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2章 江山初定
夜,明燈高照,四下靜謐。
年輕的帝王埋身於一堆如山的奏折中,時而眉間深現折痕,時而揮筆落下朱紅。明紗宮燈在一襲明黃上投下淡淡的光暈,雍然華貴中溢著淡淡的溫寧。
就在這時,一隻青鳥從遠處飛來,落在了容墨的肩頭。
那鳥紅嘴翠羽,通體閃發著幽藍的光,世間所罕。
他麵色一喜,略顯激動地攤開手,那青鳥便抖動幾下羽翅,溫順乖巧地落到了他的掌心。
他解開青鳥腿上的細繩,取出捆束在上麵的紙箋,急不可待地打開來看。
縱然相隔萬裏,縱然她已成了另一個她,但他總是盼著隔三差五能從潛伏在玉璧城的隱衛那裏獲得關於她更多的消息,仿佛這樣才可以心安一些,踏實一點。過往歡情,已然成了他記憶中久遠而又模糊的隱傷,不敢觸碰,回憶越是美好,現實越是揪心。
怔怔盯著那紙條看了良久,提筆凝思,落下數字,卷起疊好,重新在那青鳥腿上束好。
那鳥撲騰了幾下,直直衝上雲霄,很快便消失在他的視野裏。
夜空深邃得有些醉人,星河璀璨,不時的蟲嘶蟬鳴,像是不盡歡愉的小夜曲。
容墨獨立窗前,欣長的身影被月光籠罩出一抹清絕的落寞,姿挺如蒼鬆。
“夜空中的點點繁星,離得那麽近,近得似乎就一步之遙,好像伸手就能摘下似的……”他喃喃自語。
顏歌,千裏之外的你,也能看到這樣的星星的麽?
那人似乎就在眼前,那女子明媚如花的笑靨, 似怨還嗔的眼眸,仿若觸手可及的投影。容墨伸手幾欲觸碰,最終還是無力垂下。
北翼地牢。
容墨一身龍袍拾階而下,一路手持兵戟的守衛紛紛跪地,麵有惶恐。
提刑司吳大人大氣不敢喘地打開牢門,容墨跨步而入。
蕭祿一襲墨紫袍衫半躺在床榻上,頭枕著雙臂,姿態懶懶散散。
聽到有人步入的響聲竟是動也未動,儼然一副假寐的模樣。
容墨緩步而入,在牢房正中站定,眸光落到一身痞氣不羈的蕭祿身上,凝眸稍許,神色有些複雜莫辨。
“大膽,見了皇上還不起身行禮?”吳銘見狀,趕緊一聲嗬斥。
這若放到以前,他自然是沒這個膽的,那榻上的是誰?可是正宮嫡出的皇子,金貴著呢!可這風雲突變隻是朝夕間的事,皇後歿了,馮家倒了,這冀王沒了倚仗,也就不值一文了。這新帝登基,若是對昔日的恩恩怨怨一並清算起來,這冀王是留是殺還說不準呢!
吳銘這麽一斥,榻上之人仍就是毫無反應,似是睡著了般。
這冀王未免也太目中無人了,吳銘皺了皺眉,瞅著身旁的年輕天子眸色愈深,他正欲上前,卻被容墨揮手擋了下來。
“看來二哥十分享受這地牢的生活,既然如此,那朕就不擾人清夢了,你繼續!後會無期……”容墨眸中犀利褪去,開口淡笑道。
言罷,袍袖一揚,轉身闊步。
“慢著……”蕭祿出聲,緩緩坐起,輕撇了一眼那一身明黃的身影,曼聲輕笑道,“這龍袍穿在四弟身上,一乍眼二哥還真是有些不習慣呢!”
“大膽冀王,居然敢藐視聖尊!”吳銘麵色一變,出言喝道。
“哈哈,藐視?王兄我是在觀仰,對天子有不敬之處麽?”蕭祿唇角微挑,故意將頭仰得高高的,語氣卻帶著一絲輕嘲。
“朕不會在地牢裏同你計較這些繁文縟節,但出了這裏,一個是君,一個是臣,希望二哥還是留得三分清醒!”容墨微微一笑,雖是清雅俊彥不改,但是身上隱透一層攝人的威嚴。
蕭祿神情不變,淡淡挑眉:“我還以為四弟是來轉達謝意的,不想竟是現耍帝王威風!”
聞言,容墨笑了起來,雅俊中透出張狂,笑聲中滿是清冷,“勝利者自然要擺出一些姿態,若是毫無帝王之氣,隻怕有些人是愈發地不服氣了!”
蕭祿狹眸微眯,盯著眼前清俊雍華之人看了好一會兒,那錦袍上九龍騰雲,氣勢迫人,王者風範卓然而出,果然是與他這一身落魄有著天壤之別,不由似嘲似歎道:“今時不同往日,二哥我,眼拙了!”
容墨淡笑一聲,麵上波瀾不驚,緊抿的雙唇卻讓溫澤的麵容平填幾分寒意。他如今一襲龍袍,可蕭祿口口聲聲隻稱四弟,其中意味自是昭然若揭。
一時間,兩人誰也沒有再開口說話,隻是這麽靜靜地看著,氣氛緊張而怪異。
蕭祿盡斂去情緒,眼眸轉為冷淡,麵無表情地問:“四弟為何不直接將我一並除去?留著不嫌礙眼麽?”
