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殘廢世家女20
昏黃跳動的燭光為黑夜點綴一絲明亮,檀木盒裡一支玉釵安靜地躺在墨色綢緞中,燭光賦予了它溫柔光滑的玉澤。
兩隻玉孔雀低垂著高傲的頭顱,甘心臣服。
蔡靜涵抱著盒子靠在床頭,眸中淚光涌動,嬌艷如花的紅唇揚起歡愉形狀。
她輕輕撫摸著這支孔雀玉釵,淚珠隨著笑容滴落在衣襟:他難道不知,男子送女子髮釵是有寄情於釵的意思嗎?
他應當是知道的吧……
想到今晚那個面紅如霞的太子,蔡靜涵的淚珠止不住地掉落。
她將木匣小心放在床鋪里,躺下側頭看著木匣,滿心滿眼都是送禮之人的身姿。
她突然明白,為什麼太子一而再再而三地問她有沒有心悅之人,問她是不是真得不想嫁人。
這哪是要給她介紹其他人,分明是他自己想要娶她。
燭光下,蔡靜涵嘴角含笑,面上的淚水閃爍著光芒,直到窗外從黑轉灰,直到蠟燭燃盡。
這個晚上,她做了一場夢。
夢裡她這具身子很健康;夢裡她和太子身穿紅衣攜手出現在大殿之上,殿下是百官朝賀;夢裡她和太子互許白頭;夢裡……一切都很美。
可是夢終究會醒。
醒后,她寫了一封信和玉釵一同鎖進木匣,親自收了起來。
只是吩咐阿珠說,若是有一天她突然走了,記得把盒子拿出來,讓弘盛轉交給太子。
至於那支玉釵,她從未戴過。
夢境,可以實現一切心中所想。
現實,卻要思量所有可能後果。
這副殘疾的身軀,註定不適合伴在太子身旁。
若是強求,她與太子不僅要承受文武百官的詰問,更會引來鄰國的挑釁,一旦事情發展到戰爭,那便是對無辜百姓的不負責。
蔡靜涵不是不信她與太子撐不住他人的責難,只是不想因為這件事影響到朝政的安穩。
畢竟比起兩個人的感情,更重要的是國家的安康,身為未來的一國之君,如今的太子需要的是對於天下蒼生的博愛,唯獨不能放縱自己的感情。
她明白,太子也明白。
所以她從未對太子表現出心意,而太子也只是默默地遞出自己的情意,哪怕最終沒有結果……
——
次年開春,皇上退位讓賢,太子繼位,改國號玄明,自此國家進入一個新的昌盛時期。
當初的太子,如今的皇上,真得如同他當初和蔡靜涵說得那樣。
以終日勤勉政務、一心為民的由頭力壓眾議,終生未娶,只是在賢王的大兒子出生時下了詔書,封賢王之子為儲君人選之一,五歲后入宮由皇上親自教養。
元修竹也與任梅蘭成了婚,沒多久就懷了身子。
而太師夫婦如願以償地請到了私詔,並偷偷將詔書轉交給了蔡靜涵。
惹得蔡靜涵又是好笑又是感動。
這一生蔡靜涵替原身陪著太師夫婦在京都待了一輩子,在她三十二歲那一年,太師夫婦因病相繼離世。
這一年,元修竹已經官拜宰相,任梅蘭已經是三個孩子娘,膝下更是有了一個孫女,當真是兒孫滿堂。
這一年,皇上同她說,打算年後就退位,由賢王家的小子繼位執政。
蔡靜涵清楚地記著當時那人眼眸熱切如初,燙得她心一顫。
只是,她終究沒有等到他退位那一天。
蔡靜涵坐在落蕊院的果樹下,石桌上擺著方明珍最愛吃的果子,院子里幾個孩童蹲在地上不知在看著什麼,那是阿珠和阿秀的孩子們。
而她依舊梳著未出閣的姑娘髮髻,面容保養得如同二十歲的少女一般,俏麗嬌嫩。
「該走了。」
聖王的聲音時隔多年,蔡靜涵聽在心中恍若隔世,似乎都要忘記這其實不是她的人生。
「可以等一下嗎?」蔡靜涵落寞地閉上雙眼,她其實挺期待那人退位……看樣子是等不到了。
蔡靜涵喚來院中的孩童,讓他們去找他們的娘親過來。
一時間院子里,充斥著響亮的童音。
阿珠和阿秀以為發生了什麼事,匆匆忙忙從屋裡趕了出來。
「你們又做什麼壞事了?」阿秀擼著袖子就要去打自家的混小子。
蔡靜涵連忙笑著出聲攔下:「是我讓他們喊得。」
阿秀家的小子調皮地沖她娘做了個鬼臉,然後帶著一群孩子轉身就跑。
「別跑遠了,等會就開飯了!」阿秀高聲囑咐道。
等到一群小子走光了,阿珠已經推著蔡靜涵準備進屋。
「主子今日要做些什麼,我看老爺那庭院中的槐樹花開得正盛,等會我們去采些回來炸著吃吧?」
「好啊,以後你們在府中隨意就好,這宅子左右也是你和阿珠在打理,我自是信你們的。」蔡靜涵接過阿秀遞來的帕子,擦了擦手。
