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吸

  冀轅這一個月每天的生活就是白天健健身,下午看看書,晚上研究研究方燚東發給他的資料,方燚東還告訴他,老毛的假釋被批準了,還告訴他,老毛的兒子葬在c城,當初老毛是在c城犯的案,然後到a市去自的首,理由是他不想在安葬自己兒子的城市坐牢,這樣會讓兒子不安心。冀轅聽了心裏有些泛酸,他長這麽大沒缺過什麽東西,唯一缺的就是“被愛”,被純粹的,不帶有一點雜質的被愛。


  齊新愛他是因為他是冀北留給她的,但同時他也是她最大的傷痛。牛二愛他是因為他是齊新的兒子,是齊新樓在這個世界上的唯一,他同時也是牛二的痛處,隻要一看到他就能想起齊新,一想起齊新,牛二的心裏就不好受。而周沁汾和老毛,都是因為他某個五官長得像他們心裏的某個人。這樣想來,好像隻有夜萌在對他一無所知的情況下仍然喜歡了他好久,即使他的內心遠不如他的外表強大,即使他一直猶豫不決沒有給出肯定的答複,即使他一直都沒有給過夜萌好臉色,可是夜萌就是賴著不走,一直在等他回家。


  聽了夜萌說的事之後他再也沒故意出現在陳然麵前過,不過他之前答應了王小妍每周五都要去接她放學,雖然隻有四次,但他一次都沒有爽約,隻是他能明顯的感覺到陳然的變化,相較於第一次見麵,陳然和夜萌談過之後整個人先是頹然了一陣,而後就像是雨後放晴的天空一樣明朗而充滿活力,就連看到他都能衝他笑了。這是陳然第一次衝他笑,但是他清楚地知道陳然的“病”好了,他的心結解開了。一個人突然有了轉變是好事,隻是這樣的轉變要掙紮多少次才能挺過來,又要把自己剖開幾次才能做到,他突然有些佩服陳然,能夠正確的對待被剖開的自己,他肯定是做不到的,不然他不會在清楚自己的心意之後還一直猶豫不決的消耗著夜萌,他也知道自己在這方麵不夠磊落,可是夜萌是第一個讓他為之心煩意亂的人。


  夜萌原本以為會很艱難地度過這一個月,畢竟人人都說等待的時間是最長的,哪怕隻等一分鍾也會覺得像是等了一個世紀那麽長。


  學校趕在秋天的尾巴結束之前舉辦了秋季運動會,他們班在方麵一直都是重在參與的,隻有體委參加的跳沙坑能拿個第二,其餘的項目全軍覆沒,有道是“頭腦簡單四肢發達”,可是他們班不僅頭腦簡單,四肢也並不是很發達。不過校領導很滿意他這次的方陣策劃,得到的了是領導的高度讚揚,把“青春、活力、自由”體現的淋漓盡致。


  緊接著就是月考,一點意外也沒有,冀轅缺考,在此期間老林喝瘋狗都找他和齊翎談過話,東扯一句西說一句的,中心思想無外乎就想知道冀轅在哪兒,他也很想知道冀轅在哪兒啊,“獨守空房”的日子他真的已經過夠了。


  月考完了之後就是各科老師的查漏補缺時間,上學這麽久第一次覺得在學校的時間過得很快。也許是因為心裏有了念想,也許他等了太久了,連時間都不忍心再讓他等下去了。


  這天快放學的時候夜萌的手機震動了一下,他沒太在意,這段時間他也很忙,除了上課就是去齊翎家幫他媽媽開的網店做試穿模特兒。因為才開業,所以有很多東西都要弄,周末的時候他們三個人就往市場跑,挑選好看的衣服,放學後先去把十九牽出來,然後就去試衣服、拍照,每天都是十點左右才會到煌園。而這個時候他的手機震動了一下基本上都是齊翎給他發的消息,回頭看了齊翎一眼,發現他在盯著某個人看。這才掏出手機看了一眼,是一條短信,發件人沒有顯示名字,而是一顆紅心,這顆紅心的主人已經一個月沒出現了,短信的內容也和他這個人一樣,舍不得多說幾個字,“周一見。”就這麽短短的三個字,夜萌等了一個月,要不是老林的一聲“下課”,他差點就興奮地叫出聲來了。


