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星象(4)
慧慈聽得一愣:“娘娘已經有三皇子了呀……”
“唉,一根獨苗,哪裏能夠呢。”我神色很是愁苦,小聲地與她道:“師太您常常出入宮廷,想必也知曉我的境況。我失了皇上的眷顧,我們母子二人都岌岌可危。佛祖麵前我不敢隱瞞,我若盡力一搏還是能有侍寢的機會的,但這機會隻有一次,若是一舉得了,皇上或許能對我回心轉意。再說得遠一些,膝下多養幾個皇子,到時候奪嫡……”
我的聲色越發地小下去,慧慈麵上卻越發驚駭,最後幾乎不敢再聽下去。
我也不敢多談,隻萬分懇切地求她道:“師太,我這也是沒法子了!我上一遭生產傷身,又兼受皇上冷落,吃了幾次藥也沒能懷上。佛法無邊,我隻想著能求佛祖賜我一子。若是平時,我萬萬不敢講這些話,隻是遇見了師太才敢說出來。”
慧慈是見過大場麵的人,一時間驚懼了,片刻之後就神色如常。她細細地打量我幾眼,看我的神色的確誠心,這才喃喃地道:“娘娘求的事兒,真是個大事情呢……”
我心裏隻想發笑,這慧慈也不過如此,一哄一騙就上了我的魚鉤……我知道她未必肯相信我,但我把“奪嫡”二字都講出來,也由不得她不信。
我若不是誠心求子,講這樣的話,可不是掉腦袋的麽。夏侯明正是春秋鼎盛的時候。
再者,這話若她轉眼告訴了皇後,我也活不成。皇後最容不得與大皇子爭儲的人。
我給她送上自己的把柄,所以她就信了。她覺著,我是真要求皇子,為將來的大業做周全的準備。
之後的事兒就簡單了。慧慈細心地給我說求子的事兒,我按著她的吩咐,一張一張地將銀票塞給她。
直到外頭黑黢黢地一片,她才起身告辭。我親自送她至宮門處,命小內監扶著宮燈小心地將她送出宮去,又不經意間前傾了身子,附耳與她道:“此事可一定要成呀!皇後娘娘隻有一個皇子,我唯有多生養一些,才能有些許的勝算呢……”
我的樣子,完全是求子心切不計代價。她更是相信了我,忙安慰我道:“娘娘莫要心急,您心誠,定會有福澤的……”
我淺笑著,滿眼期盼地目送她的背影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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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回了寢殿,長長地舒了一口氣。
迎蓉給我擺了晚膳。我心裏有些亂,推開了不肯吃,吩咐她道:“明兒留意著家書,朝堂上該有動靜了。”
她一驚,又忙應下了。
“還有,鳳儀宮那兒也留意著。”我又添了一句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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鳳儀宮那兒,慧慈去的次數越來越多了。
那一日我和慧慈兩個商量求願的事,是支開了所有的人,連迎蓉也不知我們到底說了些什麽。但幾個宮女們都大概知道慧慈的來意,無非是我有求於明覺寺。
我吩咐了迎蓉留意鳳儀宮,她便每日忠心耿耿地將那邊的動向稟報給我。什麽慧慈今兒去求見皇後三次,明兒又與皇後相談至深夜,諸如此類。
迎蓉越發地為我擔心,私下裏對我說了好幾次,道:“慧慈師太真的能成為娘娘的助力麽?奴婢瞧著她可不像是要幫襯瓊宮。”
我知道迎蓉會錯了意,她以為我想拉攏慧慈。也不怪她能這麽想,我出手大方,五千兩的銀票送進明覺寺,又恭恭敬敬地迎慧慈來瓊宮。若不是拉攏又是什麽呢。
自然,迎蓉是和我一塊兒長大的丫鬟,熟悉我的品性;旁的人定是比她看得還淺薄,都以為我捐香油錢是真的為了求願。
唉,我自然不可能是真的求子。若求神拜佛能如願,那天下人就不用長腦子了。
慧慈是個精明人,我不指望著自己能拉攏她——至少現在不能。她慣會審時度勢,我和皇後勢同水火,她不想也不敢來幫襯我;但她為了賺我的香火錢,還是會答應給我求願。
不過她答應了我,皇後那邊要怎麽交差呢?所以她就隻好對皇後更加殷勤一些,表明她並不會背棄皇後。
而她會和皇後談些什麽呢?定是逢迎的話了!
之前,嫻婕妤遣宮女見皇後,求皇後能撫育那未出世的皇嗣。但不曾想一求不成,隔了幾日又派了人去求,還是不成。
我知道皇後的心思——她是懼怕夏侯明,才不敢接下這個皇嗣!