「阿珠,去把我之前說要給弘盛的木匣拿來。」
阿珠心中一個咯噔,還是去了博古架的暗槽中取出木匣。
這些年她只見過幾次姑娘捧著這個木匣,也不打開,只是短短看了幾眼就收起來了。
每次收起來,都會讓她看著位置在哪裡。
這麼想著,她的心裡一絲不詳的預感。
蔡靜涵讓阿秀將她推到銅鏡前,抬手接過木匣,拿出了那封多年前寫下的信箋,攥在手心。
「咦,這是哪裡來得玉釵,我怎麼不曾見過。」阿秀心直嘴快,將心中所想問了出來。
蔡靜涵笑著沒有說話,只是拿出其中的一支玉孔雀髮釵,遞給阿珠。
她看著銅鏡中的自己,溫柔的笑意在嘴角盪開。
「今兒,重新給我梳一個好看的髮髻,就用這支釵子,」
她看著木匣中剩下的那隻孔雀,一滴淚珠啪嗒,濕潤了無暇的白玉,可嘴角依舊掛著甜甜的笑容。
「主子,你……」阿秀這才後知後覺,為什麼沉穩的阿珠此時看起來那麼嚴肅,為什麼她家姑娘要哭……
為什麼,阿珠要給姑娘梳婦人家的飛雲髻……
蔡靜涵看著鏡中不同以往的髮髻,沒有出聲阻止,看著玉孔雀在髮髻中央酣睡,她心中既有滿足,又有更深的貪妄。
她重新換了身明黃色的衣裙,又讓阿秀和阿珠將她推回院中,手中拿著木匣,始終沒有鬆手。
「你們出去吧,我就在這裡等皇上來。」自從那人說要退位后,每日都會過來與她共用晚膳,現在算算時間,應當還有一個時辰。
阿珠默不作聲地進屋拿了披風放在蔡靜涵的腿上。
「阿珠,還記得我同你說得嗎?」
阿珠手上動作一頓,茫然地抬起臉,在聽到這句話的一瞬間,她彷彿明白了。
淚水瞬間從眼眶翻湧而出,她哽咽著說:「奴婢一直記著。」
蔡靜涵摩挲著木匣上的蓮花紋,說:「等會他就來了,直接跟他說就好了,說這是我留給他的。」
「……是。」
阿珠拉著一臉懵懂的阿秀,跌跌撞撞地出了院門。
「阿珠你在和姑娘打什麼啞謎呀,我怎麼都聽不懂?」阿秀心慌意亂,她心中隱隱有猜測,可卻覺著這是個荒誕的想法。
可阿珠卻已是伏在她的肩頭壓抑地痛苦。
「你不要嚇我,到底怎麼了,我們剛剛不是還說要去摘槐花的嗎,姑娘為什麼不去了?」阿秀只覺一股氣壓在喉間,壓不下去,吐不出來,異常難受。
「你們這是怎麼了?」說話之人可不就是皇上跟前的弘盛,他說中提著被紅布蓋著的盒子,臉上的笑意在看到這兩個奇怪的丫頭后瞬間消失。
這麼多年太師府一直有他家主子照看,誰還能欺負到太師府中人的頭上。
阿秀用手中帕子擦拭阿珠面頰上的淚水,牽扯著嘴角說:「沒事沒事,你這是來送什麼給姑娘的?」
「這可是你們主子之前才念叨過的東西,我家皇上可是從很久以前就在找了,如今剛到手就趕著我送過來,不說了,我得趕緊送去給你家主子。」
弘盛說著,又興奮了起來,他邁著步子就要出了廊道。
「弘大哥!」阿珠啞著嗓子,喊住弘盛。
「我家主子現在只想見皇上,要不……要不弘大哥你現在去將皇上請來好不好?」阿珠不知道為什麼姑娘用一副交代遺事的口吻說了方才那些話,但她想,說不定皇上來了就好了,說不定是姑娘不開心了,如果皇上來哄一哄就好了。
「唉,我家主子你還不知道,現在正忙著交那蠢小子政事好早日退位嗎?」弘盛疑惑地看著情緒不正常的阿珠,解釋說。
「就這一次,你就當是我求你了好不好,如果皇上怪罪,我……我願以死謝罪!」阿珠說著突然雙膝跪在地上,淚眼朦朧地看著唯一的希望。
「哎哎哎,你這丫頭,都是當娘的人了,怎麼還不如以前沉穩,怎麼就跪下了!」弘盛手裡提著盒子,不好去攙扶,急的頭上都出了汗。
阿珠身後的阿秀雖不明情況,但是也跪了下來,阿珠這麼做肯定是有她的理由,而她相信阿珠。
「唉!你們呀!」弘盛被鬧得一頭霧水,氣得跺了跺腳,罵道:「一群蠢丫頭,還以死謝罪,主子怎麼捨得懲罰姑娘的身邊丫頭哦!罷了罷了,不就是跑一趟嗎,我去我去!」
弘盛將紅布蓋著的盒子小心地放在地上,交代說:「我這就過去請主子,你們看好這個盒子,莫要掀開!」
阿珠感激涕零地磕頭感謝,嚇得弘盛一個閃身出了太師府。
這都是什麼事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