  “小翎,”夜萌站在座位上叫齊翎,“這兩天我就不去你家了,有點兒事兒。”


  齊翎很嫌棄地點點頭,看他著滿麵春風的樣子用腳趾頭想都知道他口中的“有點兒事兒”是什麽事兒,看了一眼時間,冀轅和他約好的一個月的時間就快要到了,“今天晚上還是去我家吃飯吧,沒提前說,我媽把飯都做好了。”齊翎一邊收拾書包一邊說。


  “嗯,好。”夜萌的回答也很簡短,雖然這一個月有過煎熬的時刻,但是人一旦有了盼頭日子也就好過了。隻是這樣的日子他等了太久了,整整十八年,他才等到這樣的日子。

  ……


  零點一過冀轅就成年了,七歲之後他就沒再過過生日,但是他始終記得這一天,因為在這一天他與這個世界打了第一個招呼,也是因為這一天曾經差點被宣判死刑的他得以睜開眼看一看這個無情且荒涼的世界。隻是今年的這一天他要在飛機上度過了,也不知道離天空近一點許願實現的會不會快一點。


  冀轅退掉了那個老小區的短租房,買了晚上的機票去a市,隻是這一次他連方燚東都沒有告訴,他這次回來的目的隻有一個,那就是和冀軒把股份轉讓協議簽了,從此之後他和冀家之間就真的再也沒有一絲牽連了,他也是真的從腰纏萬貫變成了一無所有,也不是一無所有,至少他還有夜萌,一想到這裏他的嘴角不自覺地上揚了一下。


  他這次回來隻背了一個包,裝了兩件換洗的衣服,他呆不了多久,最多兩天,隻要和冀軒簽了協議就走,特意提前一天回來就是想再去看看老毛。


  老毛相比上一次見麵要精神一些了,也許是因為他多年來的夙願終於得以實現了,也許是因為他在監獄表現良好從無期改判成五十年,加上之前的十二年,還有三十八年,人生也像是有了盼頭一樣。


  “我聽他們說你兒子在c城,”冀轅說一邊說邊從兜底掏出一張名片貼在玻璃窗上給他看,“你出來之後就給這個人打電話,他會幫你安排好一切的。”


  老毛點點頭,他其實也沒記住,在監獄裏待了這麽些年,記憶裏早就退化了。


  “你記不住也沒關係,幫你辦理假釋的律師也可以聯係到他。”冀轅把名片揣回兜裏,看著老毛輕輕地笑了一下,“你現在這樣兒挺好的,精神多了。”


  老毛隻是“嘿嘿嘿”地笑,有些不好意思地撓了撓自己的頭,“人嘛,總得有個盼頭不是。”


  “嗯。”冀轅隻是輕輕地“嗯”了一聲便不再說話,是啊,人總得有個盼頭,他也找到了自己的盼頭。探視的時間也結束了,冀轅跟老毛說了再見就走了,這一次他沒有等老毛回頭,因為他知道不需要了,老毛有了自己的希望,不再需要望梅止渴了。


  第二天一大早冀轅就從酒店坐車去了別墅,他想最後再看一眼自己的那些毛絨娃娃,今天過後它們就不屬於自己了。上個月離開的時候他找方燚東把卡拿回來了。這個地方已經一個月沒有人來了,但是竟然沒有落灰,看著一塵不染的地板和桌椅他不禁苦笑了一下,重重地歎了口氣,“冀北也太拚了。”


  冀北每次來不會動屋裏的東西,隻會去兩個地方,一個就是玻璃屋,一個就是健身室,別的地方冀北是不會去的,可是這一次冀北不僅請人打掃了客廳,還清理了魚缸,給他一種迫不及待要入住這裏的感覺。不過冀北應該也看到了那個領帶夾,也不知道當時冀北的心裏有什麽感受。


