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八章 入鬼域
一隻人生有許多無奈時刻。
就比如現在，當令清漪說出那句話後，那位孫玉將軍隻是象征性勸了她一句，被她拒絕之後就沒阻攔她，那時候孫將軍眼中閃過的情緒，就是無奈。令清漪細心地看到了這抹眼神，心中突然明白，原來麵前這位侍衛長，想讓她死。
也對，她一死，許多事情就簡單了，欒陽對南越那條將要綁上的又一根繩索也不會扔出。也許，即使今日她不說這話，即使麵前沒有攔路者，這位將軍也會找機會殺了她。
我還真是有用呢。無聲地自嘲一下，令清漪轉身麵向遠處咒師，輕語一句“那我便去了”，腳步一點，躍出船板，於空中喚出手上一抹光華，靈氣覆腳底，踏河而行。
不管如何，她現在隻想發泄一下，不然心中積壓的鬱氣會把她逼瘋的。
“王爺，我們不攔一下麽，萬一她死了.……”齊王身邊老仆無聲出現，提醒靠在圍欄上看熱鬧的他。
那畢竟是未來的皇妃，若是死於此地，皇帝一定會怪罪自己的主子。
“沒事，她要死了，我反而省事了。”齊王雙目微眯，眼珠轉了兩下，輕聲答道。
老仆麵露不解，不明白主子的意思，不過他並沒有詢問，自家王爺向來不愛向下人解釋自己的心思。
“打起來了。”齊王的聲音接著傳來，老仆側頭看去，看見那南越三公主身上裹了層水霧，已跨過分離的空隙，出現在那咒師近前。
他要是再近點看，便能發現那水霧的樣子是一把把微縮的小劍，也能聽見那咒師說出的話。
“煙雨劍……你果然是那叛徒之女，他連這劍法都傳給你了。”咒師雙唇緊閉，聲音卻環繞在周圍，飄飄渺渺，忽高忽低，盡數入了令清漪的耳中。
令清漪聞言，臉色陰沉下去，也不廢話，直向那咒師天靈斬下。
一隻手攔住了她手中光華，嚴格說，攔在麵前的不是手，隻是咒師聚起河水，用咒法所生的水侍。
那水侍隻來得及形成一隻手臂，當其餘部位凝聚時，令清漪手抓一把水劍，半息之後，水劍化作平常刀劍大小，被她握緊，捅進水侍胸口，與它一塊重歸南梁河內。
“孤魂野鬼，就應該去他們該去的地方。”令清漪冷聲道，光華便欲再下，剛一動作，心裏突生警兆，手腕翻轉，將彎刀斜下一擋，一柄重錘狠狠砸在刀刃上，接著帶著刀身一同砸落在令清漪的肚子，將她砸得一聲悶哼。
但她的反應也不可謂不快，空閑的一隻手在身旁一拍，兩把水劍便被她拍出，刺入偷襲水侍的雙眼和脖頸，將其打散。
“未修神念，你這煙雨劍陣終究隻是個半吊子。”那咒師麵色不改，輕聲嘲諷。他手上法印又變，令清漪看見各種各樣的水侍從河上露出身形，紛紛竄向她。令清漪被逼得不斷後退，將彎刀旋轉著扔出，化作月白色光環，劃向衝來敵人，可那些水侍似乎變得聰明了，各自閃躲，等彎刀重新落回她手中時，帶來的成果就是消散了一個水侍而已。
她不可再退，因那道縫隙已經越來越寬，她離船隊的距離已經太遠，讓她斷了後路，隻能前進若是再退，便隻有落進裏頭。
水侍們到了近前，躲過她的武器，就站在令清漪不遠處，卻也不撲向她，似乎是覺得麵前的女子隻不過是隻待宰羔羊，紛紛張嘴，說出的話都是同一句，合在一起，響徹此方天地。
“這麽多年，你們南越人行事依舊如此無恥，自己躲在後頭，竟讓你們的公主替你們出頭。”
這咒師雖然控製著水侍說出此番言語，好像是為令清漪打抱不平；可她心中明白，那位老將軍也許會有片刻羞愧，但絕對不會為讓她處於此等險境而後悔，麵前敵人更隻是單純地拿她嘲諷南越，逞口舌之力罷了，對她，該殺還是得殺。
