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 一人之路(二)
半夢半醒之中,聽得窗外滴答的雨聲,一睜眼,已經是第二天早上。
或許是太累太難受,很久沒有休息好,也或許是這偏僻小鎮的夜太過靜謐,昨夜那一覺她睡得很深沉。
深沉到哪種地步,今早一隻麻雀嘰喳在她窗前叫了好久,她才睜眼。
醒來以後才發現,她的眼角都是濕潤的,伸手一探枕頭,早已濕了一大片。
趙青沐忽然想起來,昨夜她好像見到了她父親。出現在一片光明之中的父親,腳踏著雲霧向她移來,伸手摸了摸她的頭髮,並把她攬入懷中。
她眼淚頓時奔泄而下,好在此時父親的肢體是健全的,還沒有被人奪走。她緊緊抱著趙岩冥,感受著他的體溫,臉埋入他衣服里,幻想那一切還沒有發生,一切還和原來一樣。
只是夢境越美好,現實就越殘酷,醒來的時候也越傷心。趙岩冥還是離開了他,乘著那片雲彩。似乎他於夢中來只是來給自己女兒送個平安,告訴她自己已登極樂似的。
趙青沐再也抑制不住內心的傷痛,慟哭起來。哭著哭著,她忽然想起來,人都說夢和現實是相反的,現實父親死了,夢裡他便安好,那麼夢裡沒有出現她母親,那是不是意味著她母親還完好無損地活著?
想到這裡,她忽然心情有所好轉,眼淚不再往下淌了,兀自發起怔來。
整個上午,她是抱著被子在床上度過的。雙目發怔,一動不動,心如枯槁,面如死灰。既感知不到外界,也沒有對生活的信心。
小二上來敲了敲她的房門,問她吃不吃早點,被她一口回絕。見這客官甚是怪異,語氣冰冷,怕多說兩句招來謾罵,小二便不敢再打擾,怏怏地下了樓梯。
直到正午,肚子處嘰里咕嚕地傳來響聲,她才有種自己還活著的感覺。
不知這幾天天氣是怎麼了,就像是應她的心情一樣,灰濛濛的,總是下雨。直到今天,濕冷的空氣里才有一點暖意,是太陽出來了。
趙青沐出了客棧,昏昏沉沉,雙腿如灌鉛,木訥的走到了大街上。
出乎她意料,晚上空無一人的街道白天竟然如此熱鬧。人來人往的,吆喝叫賣聲不絕於耳,一時間她竟然覺得自己有些不適應這紛雜吵鬧的市集。
轉身,趙青沐便向街道盡頭,或許是小鎮盡頭走去。她想找個清凈的地方吃碗面,先填飽肚子再好好尋思尋思自己接下來的路該怎麼走。
所帶盤纏不多,她需要儘快找到魔宗的盤踞處混進去,偽裝成魔宗弟子,然後卧薪嘗膽,找機會對墨一下手。
此前,她已打探過有關魔宗的事,多少對那個墨一君有所了解。
所謂的魔宗,全是後來中原人對它的蔑稱,它其實叫銀火宗。老宗主墨染天修銀寒類暗器和火毒掌,創立教派便命名銀火宗。
二十年前,銀火宗未入中原時,它的宗部在大理國。自從武陵山一戰,墨染天一死,西域勇士追蹤銀火餘孽殺到大理,經大理皇室默許后,便將銀火宗盤踞的焦黎殿內屋宇宗眾燒殺個乾淨,方圓幾里盡為焦土。
雖說那些勇士如此做法有些過於兇殘,但想見他銀火宗殺了那麼多中原武林的高手俠士,得到這樣的結果也沒人去詬病。
如今已過二十年,不知新任宗主墨一君還會不會重回大理,也不知銀火宗新的據點設在了哪裡。
趙青沐只知那墨一君神出鬼沒,形跡飄忽不定,卻根本無法得知他到底在哪裡,於是便想著去大理走一趟,看能不能打探些消息。
一抬頭,見一小二在路邊酒攤前端酒拿菜,忙來忙去,便駐足停下,想向他問問去大理的路。畢竟這小二接觸的人多,天南海北路過的人都會來這裡坐下歇個腳,喝個酒吃點東西什麼的,探知個消息找他們還是很靠譜的。
「小二哥,麻煩問點事情!」
趙青沐說著從錢袋子里掏出幾枚銅板。
起初這小二一見眼前是個細長身材,不長鬍須的娘娘腔,心裡還有點膈應來著,但見他手裡拿著銅板,登時眉開眼笑,熱情上前招呼。
「哎!客官,您有什麼吩咐,儘管說!」
「我想問問你去大理怎麼走?」
一聽這少年是要去大理,小二頓時好奇他去那麼遠地方幹嘛?但是,陽光下他手裡銅板被磨得光亮處的邊緣閃著誘人的暗淡光澤,小二越看心裡越歡喜,想快點把它們揣進兜里,便趕緊回答:「客官您可聽仔細了,這大理在西南,您去那先得過了這鎮子,繞過前面那兩座大山,往南再過條河,再……」
聽小二說得這麼仔細,趙青沐便豎起耳朵,仔細聆聽。小二說的有點快,說過的地方繁多複雜,但是趙青沐天資聰慧,記憶力又好,通通牢牢記在心裡。
待小二說完,趙青沐毫不猶豫又抓起一把銅板塞在小二手裡。在小二的連連道謝聲里她轉身離開,徑向客棧,準備即刻啟程。
光顧著問路,竟然把肚子餓的事忘在了後面,腹中一陣咕咕聲過後,如同痙攣一樣的難受滋味讓她頭生虛汗,腳底發軟。
看來不先吃點東西是無法走路的了!