  這棟別墅見證了太多他的悲與痛,最痛的那次還被方燚東他們撞見了,那也是他最失控的一次,不過好在他們都對那件事閉口不談,現在想想那天發生的事也是他內心的症結之一。


  冀轅一屁股坐進沙發裏,呆呆地望著天花板,此刻他的腦子裏沒有任何想法,就那麽望著天花板,這是他最後一次來這裏了,這裏的每一樣東西都是他布置的,現在這裏要易主了,他這才想起這件事他還沒和方燚東他們說過,慢慢地坐起身掏出手機給方燚東方了條消息,讓他們以後不要再來這邊聚會了,今天過後這裏就不屬於他了。不過話說回來,這裏本來也就不屬於他,房產證上的名字也從來都不是他。當初和冀北談條件的時候這棟別墅和那家餐廳全都在那份合同裏,冀北是絕對一不會吃虧的人,絕對不會讓他白白拿走那些股份,可是現在他不僅沒得到那些股份,還白搭了一棟別墅和一個店麵。


  “得不償失,得不償失啊……”冀轅坐在沙發上雙手撐在膝蓋上,臉深深地埋進雙臂之間,他從沙發上站了起來,抖了抖全身,他要進去玻璃屋裏再待一會兒,再待最後一天。


  ……


  夜萌又去醫院看了一次劉秀株,這一次她整個人的狀態比上一次更差了,上一次整個人是蒼白而浮腫的,而這一次卻是相反的,蠟黃而枯瘦,骨瘦如柴差不多就是這樣了。

  “媽,”夜萌輕輕地叫了一聲田雪彥,“外婆她……”此時的劉秀株除了呼吸機罩裏蒙上的一層薄霧之外,和冬眠的動物沒什麽區別,一動不動的躺著,眼睛也是閉上的,旁邊的監測儀上下起伏都不大,看似穩定,但這並不是一個好現象。


  田雪彥做了一個噤聲的動作,又向他招了招手,指了指門外。夜萌跟著她的腳步來到了門外。


  田雪彥啞著嗓子說:“沒剩多少日子了,惡化得太快了,你沒發現插管和液體都撤了嗎……”她的聲音裏充滿痛苦與煎熬,剩下話她已經說不出口了。


  “是沒錢了嗎?”夜萌輕聲地問,雖然他們家人之間的感情不深,但是情感的紐帶是剪不斷的,他們始終都是存在於他的心底的,“錢的事情我可以來想辦法。”


  “不是錢的問題,萌萌,”田雪彥吸了吸鼻子,眼角的淚緩緩地滑落,“癌細胞……已經……擴散了……全身擴散……”


  夜萌沒有說話,她這話的意思再明顯不過了,癌細胞擴散至全身也就意味著沒有救的必要了,內心湧出一陣酸楚,不自覺地咽了咽口水,努力地讓喉嚨保持濕潤,這時候的哭聲除了渲染悲傷之外沒有任何用處,他在心裏告訴自己不能哭,“我……能做些什麽……”


  “做好請假的準備吧,就這幾天了。”田雪彥輕輕地捏了一下他的肩,像是在給他接受這一切的準備,也像是在給她自己勇氣一樣。


  夜萌還是沒有說話,隻是重重地點點頭,跟著田雪彥又進去了。


  是啊,除了呼吸機和心跳檢測儀之外什麽都沒有了,他們現在能做的就隻是陪伴著她度過最後的時光。


  “媽,我出去打個電話。”夜萌握著劉秀株的手坐了一會兒,突然想到什麽似的,沒頭沒尾的說了這句就出去了。


  冀轅接到他電話的時候正抱著一隻小恐龍躺在躺椅上看著灰蒙蒙的天空出了神。


  “喂。”他用力地甩了甩頭讓自己清醒一下。


  “你在哪兒?”夜萌問得很小心翼翼,生怕惹他煩,因為他已經說過了周一見。


  “有事兒。”


