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烈焰聊聊那一晚。
第12章
可惜她不是為兩滴溫情輕易動容之人,儘管魏馭城的眼神深邃如海,著實『迷』人。
林疏月就這麼走了,走得真決絕,完全忽視鍾衍這種混世魔王的哀求和悔意。計程車招手就停,開門,關門,只留一地尾氣。
魏馭城全程注目。
他想,那年那夜,她把他甩了就走時,姿態是不是也這麼瀟洒。
到家,林余星跟在身後,低著頭,不敢吱聲。
林疏月綳著肩頸,也沒有看他一眼。
手機不停響起提示音,全是鍾衍發來的認錯微信:
「我真以為你那時是開玩笑的。」
「對不起林老師,也對不起你弟弟。」
林疏月久不回復,鍾衍換了語氣:
「現在也難找工作。」
「喂,給你漲工資行嗎?」
林疏月頭疼愈烈,手機蓋住,人往後仰,難以掩蓋的倦容。
林余星難受,「姐,對不起。」
林疏月倏地一笑,也重複了一遍這三個字,「對不起。」她視線空茫,盯著天花板的某一點,「今晚我聽到最多的,就是對不起。它唯一的用處,就是事後能夠寬慰你們的心。」
林余星難過極了,「姐。是我不懂事。」
林疏月側了側頭,看著弟弟怯懦蒼白的臉,一下子又軟了心。她嘆氣,坐直了些,「小星,這世上事,好的,壞的,容易的,困難的,件件不一樣。我知道,這些年,你也不容易。是我束縛你太多。」
林余星眼眶子都紅了,「姐,是我拖了你後腿。」
他一哭,林疏月也跟著擰心,說到底,她和林余星之間,是相互扶持,是相依為命。話太淺薄,概括不了這份牽絆與情義。
林疏月微微嘆氣,「行了,愛惜自己,對得起自己。姐姐態度不好,也跟你道個歉。」說罷,她站起身,輕拍林余星的頭,「早點休息,明早給你做排骨麵。」
林余星扯住她的衣袖,抬起頭,小聲道:「我以後會聽你話的。」
「聽話啊。」林疏月笑意輕鬆,「那就先把『葯』吃掉。」
事兒說開了,林余星氣都順暢了些,少年情緒簡單直接,面『色』都回了溫度。他去拿『葯』,結果找了幾圈都無果。
「怎麼了?」
「糟。」林余星拍了下腦袋,無奈說:「『葯』可能是落在他車裡了。」
「誰車裡?」林疏月也緊張了,不比別的,這是林余星的救命『葯』。
林余星打了個頓,怕她聽到鍾衍的名字又不高興,於是含含糊糊說:「他舅舅。」
林疏月愣了愣。
「你讓我在外面等,我那時候心臟已經不太舒服。」林余星小聲,「他舅舅扶我去車上休息,還找了『葯』和溫水。」
林疏月心情略複雜,平心而論,她不太想和魏馭城產生太多交集。但這些事累到一塊,又有了不可避的理由。
『葯』要緊。
林疏月不會聯繫鍾衍,唯一能聯絡的就是李斯文。李斯文沒多問,秒速將魏馭城的手機號發過來。並且又補了一條信息:
「魏董不在公司。」
林疏月沒想這句話的深意,她撥通號碼,短暫等待間隙,是出於本能的深吸氣,指尖映在機身輕輕撓。體面的話術甚至都已想好。
三聲長嘟音,魏馭城接了,很輕的一個單音節,「嗯。」
林疏月嘴唇微啟,還沒來得及開口。
男人低沉的聲音撫慰這一夜涼如水,他說:「下樓。」
—
黑『色』賓士停在梧桐枝葉下,車燈全熄,像黑黢野獸。她出樓道,魏馭城便下車。林疏月有所設防,停在安全距離,略顯茫然地看著他。
魏馭城手上搭著黑外套,隨手擱在車頭。然後探身進後座,拿出了林余星落下的『葯』袋。
「謝謝。」林疏月鬆了口氣,語氣由衷。
