麗,三月世外桃源,四月牡丹天香國色,五月榴花開欲燃,六月金蓮冉冉,七月蜀葵斑斕,八月丹桂飄香遠,九月秋菊傲霜,十月芙蓉豔寒江,十一月水仙冰肌玉膚,月臘梅雪中香。若尋有心人,四季皆可賞。” 路染不置可否,玉袖輕輕揮動,滿屋的清幽花香徐徐彌散開來。
怪味混合著花香,容墨的眉頭皺得更深了,這神醫的品味果然與常人不一般!
“俗話說,無事不登三寶殿。按常理這種時候你應該正和你的女人在爐煨火暖裏顛鸞倒鳳,怎麽有空到我這個孤家寡人這裏串門了?”路染抬眸,似譏還誚道,“莫非,你被人家一腳從床上踹了出來,滾到地上摔傷了,然後尋醫問診來了?”
“不對,你再猜!”容墨薄唇微勾,笑容邪肆。
“那就是師兄縱欲過度,力不從心了,上我這裏尋點補藥來了!”路染皮笑肉不笑道。
“果然是神醫,一眼便能對症!”容墨眨眼輕笑,交口稱讚,隨手脫下氅子,扔到一旁的櫃子上。
“神醫,我來泡藥桶了,救我!”容墨俯身,直直注視著路染,吐氣如蘭。
路染慢悠悠地抬頭,輕瞥了某人一眼,咬牙冷冷道:“我救你,你救她,你這如意算盤打著可真響啊!”
“師弟,我是真的好色,我是活該,不幹她的事……”容墨一臉正色,溫聲央求道。
“姓容的,你小子真的很欠抽知道不?你出生體內自帶寒毒,師父花了多少名貴的藥材才把你從一個病秧子治得活蹦亂跳的,你居然為了一個女人,拿自己的命都不當一回事了,她體內的那些紫伽妖蓮遲早會把你的精氣和內力消耗殆盡,你清楚不?”路染說到此處,素來平和淡漠的臉上浮起一抹憤懣之色,惱怒之下,竟是轉動著輪椅,背過身去,幾欲不想再理會某人。
容墨沒有提步,仍舊一動不動地立在原地,半晌,淡淡開口道:“我不能看著她死……況且男歡女愛本就天經地義,我自己情難自禁,救她不過是順帶罷了……”
那聲音淡淡的,聽之卻又讓人覺得情深無比。
“她用得著你救?你知道神女的意義麽?”輪椅之上的人並沒有轉過身來,紋絲不動地揚聲反問道。
容墨垂眸,沒有立馬回答,隻是怔怔地盯著牆角自己垂下的暗影。
就在路染以為再也沒有聲響之時,那人輕吸了長長一口氣,聲音溫潤得好似一池淺波:“妖蓮開到花敗,神女轉世的靈力才真正開始……可眼睜睜看著她體內的紫伽之蓮開敗,我做不到,那樣她就會死,重生後就是另一個人了,不再有關於我的記憶,不再對我撒嬌耍橫,不再會接受我的愛,那樣對我而言,比死還要難受!拯救族人是她的責任,卻不是宿命,我隻想她做個普通的女人,我的女人……況且,轉世的鳳星也是她,不是麽?”
“鳳星和神女合二為一,那便是亂世之母!你確定自己能夠駕馭麽?”路染冷冷出聲,反唇相譏。
“我……不確定,但我盡力……”那人的聲音溫溫涼涼,清絕的身影在光影間顯得遺世而獨立。
“瘋子!”路染一聲咒罵,寒著臉滾動著輪椅從某人身前駛過。
就在簾幕落下的瞬間,一道聲音卻是不緊不慢地響起:“本神醫備水備藥去,你這瘋子脫完衣服就趕緊滾進去吧!”
“哐啷”一聲,容墨一個藥罐砸了過去,除了簾影晃動了幾下,便隻剩一地碎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