  出乎意料的沒有發脾氣,也沒有任何的不耐煩,雖然語氣很生硬,但是聲音卻不是以前那麽冷了,“我……我想見你……就現在。”不知道為什麽,每當這種時候隻要一聽到他的聲音自己所有的偽裝都變得不堪一擊。


  “嗯……”冀轅猶豫了一下,“我現在不在c城,明天下午回去。”


  夜萌沒有說話,隻是在努力的調整著自己的呼吸,可是不管他怎麽努力,怎麽調整,就是做不到平靜如常,“為什麽每次你都這樣!我等了你一個月!你還在外地!你究竟把我當成什麽人啊!”要不是因為醫院禁止喧嘩,他現在肯定已經歇斯底裏了,雖然他心裏又生氣又委屈,但是他最後殘存的一絲理智提醒著他這是在什麽地方。


  麵對這突如其來的質問冀轅愣了一下,如果是以前的他對於這樣的問題隻有四個字“管你屁事兒”,但是現在不一樣了,他已經決定了要和這個人在一起,所以他耐著性子說:“嗯……我正在努力的變好,可能這樣的變化對於你,或者你們來說也許會顯得微不足道,但是……對於我來說,這一點點改變也需要我付出巨大的努力,也許我一輩子都不能改到最好,但是我是真的全心全意地想要變好,也許會慢一點,也許會迷路,可是你能不能稍微的包容我一下,因為沒有人教過我,書上也沒寫過。”


  魯迅說麵具戴太久,就會長到臉上,再想揭下來,除非傷筋動骨扒皮。可使冀轅帶的不是麵具,而是穿了一身鎧甲,想要卸下來都需要一定的時間,更何況這副鎧甲多年不卸已經完全長在他身上了。如果他想要卸下來,得把自己敲碎了,捏扁了,脫胎換骨一番才能卸下來。


  聽到他的話夜萌為之一愣,也意識到了自己剛才的行為有多幼稚,自己有什麽資格向他抱怨呢,他的呼吸漸漸地恢複正常,因為他突然意識到冀轅這是在向他解釋,帶這些哭腔說:“那你現在在哪兒啊?”


  冀轅不是很想回答這個問題,但是話已經說出口,不回答的話就會顯得自己一點誠意都沒有,猶豫了一下,“嗯……這次沒跟你說……對不起,以後我去哪兒都會跟你說一聲的……你……出什麽事兒了嗎……”

  “沒什麽,”夜萌吸了吸鼻子,“明天要我去接你嗎?”


  冀轅不知道該說什麽,雖然每一次都有人接他,可是這一次不知道怎麽的,他的鼻尖有些發酸,隻是輕輕地“嗯”了一聲。


  夜萌沒有說話,像是在等待著他說話一樣,隻能聽到夜萌淺淺的呼吸聲心裏莫名的有一股很堅定的力量,一掃方才的陰鬱,深呼吸了一口氣才反應過來夜萌在等什麽,他有些尷尬地咳嗽了兩聲,“呃……那個……明天我上飛機了給你說。”


  “嗯,好。”夜萌的聲音已經沒了剛才的哭腔,隻帶著一點淺淺的鼻音,“明天見。”


  “嗯……”冀轅隻是輕輕地“嗯”了一聲,還不等他回一句“明天見”夜萌就把電話掛了。


  “明天再見……明天見……”冀轅的手自然的垂下,挨著冰冷的地板,他望著灰蒙蒙的天空心裏竟湧上一股暖流,明天就要和這邊的一切說再見了,同樣是明天,他將迎來一個全新的生活,一個不用和冀家父子勾心鬥角的日子,一個他可以放下一切重擔的日子,一個他隻用為自己和夜萌考慮的日子。那種如釋重負的感覺讓他的心變得有些空虛,可是卻又立馬被另一個人填滿,他有了一個新的,繼續活下去的理由了。


