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一章:征戰(1)
之後的幾日,我都陪在夏侯明身側。在那日他從昏睡中醒來後,他咯血的恐怖症狀就從此沒有再犯。但他因病消瘦了許多,一時半會胖不起來,隻好每日進補大量的山參和烏雞之類。
我還想繼續為他煮飯,但他這次就不允了,勸我道:“朕怎能如此勞累玉兒呢,這活讓下人做就可以了。”但我仍然堅持,不過後來他又說了一句“如果你每天在小廚房忙碌,那你陪伴朕的時間就大大減少了呀……”這樣一說我就從善如流了。
於是在七月份的灼熱時光裏,我搬到了煙波致爽殿裏。
或許已經無心去顧及世俗的眼光,雖然我清楚自己隻是妾室的身份,且就算是皇後也不應該和皇帝同住一宮的。不過還好,隨著徐氏的死整個後宮倏地就平靜下來,綿延的時光裏再也沒有什麽刺心的事,我隻沉醉在煙波致爽殿的歡愉情愛中盡情享樂即可。
而夏侯明他的確是身體底子太好,不過數日便生龍活虎起來,甚至在他的身體不曾好全的時候就迫不及待地與我同寢纏綿。我幾乎要在這樣的幸福中醉生夢死,我想如果永遠不用回到京城該多好,這裏沒有威北侯趙家,沒有迂腐年邁的左丞相,沒有皇後趙氏,沒有乾清宮裏那麽多苛刻細致的規矩。長清行宮裏好山好水,如果能永遠住在這裏該多好。
但在七月中旬時,夏侯明對我道:“抱歉,我們要提前回京了。”
我有瞬間的凝滯,但隨即就神色肅然起來,問他道:“是匈奴大舉犯我邊境了?”
夏侯明點了頭,麵上的神情卻沒多少緊張,隻是遍布了對我的歉意:“匈奴可汗初立,很不幸,正是烏譚部落的首領……呐,終究無法阻止那個好戰的民族。看來是需要兵戎相向了……”
我垂頭不語,此時心內早已將行宮的舒心拋之腦後了,對夏侯明的擔憂令我無法那樣自私。而戰爭……夏侯明雖允我參政,我就算能夠為朝堂的周旋獻計獻策,但戰爭又是我難以企及的領域。從小因為貪生怕死,我頂多會讀《孫子》、《墨攻》一類平整溫和的文字,卻絕不會和幾個哥哥一般對兵器感興趣。
匈奴一貫好戰,因為寒冷的北地永遠都無法解決糧食匱乏的問題,隻有搶掠才能活下去。而有的時候,所謂的搶掠也已經滿足不了單於與首領們的野心,真正的戰事便一觸即發了……
我無法親眼看到北疆的動向,但朝中卻已經派遣先軍北上迎敵,京都中另點兵遣將,整合大軍。在七月二十日的時候,聖駕回鸞。
京城裏一切如舊,隻是因著戰況,迎接聖駕的依仗都被勒令縮減了許多。我進入第一重的城門時,映入眼簾的便是高聳的城牆與鎏金彩繪的廟宇樓閣,那樣軒峻壯麗的氣勢果然不是奉天城能夠比擬的。而當我終於再次回到皇宮之內時,我聽到身後一座一座宮門次第闔上所產生的沉悶的聲響。終究這裏才是我不得不回來的地方,是我一輩子要居住的地方。
顧不上奔波的辛勞,夏侯明連洗塵的筵席都不曾辦,便紮進了前朝裏。
第二日時,我和眾妃一道去拜見了皇後娘娘,她似乎在這短短的三個月之間再次蒼老了幾分。她平靜地、不言不語地打量我,而後才道:“行宮一別多日,本宮不曾想到,李氏和徐氏她們竟是壞規矩的。平日裏還當她們是個好的。”
是的,皇後娘娘。您不曾想到那麽多寵妃跟去了行宮服侍皇上,回來時卻一連少了兩個。不過三個月的時光,我黨同伐異的速度實在讓人驚愕。
“還有禧小媛。”皇後眯眸瞧著我,繼續與我道:“禧小媛也是可憐的,溺水之後竟是傷了肺,好好的身子算是破敗了。可不知昭儷夫人去了行宮一趟,這後宮裏竟出了這樣多的事端呢……”
我對皇後言辭中的淩厲恍若未覺,隻是在麵上露出一絲遺憾的憐憫,順著皇後的話說下去:“禧小媛是個沒福氣的。依臣妾所見,她日後難以服侍皇上,想來想去也隻能撤了她的綠頭牌,再加封嬪位以示安撫吧。皇後娘娘以為如何呢?”