果然，這話說完，下一刻，那些水侍同時向她衝來。令清漪屈身躲過橫劈一刀，左手向後一抓，握一把劍向前一擲，隨後雙足一跳，踩在襲來的水槍槍柄上，右足足背向旁一踢，又踢出一把長劍刺入“偷襲者”右眼。
可敵人實在太多，抹消一個，另一個就會跟著生出，南梁咒法不借靈氣，單憑法訣便可溝通天地，對付她一個連靈府都未入的修行者，實在太簡單不過了。
漸漸地，她身上靈氣耗得見了底，隨之而來的影響便是周邊的霧氣散了許多，雙腳也不如之前那般輕盈，往水內沉了一些，躲閃攻擊的動作也越發吃力。終於，一次躲閃不及，一把長戟戳進了她的後背，帶來第一道傷口的同時也讓她行動更添幾分滯澀，隨後，第二道，第三道緊接著在身上產生。
“小姑娘，你我沒仇，可你爹卻是南梁的罪人，所以，對不起了。”那咒師聲音幽幽，緊閉雙目睜開，視線移向令清漪身下水麵，那兒的血色正在稀釋退散。
“水即為空，空為虛無，虛無則萬物生。”他張口念了一句法訣，右手雙指並攏，向前一伸，令清漪周遭水侍同時化為水流，砸落進河底。
“入了冥府，記得替你爹向南梁舊民謝罪。”咒師說罷，兩指向上一提。
令清漪雙足陡然從水麵升起，接著越升越高，她向下一看，看見自己踩在一條巨大水蛇頭頂，直入空中。她銀牙一咬，便要舉刀下劈，那巨蛇猛地把她往上空一推，讓她失了平衡，獨自升高些許，身子隨後往下墜去。巨蛇自身停住上升之勢，巨口張開，水化的蛇信子往掉落的令清漪身上卷，便要將她吞下。
終於……我也要死了麽？令清漪看到那張嘴離她越來越近，心裏突然沒了反抗的念頭，散去了周身所剩不多的靈氣。
原來，連我自己，都想要自己死啊。她心中感歎，慢慢將眼皮合上，朦朧之間，她似乎見到了巨口中閃過一抹身影。
“豎子敢爾！”
“怎麽可能！”
來自咒師的怒喝和齊王的驚呼同時響起，將令清漪拉回現實中。她感覺到了一雙發顫的手臂環住了她的腰身，睜開雙眼，便看到黃皆一隻手臂環抱著她，另一隻手抓在一隻白頭鷹的爪子上，腰間用布條纏著一把黑刀，綁在身上，麵色蒼白。
“紀公子？”
……
黃皆也很無奈。他日夜兼程，終於追上了船隊，本想偷偷摸摸跟著，看著令清漪平平安安地入欒陽，就算完成了對董鱗最後的囑托。
未曾想，剛到沒多久，便看見了南梁咒師攔路的景象，而且這三公主不知發了什麽瘋，竟然單槍匹馬地衝了過去。
黃皆昨天才剛剛把身體凝聚完全，內裏損毀的經脈才重聚了幾條，現在的他身上隻餘一點點靈氣，就修行者來說，與廢人無異。
他本不想多事，蹲在河岸遠處看著中央的打鬥，剛開始覺得那心思活絡的三公主定有脫身之計，未曾想最後竟見到她身軀下墜，將要被巨蛇吞入口中的一幕。
“雀爺，送我過去。”黃皆站起身，對雀爺說道。
他終究不能對令清漪的生死視若無睹，畢竟，他答應過董鱗。
“你瘋了，也不看看你自己現在的狀況。”雀爺大聲回道。
“別廢話，快，我有辦法。”黃皆冷聲道，伸手抓住雀爺的爪子。
“行行行。受不了你。”雀爺抱怨一句，雙翅猛地拉長，提著他往令清漪飛去，終於在她將被吞下的瞬間，幫黃皆救下了她。
“紀公子？”令清漪似乎對他出現於此很是驚訝，“你怎麽來了？”
黃皆並不回他，反而向著剛剛那聲驚呼的來處看去，看見站於主船三層的齊王，目光露出殺意。
“他竟然沒死！該死的妖族，話說得那麽自信……廢物，全是廢物！”隔著老遠，齊王對上了黃皆的眼神，身體猛地一顫，接著，怒氣從心頭衝到頭頂。