  呼吸漸漸平緩而綿長,他就這樣在躺椅上睡著了。一個人神經緊繃得太久了,稍稍放鬆一下就會覺得累極了,這一覺他睡得昏天黑地的,醒來的時候天完全黑了,但是沒天空上什麽都沒有,就連月亮都躲在雲層裏,抬手看了一眼手機上顯示的時間,已經要八點了,他揉了揉眼睛,抱著小恐龍坐了起來,把下巴放在小恐龍的頭頂上,雙手環住小恐龍的脖子,一雙長腿交叉著纏在小恐龍軟綿綿的腹部,懶洋洋地張嘴打著哈欠。


  夜萌在醫院待到晚上七點才走,先去牛二那邊接了十九,再打車回去。冀轅不在的這一個月他已經學會自己做飯吃了,雖然田雪彥在給他錢吃飯這方麵從未虧待過他,但是他也知道現在他的家裏是什麽情況,所以他盡量的節省著錢用,盡管這些他節省的這些錢隻能用杯水車薪來形容,可這已經是他能做出的最大的貢獻了。現在知道了劉秀株的情況,他決定明天做頓飯給他們吃,盡管他會做的菜很少,味道也不怎麽樣,但這是他的一片心意,他知道他們希望看到自己的改變,看到自己的成長,即便一頓飯說明不了什麽,也足夠證明他在努力的活著。


  其實人活著就是為了遇見,遇見好的,遇見壞的,遇見幸運的,遇見不幸的,遇見希望,遇見失望,在他遇見冀轅之前,他以為世界就是那樣,以為有錢人都是陳然那種囂張跋扈、高傲自大、不是缺心眼兒就是黑心的,可是遇見冀轅之後,他才發現,原來有錢人也可以做事認真、理性睿智、寬厚善良、經曆豐富的,雖然平時表現出來那副“生人勿近”的嘴臉,但是那種埋藏在骨子裏的溫柔是蓋不住的,最關鍵的是,他們不僅好相處,還懂得很多道理。


  他還知道冀轅對於不感興趣的人和事的冷漠程度超乎想象,可是就是這樣一個人願意由著自己的小性子,願意陪著自己去做一些他原本一點也感興趣的事,願意聽自己說話,也能看穿自己的脆弱。長了一張浪子的臉,卻有著一顆癡情的心,這樣的人怎麽能讓人不心動。


  世界是一個圈,所有的人事物都是一個循環圈,人與人之間的相處也是,隻是這個世界的圈有太多種樣子了,每一個圈子裏的人都不一定是一樣的,更何況我們還是一個圈外人,有的人就是做不到感同身受,就像有的人永遠隻相信眼前看到的一切。就好比他和別人說冀轅真的很溫柔,他相信隻要見過冀轅的人不僅不會相信,還附帶一句傻逼,就因為沒有相處過,沒有了解過,所以人們隻相信眼睛看到的一切,靠著所謂的心證去判定一個人的好壞。以前他也是這樣,但是自從自己經曆了那件事之後,他就對很多事情都有了不一樣的看法。


  人們都說,環境可以改變一個人,但是環境之所以能讓人改變的原因歸根結底還是人們所處的環境中的人造成的。有的人也許一輩子都遇不到這樣的人,但是,隻要一遇到,你就能於千萬人之中一眼就認出那個人來。冀轅就是他與千萬人之中一眼就認出來的人,也是隻一眼就認定的人。

  第二天冀轅起了個大早,很久沒有睡過這麽長的時間了,昨晚沒吃飯的他肚子已經抗議很久了,但是他躺在床上沒有動,他很少能有這麽懶的時候,可是就在今天所有的一切都要結束了,他像以後的人生就這麽懶下去也是不錯的。


  可是這餓得也是很難受,他不得不起來去覓食,他記得上個月他回來的時候方燚東他們買了很多零食過來,走的時候他沒讓家政拿走,樓下的櫃子裏應該還有。


  “薯片兒、牛肉幹兒、花生……就沒有能當早飯的嗎……”他一邊翻著櫃子一邊念叨著,忍不住吐槽,“怪不得胖的胖死,瘦的瘦死,”他把東西從櫃子裏全拿了出來,快見底的時候看見了兩瓶牛奶,一塊蛋糕和兩個麵包,他有些無奈地搖了搖頭,“他們還真是……行吧,我就喝點兒奶吧。”