夏侯明的心思,我能猜透,司徒靜儀能猜透,金家能猜透,徐家能猜透,皇後……她當然也猜得透。
她貪婪而陰狠,不但要死死抓著六宮的權柄,對太子之位也視為囊中之物不容人來威脅,甚至覬覦朝堂。我瞧著,她怕是將司徒太後當成榜樣了——當然是前半生,後半生被養子一舉擊垮的事可不能學。
但想是這麽想,皇後最怕被夏侯明抓著野心的把柄。就說眼下,除了大皇子還未成為儲君,其餘的,皇後都算是一手遮天了。這時候再撫育一位皇嗣……
夏侯明怕是容不下她了。
我原本的算盤打得好,想著她能應了嫻婕妤。我一心要複起,但皇後實在太難對付了,將我的出路都盡數封死,我無奈之下隻好出了個鬼主意……這也是置之死地而後生了,我想著,隻要皇後能夠觸犯夏侯明的底線,我估計就能重見天日了。
唉,可惜皇後沒能動心……我沒法子,隻好又請了慧慈幫我。
無論是那五千兩的銀票,還是我那賠著笑臉的誠心,我都隻需要慧慈記住兩個字——那就是“奪嫡”。
慧慈這樣的人,既不受皇後掌控,又善於鑽營。她知道我與皇後是你死我活,便很喜歡在這夾縫裏頭鑽營出利益來。她的主意打得好,先應了我,又去對皇後討巧賣乖,兩邊都不得罪。
可就算這樣,皇後那樣的性子,還是會對她不滿——為了五千兩的銀票來瓊宮走一遭,誰知道你是不是要偏幫儷妃呢?
慧慈為了避嫌,多半會坑害我。這也怪我說的那些話,實在是太放肆膽大了,一個妃妾,也敢覬覦儲君的位子,簡直野心昭昭。慧慈便會巴巴地將這個消息賣給皇後,腆著臉笑道:“我可是一心為著皇後娘娘做事,我去了一趟瓊宮,卻給娘娘套出了儷妃的把柄呀……”
嫻婕妤的拱手相讓,不足以令皇後動心,但一句“奪嫡”,我就不信她還能忍得住。
嗬,奪嫡……三皇子可是最得夏侯明喜歡的孩子,我又花大手筆給佛祖求願,想要再得子嗣。
她呢?大皇子總是令夏侯明不滿,想要奪那太子之位,實在是太不周全、不穩妥了。保不準嫻婕妤的孩子會是個令父親滿意的。
至於我送出去的把柄……恩,那不足為懼。我和皇後已經魚死網破了,就算我低伏做小,皇後也不會饒過我;還不如膽大放肆地說出那些話來。
我雖然籌謀了,卻還沒看到最終的結果,心裏仍舊是不安的。
但就在第二日,皇後娘娘的懿旨下來了——是命嫻婕妤遷回延禧宮的旨意。
嫻婕妤求成了。
我竭力忍著才不會笑出聲。我真的覺得皇後很可笑,那個女人,再聰明又怎麽樣,野心是她最大的能耐,卻也是致命的弱點。
慧慈師太的事兒,我也知道了一些。她在皇後麵前如何詆毀我,這樣的話被封了口傳不出來,別的話卻傳出來了——原來就在嫻婕妤的宮女第三次去鳳儀宮求見時,慧慈恰恰在當場,正是她勸著皇後接下了嫻婕妤的皇嗣。
慧慈此舉,隻是逢迎而已。皇後知曉我奪嫡的野心,心裏已經坐不住了,慧慈投其所好,一心為她著想,她便終於決定下來。
這事情還不算完。皇後娘娘處事周全,生怕忤逆了夏侯明,便上表給乾清宮,道嫻婕妤是孩子的生母,位分又高,到時候孩子抱去了鳳儀宮,也不要寄名了。
皇後的意思,是自己隻盡撫養之責,這孩子卻仍會認司徒靜儀一個母親。
我得知這個變數,心裏幾乎又要不安起來。這樣的讓步,怕是會讓夏侯明接受……皇後也實在是好主意,眼下不寄名,可日後呢?隻要嫻婕妤在生產時死去,這寄名的事兒,就可以徐徐圖之。
兩日之後是二皇子的生辰,皇後身為嫡母,領著我們一眾妃妾在鳳儀宮裏擺壽席。
夏侯明不怎麽看重二皇子,隻是在筵席過半的時候來了一趟,與皇後寧妃二人祝了酒。然而在他借口政事繁忙要匆匆離去時,卻又對皇後添了一句話,道:
“前幾日宮裏鬧出什麽‘凶兆’,是皇後處置的吧?不過朕瞧著,‘凶兆’一說恐是胡言吧……”
皇後幾乎愣住,張了張口道:“皇上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