“王爺.……”
“啪！”齊王一巴掌拍到老仆臉上，怒聲道，“你找的什麽人，廢物，你也是個廢物！”
“老奴知罪，還請王爺恕罪。”老仆跪在地上，不敢捂自己被扇的臉，重重地對著木板磕了兩下頭。
“你還知道.……”齊王剛想繼續發火，將拳頭繼續揮下，耳邊，那咒師的聲音再次響起，將他的動作止住。
對啊，那還有個咒師，這賊子救了南越三公主，難道那咒師會放過他們？想到此處，他轉怒為喜，側耳細聽。
“未想到，你竟然與北域妖族也有所勾結。”咒師緩緩說道，手指空中兩人一禽，那巨蛇方向一轉，腦袋往他們身上甩去，雀爺雙翅急振，趕緊升高高度，躲過了這一擊。
“我去，這老家夥有點見識啊，這就把我的來處給說出來了。“雀爺一驚一乍道，隨後低聲對露出驚奇麵色的令清漪道，”別驚訝，一隻會說話的鷹沒什麽稀奇的。“
“他沒在說你。”黃皆輕聲道。
“沒在說我？”雀爺疑惑道，隨後恍然大悟，人性化地嗅了一口空氣。
“我去，之前趕路沒仔細聞，你這妖氣比我還重啊。”雀爺兩隻鳥眼都瞪大了。
不僅是它，令清漪聽到此言，眸光中也全是驚訝。但此刻，黃皆沒心思跟她解釋，因為那巨蛇已經衝了過來。
“專心！”黃皆大聲提醒，雀爺這才想起還在險境，忙不迭地往旁邊河岸樹叢飛去。
快要到河岸邊時，那巨蛇突然在他們麵前出現，張嘴吞來。
“該死，我們逃不出去，你不是說你有辦法麽？什麽辦法？”雀爺帶著兩人急急忙忙地向一邊躲閃，口中催促黃皆快把那辦法說出來。
看來，隻能用那個了。黃皆鬆開挾著令清漪身子的手臂，張嘴，將壓在舌尖的一粒暗紅丹藥吐出，按著雀爺在他們趕路時於閑聊間告訴他的使用方法，運起僅存靈氣聚於手掌，分了一絲於兩指，向那丹藥落下方向射出。
“黃皆！你個混蛋，你說的方法就是這個，你要害死我了！”雀爺的餘光瞥見了他的動作，大呼小叫道。
“沒法了，我們去鬼域看一看吧。”黃皆邊說，剩餘靈氣化為紫色鎖鏈，朝下一揮，捆住了下墜的令清漪。
五年之後，他又一次用出了鎖靈，上次是為殺人，這次則是救人。
“三公主，我很快便來找你。”他從容一笑，將鎖鏈一甩，把令清漪甩向他胸前空氣中出現的暗紅旋渦。
旋渦猛然增大，吞沒還未反應過來的令清漪，隨後，裏頭的吸力更增幾分，黃皆與雀爺不受控製地朝此處而來，轉瞬便沒了半個身子。
一塊沒了的，還有那巨蛇的一大截身子。
“斥魂丹！妖物，你竟然行此邪惡之事！”那咒師認出了那暗紅旋渦，臉上再無半點從容，大喝一聲，回頭對身後同伴說道，“速退！”
可已經來不及了，隨著黃皆與雀爺的完全消失，那旋渦變得更加巨大，如在空間內撕開了一道裂縫，陰風陣陣，吹過敵對兩邊，將他們往此處吸來。
“那是什麽東西？”齊王驚懼道，剛說完便雙腳離地，飛向那處旋渦。他惶恐無措，下意識便想叫老仆，卻見老仆從身邊飛過，轉眼便入了旋渦。
主船和周邊衛船的船板紛紛脫落，跟著那些侍衛一同衝向旋渦，並露出藏在令清漪房間內的一個小姑娘和一個女子。
咦？怎麽還有個三公主？他看著那跟著床榻一起升起的女子，心中剛剛閃過疑惑，便跌進了旋渦之內。
今日，南梁餘孽與接親船隊大多入了鬼域，隻餘下兩隻小船逃離，分別去往欒陽和南越報了信。隻不過不知為何，兩國並未對此作出反應，好像一切都未發生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