被身體要挾,她只好先去一家麵館。
囫圇吞了碗面,她總算攢了點力氣,便起身付賬,離開麵館。
吃慣了家裡精心做出來的飯菜,一對比,外面的飯果然寡淡無味的很。不過,將來的路艱難困苦,風險重重,或許比這更難吃的東西,甚至刀子她都得咽下去,這區區一碗清水面又算得了什麼?
想到這裡,她不禁黯然苦笑。
突然,一隻強有力的大手搭在了自己肩上,抓得自己肩膀處一陣發麻。
接著,一陣粗獷沙啞的聲音傳到了耳朵里。
「小子,出手挺闊綽,不如也跟我打聽打聽路,多賞我幾個銅板?」
一回頭,一個身穿泛黃單褂,大腹便便,眼光兇狠,頭髮飛揚炸起的油膩大漢正把一隻手搭在自己肩上。
剛填滿食物的胃裡一陣翻湧。
這大漢好生無禮,聽這口氣,像是要劫財!剛剛自己打賞小二那一幕準是被他看進眼裡去了,所以這會來勒索。
趙青沐馬上來了火氣,眉頭蹙起,眼露煞氣,將身子輕輕一斜,準備從大漢手中抽出肩膀。
結果出乎意料,她身子一晃,竟然沒能逃脫。而且那大漢的手加重了力氣,此刻竟像鋼釘一樣扎進肩膀,扎得她肩上生疼。
「放開我!」
她怒吼道。
她這一吼非但沒能喝住大漢,反而一側身顯現出自己纖細的腰肢和曲線。大汗看到這小身板驚得愣了一下,隨即哈哈大笑。
「我就說誰家的小少年自己偷跑出來了,瞧這模樣身段,原來還是個小姑娘!今天大爺我撿著了,財色雙收啊!」
趙青沐不等他笑夠,身子微微一躬,一隻手反去抓大漢手臂,另一隻手協助掙脫,同時伸腿去踢大漢的右腳。
這次她使足力氣,用力掙扎,這大漢怕一抬腳重心不穩,這才放開了自己的大手。
「可以啊!這小妞有點本事,既然你喜歡來硬的,那大爺我就陪你過過招,等你服軟我再帶你走。」
這趙青沐心裡早已對他那黑黃牙齒骯髒外褂嫌棄不已,心道:等我打殘了你,讓你去路旁哭嚎!把心力都集中在拳腳上,所以她嘴上並無污言惡語。
呼的一聲一拳揮過去,準備打在大漢眼睛上,大漢避開,隨即一隻大手伸向趙青沐領口,看樣子像是要解開她胸前紐扣,撥掉她的衣服。
「無恥!」
趙青沐閃身避開,接連幾記硬拳擊向大漢肋骨,大漢則伸出大手阻擋。
「嘿嘿,人不風流枉少年!」
趙青沐自幼習武,自認武功不弱,但見這「少年」大漢雖壯雖胖,於拳腳功夫似是更勝一籌,總是壓制於她,心裡難免氣憤。
越氣憤想要修理他,卻越力不從心,手腳越發綿軟。她忽然想到自己已有許多時日無食無眠,此刻與人交手定是對自己不利,更何況遇上的不是等閑之輩。
而這大漢似乎是覺得這貓耍老鼠的遊戲著實好玩,便還想調戲調戲,便沒打算停手。
二人拳腳聲呼嘯不停,趙青沐越來越佔下風,卻還在反抗,不肯乖乖就範。
周圍已經漸漸聚集起圍觀的人,聽見大漢這「少年」二字,不免交頭接耳,小聲嘲笑。
還有人已經認出了這壯漢。
「這不是振龍鏢局龍固那遠房侄子馬老四么?他不在馬家莊附近溜達,怎麼會出現在這?」
「聽說這人仗著龍固的威名,沒事竟幹些不得人心的勾當,搶財劫色,惹事生非,還無人敢管。」
「今天這小姑娘倒霉了……」
終於,自頭上一陣冷風刮來,一個粗布衣衫的垂髻老道飄了下來。
眾人只感覺晴天暖日下被這不知哪來的風一刮,衣裳被颳得掀起,脖子處一陣冰涼,忍不住拿手去搓。
「哈哈,好老成的少年!你不舔臉說還真沒人能知道。」
老道站在壯漢不遠的地方諷刺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