容墨眸中寒光隱現,轉瞬不見,朗聲而笑:“二哥何出此言?二哥在緊要關頭助了朕一臂之力,這份恩情,朕此生沒齒難忘!朕此來是親自迎二哥出去的,冀王府一草一木,一仆一衛,皆是從前的模樣,還有那一群嬌美的女子,都在等著二哥歸來呢!”
“誰助了你一臂之力?我隻是不想再不痛快下去。如今我心裏是痛快了,可成了一支獨木,氣了親娘死了舅,四弟若想捏死我會比捏死一隻螞蟻還容易,難道不是麽?”
“二哥這話可就說得寡意薄情了,朕既然敢坐上這個位子,就沒有容不下之人,除非……那人是自己一心尋死!”容墨說到此處,頓了頓,上前幾步,拉住蕭祿的手,笑容溫和,“朕初登大寶,新朝伊始,諸事繁雜,要依仗二哥的地方還很多。先皇本就子嗣綿薄,如今也隻剩下我們兄弟二人,若再不互相照應,隻怕父皇在九泉之下也難以安眠!”
蕭祿眸光一凝,抬眸與容墨目光交匯的瞬間,各種複雜情緒從兩人視線中一並晃過。
蕭祿收起一身的隨意舒懶,望著眼前一身雍華之人,心下一片起伏。
他本就無意江山,隻是想在自己與母後之間尋求一個解脫罷了。他隻是想斷了母後的執念,不想她竟絕然到尋死。說到底,是他一手造成了自己母親的死,造成了馮家的落敗。但換而言之,他若繼續當一個任何擺布的木偶,母後也未必能得償所願。隻因為,對手是蕭祁。他有罪,母後有罪,這皇宮中誰又是幹淨無罪?這是是非非已然是難以分清道明了。
他知道蕭祁定會將他安然放出,如今叛亂剛平,朝堂將穩,淩王死於非命,如若他再出個意外,不管是因何緣由,怕是都難堵住天下悠悠眾口。隻是他沒有想到,蕭祁竟要他參政議事,劃予一定朝權於他。
眼見容墨唇角的笑意愈深,蕭祿也露出饒有興味的笑意,“四弟這般輕而易舉的就將我放了出去,就不怕二哥我趁機興風作浪?
容墨微微挑眉,玉顏上一片雲淡風輕,一字一頓道:“就憑你,能掀得起多大的風浪?”
“你……”
“二哥該對朕改口了,朕不計較你的疏狂,不代表北翼的臣民不會計較……”
蕭祿眸光輕閃,旋即起身,隻是淡淡欠身:“這君臣之禮容我回府先去練練,改日早朝再給補上!”
“好!那朕就翹首以待!”容墨眸光一凜,無比認真道。
言罷,容墨鬆開了拂在蕭祿胳膊上的手,轉身而去,大步出了牢獄。
蕭祿一怔,隨後趕緊跟了上去。
“聽說,你把她給弄丟了?”蕭祿亦步亦趨,跟在容墨身後追問道。
“看來是這獄中有人亂嚼舌根了,吳大人,是麽?”容墨斜眼睨了過去,聲音陡然一揚。
吳銘一個哆嗦,魂差點嚇飛了一半,當即支吾辯解道:“回皇上,這是絕對沒有的事,這地牢的一批人,都是下官精挑細選出來的,老實守業,從不喝酒誤事,這酒後亂言更是沒有可能,這冀王爺也不知……”
“好了,朕才說一句,你倒沒完沒了,瞧你這話多的毛病,若說你下麵的那些人全都是木訥寡言的,朕還真是不信了……”容墨輕哼一聲,拂袖向外。
“皇上……”吳銘一臉哭相,有苦難言。
“讓讓……本王還有事沒問清呢!”蕭祿見容墨寒臉閃人,不耐煩地推了推擋在過道中的吳銘,提步追了上去。
“皇上,等等……”某人終於開口使用‘尊稱’了,可容墨的神情卻是不見半分愉悅。
“翼王是在地牢裏關久了,這陡然見了月光,就受了刺激麽?”年輕的天子止步回眸,冷聲道。
“這……臣兄隻是有個十分好奇的問題要問,憋得慌,不問不歡!”蕭祿“嘿嘿”一笑,將臉毫不忌諱地貼了上來,“敢問皇上,她到底去了哪裏?”
“來人,冀王神誌不清,趕緊護送回王府,立馬讓太醫隨府問診!”天子聲音不明喜怒,卻是讓周遭樹上的葉子都不約而同動了動。
“你……被她拋棄了?”蕭祿恍然驚悟,眸眼一眨一眨,“當了皇帝還能被人嫌棄,那女人還真夠特別的!”
聽著話裏不無感慨和遺憾,最後一聲倒似感歎,纏著幾不可聞的輕諷,逸出口中。容墨目光微閃,神情幾變,終恢複清冷,“朕的女人就算遺落在海角天涯,朕也會不遺餘力地給找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