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三章:又懷上了
三月份的時候,大小事務都塵埃落定,改天換日之後新的時代緩緩步入正途。
或許一切都結束了——隆慶一朝所有的紛爭,所有的變動,都結束了。夏侯明和我都完成了自己全部的心願。
但也不是全無波瀾的。在三月中旬的一日裏,夏侯明早朝歸來後有些鄭重地叫了我進內殿。他與我道:“後位空懸。朕想著……”
我垂頭不語。他終究還是提起了這件事。
在我那年輕的大哥——雖然也不算年輕了,但比起右丞相他們,簡直就是嘴上無毛的晚輩——在他成為左丞相的時候,我就在想,我要思慮我們金家的將來。
身為外戚,我和珺兒的命都是係在金家身上的。我想起了唐明皇與楊國忠,想起了劉邦與韓信,想起了漢武帝與霍光、霍去病還有衛青……當然我不敢說出來,若是夏侯明知道我將他比作唐明皇或者漢武帝一類的人,他非動怒不可。
我不肯說話,夏侯明隻好繼續道:“朕屬意立你為後。”他在我麵前打開了紫檀雕暗八仙小櫃,從上數第三格裏探進去,好似是夠到了什麽暗格,他從中拿出一卷朱紅色絲帛交到我手上。
我打開草草看了兩眼,立即合上還給他。我淡淡道:“臣妾資曆尚淺,不足擔此大任。”
“你已經育有皇子,是大周的功臣。”他笑道:“後宮之內又有誰能夠越過你呢?”
我微微咬唇。我覺得,我應該避免走上趙氏與司徒氏的老路,她們都是母族位高權重且下場慘烈的皇後啊……我大哥已經成為了宰輔——那是無可推卸的任命,雖然他也曾上書拒絕過,甚至因惶恐“功高震主”萌生了致仕的念頭,但沒有被答允。夏侯明正是用人之際,又將他看做自己一手提拔起來的重臣,離了大哥夏侯明還真有點難操持,那些軍情要務交到別人手裏更是不放心。
對於夏侯明,我們再如何相愛,都無法擺脫皇帝的身份。情愛中夾雜了政權,這是多麽悲涼的命運……但沒有辦法。
我低垂了頭,緩緩對他道:“您衝進宗人府裏的那一刻,我就已經決心將我全部的人生交給您……我愛您,我想做您的妻子,但那不僅僅是您的妻子還是大周的國母,所以身為左丞相妹妹的我不能……”
夏侯明伸手握住我,勸解一般地溫和與我道:“玉兒,你和趙氏他們不同……你不要害怕。無論發生什麽事,我都不會與你為敵。”
我渾身一怔,而後卻有一種透徹心扉的無力感。還是算了吧,兒女情長不可以與政治相抗衡。
我無奈地搖頭。
他歎氣道:“那就算了吧。在長清行宮裏我曾經下定決心,無論你怎樣選擇,我都不會再勉強你埋怨你,所有的事情都不是你的錯……我把它放在這裏,你什麽時候想起來,可以隨時和我討要它。”他說著把那朱紅色的綢卷放了回去。
***
那一晚之後,他果然沒有再勸說我;但第二日他下旨冊封我為貴妃,另詔曰“位同副後,攝六宮事”。
典禮上璀璨的煙火與迷人霓裳令我眼花繚亂,因為選擇良辰吉日的苛刻,為了慶賀北疆戰事的又一次大捷而預備舉行的宴會也不得不推遲到我的冊封之後。
夏侯明當眾傳旨,命令嬪妃們從今往後日日到我的瓊宮裏請安。其實除了沒有皇後的虛銜,我和真正的皇後已經沒有區別,甚至是更加“名副其實”——有時候我會想起趙氏來,想起她也是個可憐的女人,一輩子都沒有得到過丈夫的喜歡,隻有政治上的合作而已……她又怎麽稱得上是元配的妻子呢。
隻要沒有那個耀眼的名頭,朝臣們和天下百姓是不會怎麽計較的,我也就安全了。
但可惜的是,我沒能完成這樣矚目而盛大的冊封儀式。在最後我跪在廟堂前昭告先祖的時候,我莫名其妙地跌坐下去,滿麵尷尬地想要爬起來卻迷迷糊糊地暈過去了。我想這真是太沒麵子了,一定是因為我在筵席上喝多了酒……
等我醒過來之後,我就看見夏侯明在我眼前光著腳上躥下跳。他說:“咱們倆真能幹呀!玉兒,你說你想要公主還是皇子?”
我一時間瞠目結舌。這的確很能幹呀……
之後的日子就有點枯燥了。為著安胎,我不能侍寢,不能隨便吃東西,不能在稍稍起風的天氣裏出門,不能抱著珺兒玩鬧,不能玩院子裏的秋千,不能調製熏香……
好在夏侯明會時常過來給我解悶。自北疆回來後,他再也不曾招幸嬪妃們——除我之外。我忍不住笑對他打趣道:“現下我也有孕了,您還不去給旁人一點機會?您真忍得住!”