她伸手過去,沒扯動,『葯』袋被魏馭城拽住不松。
林疏月加了力道,魏馭城這回鬆了手。
兩人面對面,身高差在月影下錯落和諧。林疏月點了下頭,「魏先生,再見。」
轉身一瞬,魏馭城:「鍾衍的情況……」
林疏月腳步停住,重新轉過身,專業使然,很難不多想,「他回去鬧騰了?是不是不覺得自己有錯?不用道歉,我理解。他『性』格乖戾,耐心不足,看著什麼都不在乎,其實沒想象中的強悍。」
林疏月停了停,秉著好聚好散的職業素養,依舊善意公正地提醒:「人本質都不差,我雖帶他不多,但相處下來,鍾衍沒有那麼不可救『葯』。」
安靜三秒,魏馭城說:「如果只是鬧,倒簡單。」
他的語氣低沉,眼中情緒是隱忍的無奈,很容易把傾聽者的思緒調動。
林疏月眉心果然跟著一緊,直覺聯想到更壞的結果,「他還做別的?」
魏馭城沒否認,神『色』不輕不重難以分辨。欲語還休,點到即止,很像默認的暗示。他沒再多留,言辭也少,夜風裡背過身,就這麼上了車。
林疏月這一夜思來想去,心裡都壓了塊石頭似的。她見過太多案例,偏激『性』格容易導致自殘、『自殺』等極端行為。在床上輾轉半小時沒睡著,林余星敲門探進腦袋,「姐,好像少了四盒尼可地爾。」
這『葯』對心律失常有效,拿回來的時候,醫生一再交待,得按時按療程吃。
「我明天再問問。」林疏月說:「剩一盒你記得按時吃。」
林余星剛走,那邊像是精準算好時間,信息跟著發了過來。
w:[還有『葯』忘了拿。]
魏馭城在林疏月的手機里,是隨手編輯的一個「w」字母。她此刻的心情與這字母形狀如出一轍。起伏不定,忐忑未知。
如此一想,一切發生都有了順理成章的理由。
第二天,林疏月去了魏家。
她以為會見到鍾大少爺狂怒失態的暴躁場面,但一進門,鍾衍一身清爽,悠哉哉地站在餐廳里吃水果。他眼睛都瞪圓了,一半哈密瓜咬在嘴邊,超大聲地問:「林老師,你是捨不得我嗎?」
林疏月:「……」
這跟昨晚魏馭城暗示的內容不一樣。
不過鍾衍是真高興,「你怎麼來了?就是放心不下我吧。你原諒我了嗎?我給你加工資你肯定很滿意吧?」
林疏月頭大,「安靜點。」
鍾衍遞過哈密瓜,「嘗一塊,特甜。」
「我是來拿『葯』的。」
但鍾衍和阿姨都不知道這回事。
鍾衍認定,「不用找借口,你就是捨不得我。」
林疏月自己都想笑,點點頭,「你高興就好。」
鍾衍的笑意真情實感,眉梢眼角上揚,這才是少年人該有的氣質。林疏月忽然覺得,這也是很好的結果。
等了十分鐘,沒有等到魏馭城。
林疏月剛走出院外,黑『色』歐陸恰好停在門口。車窗降下,『露』出魏馭城的臉,他語帶歉意,「久等。」
從語氣到神情,無一不誠摯妥帖,無可挑剔。
魏馭城今天是自己開車,他按開車鎖,「『葯』在車上。」——並沒有去拿的意思。
林疏月會意,拉開車門。『葯』確實在後座,但離她稍遠,伸手夠不著。林疏月不作他想地坐上去,隨即「砰」的一聲悶響,車門關。
林疏月的心跟著一跳,還沒來得及反應,魏馭城已回到駕駛座。他沒回頭看她,低頭系安全帶,四平八穩的語調,「看看是不是。」
林疏月反應遲鈍,「是。」
車已經啟動,魏馭城說:「送你。」
不過幾秒短暫,車速提了上來,根本不給林疏月拒絕的機會。
林疏月抿抿唇,下意識拽緊裝『葯』的塑料袋。
魏馭城從後視鏡瞥見她的細微反應,沉『吟』片刻,說:「聊聊鍾衍。」
林疏月暗暗鬆氣,「好。」