禧小媛病到這份上,對皇後來說也隻是一個棄子了。皇後雖憤懣卻也無奈,隻好點頭答允我的提議。
從行宮回來,皇後對我定是頗多怨言吧。可事實就是,我如今已經剪除了數位寵妃,其餘的文氏等人也是以我馬首是瞻。皇後在京城裏得到的奏報上要麽寫著李氏等人的獲罪,要麽就是夏侯明對我的隆寵,甚至是攜我出宮微服、將我搬進煙波致爽殿內同住等等。我已經逼得她生出一種近乎與恐懼的忌憚。
但此時的我卻沒有太多的得意。我早就知道,因著戰事,朝中威北侯及其黨羽一眾越發成為中流砥柱,武將出身的趙大人更是被授予主帥,即將領大軍出征。或許我們金家輸就輸在我父親的死,讓我們一直無法越過趙家;但或許正是因為這樣,金氏這個家族才會有更好的結局。一切都未可知……
隻是因為這場戰爭,朝中和後宮再次被翻攪起來。原本因被揪了錯處稱病靜養的皇後娘娘已經病愈,大敵當前,夏侯明為了籠絡趙家怎麽也要給足皇後顏麵。原來在兩國交戰的重壓之下,我苦心籌謀的成果這麽快就會化為烏有,我麵前的皇後仍然是皇後,是重掌權柄的皇後。
因為皇後的掌權,我再也無法獨斷超綱。提及行宮裏的事端,我又想起了一件事,躬身對皇後問道:“李氏被廢位之後,不知悔改,口出惡語。臣妾請皇後娘娘的旨意,不知娘娘要如何處置?”
皇後淡淡含笑,道:“不勞昭儷夫人費心了。本宮已經下了懿旨,賜李氏自裁。這等心思歹毒又冥頑不化的女子,理當嚴懲不貸。”
我心內微微發寒,果然不愧是我朝的皇後娘娘,殺伐決斷,不留情麵。即便是以往一同扶持的人也……再則,李氏在皇後麵前依仗多年,鞍前馬後,恐怕她手裏也有一絲半縷見不得光的東西,是皇後不願意漏出去的呢……
除了李氏的事兒,我已經沒有旁的事情要稟報給皇後了。我在晨省之後便回了宮。
因著前朝境況的緊張,後宮裏竟是越發平和。夏侯明自回京後就不曾招幸嬪妃了,隻是在疲累的閑暇時光裏與我小坐片刻,偷得半寸光陰來貪戀那稀少的纏綿。因為他我開始擔憂這個國家,像一個真正的上位者與統治者那樣擔憂北疆的子民,我追問他道:“皇上這樣忙碌,戰事是不是緊急得很呢?”
我的意思是說,戰況是不是比較糟糕呢?
夏侯明卻是搖頭,笑對我道:“匈奴到底不如我大周國力強盛。”
我知道他是一個永遠不會慌張的人,但正因此我才會不安心。在我所能夠觸及到的前朝政事裏,好似這一次的征戰,的確與以往不同呢……
大周朝養兵千日,朝廷的數十萬大軍已經在京城內整頓。而就在八月初一日的早朝,在滿朝文武商議行軍北上的要事之時,夏侯明在金鑾殿上頒下聖旨:“……今軍中士氣正盛,軍卒用命,上下一心。吾大周馬背之上得天下,先祖一生征戰殺伐,朕欲承天道,揚國威……”
身為金家的女兒,朝堂的動向總會一絲不漏地及時傳達到瓊宮裏,在無數的溢美之詞與聲威赫赫的場麵話之後,我隻注意到了一句,那就是——禦駕親征。
我無法抑製住心內的驚慌,在早朝之後就等在乾清宮中。我問他:“為什麽要做出這樣的決定?皇上允臣妾議政,臣妾今日就多嘴一句。大周的兵馬已經足夠強盛,難道我們優秀的將領與軍士們不足以打退匈奴嗎?為什麽要加上您?”
夏侯明麵上仍是溫和的笑意。他伸出右手給我梳理因著匆忙的奔跑而顯得有些淩亂的發髻,柔緩道:“你要相信我做下的決定。有千軍萬馬為庇護,我絕不會有事……”
“但是我不想您到前線去。”我流淚道:“我不知道……或許我是一個軟弱的人,所以我害怕,我害怕再次失去親人的感覺。既然不是必須要去那您就應該盡量減少身邊的危險,您是國君,戰場自有武將,就算您要為蒼生著想但您擅長的是治國而不是用兵,並非是必須要去的……”
其實我還有更深層的憂慮沒有說出口,我相信夏侯明會比我更清楚,但他還是做出了這樣的決定……我最擔憂的不是匈奴,而是趙家。樹大根深的威北侯手裏攥著的是數十萬的兵馬,到了前線上,夏侯明身處其中,安之趙家不會利用這樣的機會做出什麽……
就算是百年忠君的世家,在皇位的誘惑下又有什麽是不能做的呢。就連我父親……如果他沒有被斬首的話,或許他也會成為佞臣。王莽篡權,陳橋兵變,曹孟德挾天子以令諸侯。身為皇帝連坐在京城裏都是不安穩的,若是到了前線上,兵荒馬亂……又有什麽事不能發生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