  蛋糕他不吃,豆沙夾心的麵包他也不吃,可他們給他留的偏偏是他不吃的,這都是什麽朋友啊,專門給他添堵的吧。


  和冀軒的協議簽訂在下午,他什麽東西都沒準備,本來就已經一無所有了。


  “坐。”冀轅把他帶進來,這是他第一次來這裏,沒想到竟是離別之時。


  冀軒沒有直接把協議拿出來,而是盯著他看了好一會兒,“你的眼睛還是那麽好看……”他一直不喜歡冀轅,但是他喜歡冀轅的眼睛,因為冀轅的眼裏總是閃著他沒有的光,那個光裏有幸福的過去,還有美好的童年,雖然那個光在逐漸的變弱,但是始終沒有熄滅。而今天,那個光又複燃了,雖然不明顯,但是他能看得到。


  那個光,他稱之為“希望”,希望這種東西,高風險低回報,雖然說概率是一半,一半的,但是很多時候都是失望占據了上風,而且就算是另外一半,也不是純粹的享受,這中間夾雜著種種經曆,種種磨難,還有各種複雜的情緒,稍有不慎,就會死無葬身之地。


  “都到這個時候了,你還跟我玩兒兄弟情深這一套,你不覺得尷尬嗎。”冀轅瞥了他一眼,見他還沒有要拿出協議簽字的意思,催促道:“我說冀大少爺,能不能幹脆一點兒,是我失去東西,又不是你失去東西,你在那兒磨磨嘰嘰的,幾個意思啊。”


  冀軒沒說話,有些尷尬地扯了扯嘴角,示意坐在自己身旁的律師把協議拿出來。


  冀轅接協議的時候第一下沒有拿過來,他發現冀軒拿著協議的手有些顫抖,之間已經發白,那是一種用力的表現,“放心吧,我都算過時間了,剛好滿二十四小時。”


  “我不是這個意思……”


  冀軒的手依舊沒有鬆力,聲音裏竟有些哽咽的感覺,冀轅都以為自己的耳朵出問題了,他很好奇這冀家父子到底是演的哪一出,“那你是什麽意思?”他眉尖輕輕一挑,故意用疑問的口氣說:“難道是……”他故意停頓了一下,“不會是舍不得我吧?”說完之後他輕笑了兩聲,“冀軒,你覺得我是有斯德哥爾摩綜合症嗎,還是你覺得我是一個抖m?”


  冀轅從他手裏把協議扯了出來,看都沒看一眼就提筆落墨,蓋章。


  “你……不看一眼內容嗎?”一直沒說話的律師終於開口了。


  “金律師,我看與不看,有什麽區別嗎,難道我看了我就能回冀家嗎,別想了,不可能的,我沒有一天被他們當作過家人,更別說現在了。”


  金律師沒有說話,隻是默默地接過那份協議,把事先準備好的鋼筆遞給冀軒,“少爺,簽字吧,簽了字協議就生效了。”


  “把卡給他吧。”冀軒一邊接筆,一邊對金律師說。


  金律師從公文包裏掏出一張卡,放在茶幾上,推到他麵前,“這裏麵有五百萬,夠你上到大學畢業了,密碼是……”


  冀轅笑了一下,忍不住打斷他的話,“我是不是還得謝謝您呢,還為我的以後考慮。”冀轅整個人向後仰,靠在沙發靠背上,“簽完了趕緊滾,別耽誤我趕飛機,我現在可沒有多餘的錢做改簽。”


  這個逐客令再明顯不過,可是冀軒就跟耳聾似的,坐在那一動不動。


  “行吧,您就在這兒繼續坐著吧,反正這兒也是冀北的。”冀轅說完拿起一份協議往自己的包裏裝,然後站起身,“您不走,我走,行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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