「鍾衍在酒吧遇麻煩,你本可以帶你弟弟離開,為什麼又要回去?」魏馭城問得自然,隨手調高車內溫度。
「沒想那麼多。」林疏月實話實說,「他跟我弟弟一般大,每次看到他,都會想到我弟弟。」
魏馭城大概沒料到是這個回答,抬起頭,與後視鏡里林疏月的目光撞成一條線。
林疏月嘴角微微揚笑,本來緊張的手指漸漸放鬆,「不想讓他被欺負,才多大,捨不得。」頓了下,她反問:「如果是你,你會選擇相信他嗎?」
魏馭城說:「信。」
林疏月笑意更甚,「那就對了。」
車裡的氣氛溫和、緩慢。像送香的出風口,自然又舒適。
紅燈,魏馭城將車緩停,「鍾衍母親過世早,他便一直隨他父親生活。其實在這之前,他是個很好的孩子,數學尤其出『色』,他母親生前,給予厚望。」
林疏月不自覺坐向前了些,「後來呢?」
「他在濱城生活三年,『性』格大變。兩年前,他父親給我打電話,說人在醫院,快不行了。」
鍾名建打電話的語氣,他至今還記得。
哆嗦的,懼怕的,求救的,說鍾衍可能救不過來。
魏馭城那年正在北京談項目,連夜飛回濱城。兩月前才見過的精神少年,此刻病骨支離躺在icu。鍾名建局促不安,躲在牆后不敢看魏馭城。
魏馭城從探視房出來,脫了外套,摘了手錶,對鍾名建晃了下手指,示意他出來。
到室外,魏馭城反手就給了鍾名建一拳,怒火攻心上臉,是真發了脾氣,「我姐就這一個孩子,人要出事,你也別活了。」
鍾名建怯懦膽顫,一如既往。
魏馭城閉了閉眼,真不知道魏芙西怎麼會看上這麼個廢物男人。
鍾衍轉入濱城一中后,遭受了長久的校園暴力。他面冷心酷,得罪了不少紈絝子弟。鍾衍被孤立,被差別對待,被排擠。
喪母之痛還未完全消融,少年桀驁敏感,在一切還來得及疏導時,親近的父親卻對他置之不理。
那群人以作弄鍾衍為樂,把他騙進男廁,反鎖門。幾個人對他一頓揍,鍾衍咬牙硬受,愣是不吭聲。拖把棍往他脊樑上敲,斷成兩半。鍾衍這耐受力,讓人瘮得慌。
有人退卻,下不了手。鍾衍瞪著血紅的眼睛,輕蔑一笑,「就這本事?」
混賬頭子怒了,把他往便池裡塞。
鍾衍掰著邊沿,誓死不從。爆發力一甩,對方反倒一個踉蹌,摔得滿頭屎『尿』。鍾衍面不改『色』,從地上爬起,未曾回頭看一眼,三步爬上窗檯,推窗跳了樓。
林疏月已聽得變了臉『色』。
「三樓,摔成了大腿骨折,內臟出血,昏『迷』了兩天才撿回一條命。」
林疏月嘴唇翕動,得知真相時,一切言語都無力。
「他是我姐唯一的牽挂,我想讓他母親安心。你帶鍾衍的日子雖短,但他的狀態,是這兩年最好的一次。」
又遇紅燈,車停得無聲無息。
等林疏月回過神,魏馭城正側著身,目光不遮不掩將她全部包裹,沒有說出口,但傳情在眼角眉梢——
你別走。
世上就有這種人,能把公事公辦,包裝得動之以情。
林疏月尚且存留理智與清醒,斷不會被魏馭城輕易拿下。她拿捏好分寸,話術得體大方,「謝謝魏先生與我說這麼多,我會慎重考慮。」
之後一路沉默,直至目的地。
再次道謝,疏月拿好『葯』,伸手開車門。
「聊完了鍾衍。」魏馭城滑下車窗過風,說得如此自然,「我們再聊聊別的。」
林疏月發愣,「嗯?聊什麼?」
同時,很輕的一聲響,車門落了鎖。
車窗升閉,魏馭城將手裡的火柴盒放回儲物格。
他的聲音四平八穩,目的『性』極強,如冷酒灌喉,直白辛辣——
「聊聊那一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