他很是討好地賠笑道:“不敢,不敢的……她們都是些什麽人,沒地給咱們添堵!若不是為了皇室顏麵,朕早就將她們都送出宮了!”
“那您不怕臣子們說三道四?”
“朝堂穩固,皇權優渥,誰敢指責朕的不是!”他傲然道:“我等的就是這一天。已經沒有人能夠威脅到我們。”說著,又笑著湊近了我,道:“你喜不喜歡?六宮虛設,不過如此……”
……
我當然是喜歡的。呐,你眼睛裏的笑意是不是在說:“你看,我心裏真的隻有你一個,我用事實證明了呀,玉兒。你還能夠否認麽?”
好吧夏侯明,你贏了。
我的再次有孕成了宮內第一等的大喜事。因著夏侯明龍心大悅,索性下旨晉封所有的嬪妃,一時之間宮內人人都歡喜起來。不過他又下旨不準等閑人等來瓊宮裏叨擾我,眾人想著登門請安也不成了。
隻是各宮裏貴重的禮物如流水一般呈了上來。文盈盈時常過來和我一塊翻賬本,有一回,她和我閑話了兩句道:“她們這樣熱絡,是企盼著娘娘的提攜呢……隻可惜,娘娘您再也不會提攜任何人了吧?”
我淺笑不語。沒有了趙氏這個勁敵之後,我何須培植勢力呢?讓我再把夏侯明推給別人,我是真做不出來了。
文盈盈覷著我的麵色,又麵露逢迎之色,與我賠笑道:“嬪妾瞧著,皇上對您是把心都掏出來了,再也容不下旁人了。娘娘您實在是貴不可言,嬪妾一直很羨慕您呢……還好嬪妾慧眼識珠,能找了娘娘您做倚仗,承娘娘的福澤才坐到如今的從三品婕妤。我父親還被提了蘇州的巡撫,我們家終於能在杭州城裏橫著走了……”
其實我挺佩服文盈盈這個人。她入宮的目的就是為了宗族的榮耀,她是家中的嫡女,並不似我一般沒有辦法決定自己的命運,她完全可以選擇……但她還是把自己賠上去了。
或許出身高門貴胄的我無法體諒到她的心境。我雖然是偏房的庶女,卻也是在富貴鄉錦繡堆裏長大的,所見的、所經曆的都奢侈至極。而文盈盈的父親,原本隻是從五品的禦史而已,一個沒有多少油水又沒有什麽權柄的閑職,又因為母親生了太多的兒子幾乎連嫁娶都缺銀子了,更遑論什麽尊榮體麵……也就是小門小戶罷了。是文盈盈一個人的努力令她父親能夠成為巡撫,執掌州郡。
這是文盈盈心甘情願的付出。她一定很愛她的家人吧。
我與她淺笑道:“何談什麽福澤。也是你的運氣好,不用你死我活地拚命,最後還能混上一個從三品……不過我有個事想問你啊,當時我被構陷進宗人府之後,趙氏不曾刁難過你麽?”
我對文盈盈還真有不少的困惑。她總是能過得好,不管在什麽時候……我當初失勢,依著趙氏的性子定是會趁機洗清我的餘黨。可我看文盈盈從頭到尾都活得好好的。
提及此事,文盈盈臉上有些不好看了。她長長地歎一口氣,兩手抓在頭發上道:“娘娘您知道拿錢買命麽……”
“你給趙氏送了財物?”我疑道:“你送了多少啊?咱們倆隻是開鋪子的,又不是貪官,撐死了賺個幾萬兩,入得了趙氏的眼?”
“什麽幾萬兩啊!”文盈盈突然喊叫起來:“我送了整整一百萬兩,一百萬的銀子啊……唉,這是我這輩子幹過最虧本的事情了,一百萬兩呀……”
“等等!這麽多錢你從哪裏搞到的啊?”
“說起這一百萬兩,也還多虧了您呀……”她回複了神色,低聲與我道:“您還記得當年我幫您送東西給趙氏麽?您那時候在禁足……您給我一個‘雙魚’的盒子,不準我打開……其實我回去後花了一夜的功夫把它給打開了。我知道了裏頭的東西是寒玉鐲子的碎片,正是您拿來威脅趙氏的……”
“嬪妾對您和趙氏之間的紛爭沒興趣,嬪妾感興趣的是趙氏家裏的那個玲瓏塔山的礦場。嬪妾想著趙氏被抓了把柄後,定會立即銷毀證物,那個礦場也會賣出,而且因為倉促一定會是賤賣……所以啦,嬪妾就賺了個差價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