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兩百三十章 往事夢境
時間無法攔截夢境，因為夢境本就是時間的一部分，它無法阻攔，它自己……
對於未來來說，三年的時間，隻是在她和那場與死亡擦肩而過的事故之間，豎起了一塊厚重且透明的玻璃。
而夢境，就是穿過那塊玻璃的門，未來時不時想穿過去，去看看那個永遠停留在記憶深處的少年。
無論是夢境，還是現實，未來兩個都想要接受。
因為她沒辦法，她不忍心，留那少年獨自一人，在記憶中蒼白。
也正因如此，她才讓自己活得如此沉重。
神宮寺賢，那個曾被她嫌棄聒噪且婆媽的俊郎少年，在生死關頭毅然決然地將她推出了車外，讓她免於被卷入海麵漩渦，也讓她多了一分生機。
三年前，未來在醫院裏醒來，想睜眼卻睜不開，麵對一片黑暗的世界，她很茫然，很恍惚，很迷離。
額頭處猛然傳來的痛感，讓她下意識地抬手摸向額頭處，隨後又摸向眼睛，原來都纏著繃帶。
疼痛拉扯得腦仁很昏沉，未來依稀想起自己落海前，球框砸向她的場景。
鼻間嗅到獨特而又熟悉的味道，未來才意識到自己是在醫院裏。
她摸索掙紮著想要坐起，驚動了守著她的三人，然後便是一句又一句又驚又喜的話語開始相繼關懷著她。
期間，有醫生來了，輕聲細語地說了一堆注意事項後便離開了。
她愣了愣，莫名地直覺性開口第一句話，卻是詢問神宮寺的情況。
“神宮寺……他還好嗎？”
她剛醒來，身體虛弱，明明聲音不大，卻讓病房瞬間安靜下來。
她頓覺驚慌，呼吸急促起來，額頭處的傷口似被情緒拉扯放大，眼睛也被牽連，次第鈍痛起來。
卻還是沒能阻了她的話出口：“大哥，你告訴我，神宮寺……神宮寺怎麽樣了？”
她最想讓大哥告訴她，因為大哥向來最沉穩了，不像二哥和媽媽，經常開玩笑逗她。
回答她的卻是可怕的沉默，好在有溫暖的手在撫著她，有熟悉的懷抱在圈著她，有輕盈的花香在嗅著她，不然她會以為這裏隻有她。
神穀浩一抿了抿唇，欲言又止。
等不到回答的未來皺了皺眉，抬手摸上圈著自己的那雙手，語氣裏透著自己都未發覺的小心翼翼，又謹慎又期許：“媽媽，神宮寺他……”
沒等她問完，腦袋上那隻溫暖的手揉了揉，開口的是神穀健二：“未來，他……回國了……”
“……”未來鬆了一口氣，心底沒來由的慌張卻依舊翻騰，“他沒事就好。”
又是一片死寂的沉默，未來疑惑地仰起頭，卻看不到任何人：“怎麽了？”
“……沒事。”神穀美幸讓未來躺下，“醫生說，你要好好休息，頭部和眼睛的傷勢不嚴重，一切都會好的。”
未來將信將疑地躺下，不再發問，乖乖巧巧地像一片浮雲。
神穀美幸替未來掖好被子，眼神示意兩個兒子隨她一起退出病房。
走廊寬敞明亮，陽光把陰影擠壓進縫隙，神穀美幸沉重的心情如同暗影般逼仄。
她看了一眼神穀健二，輕歎：“老二，還是你反應快些，要是立刻就讓未來知道真相，她可能會受不住……”
說到這裏，她的麵上雖然不顯，但內心已是後怕地揪作了一團，隻要一想到未來從海裏被救上來昏迷不醒的樣子，她就覺得呼吸困難。
還好未來醒了，還好她的小女兒挺過來了，可是……
她有多慶幸未來活著，就有多痛心與感激那位逝去的少年。
神穀健二深吸了一口氣，輕道：“緩幾天吧，小未來剛醒，等她的眼睛好了，再把神宮寺的事情告訴她。”
“隻怕等不了。”神穀浩一麵色深沉，“以未來的聰敏，最多拖不過三天。”
神穀美幸閉了閉眼，想到去出席葬禮的丈夫和其他家人，算了算時間：“那邊的葬禮，現在應該也已經結束了。”
忽聽得身後“噗通”聲響起，三人不約而同地驚慌轉身，果然見到了摔趴在地的未來。
“葬禮？什麽葬禮？誰的葬禮？”
未來的接連三問，透著驚懼和惶恐，翻湧撲騰的心慌仿若冰淩一般，刺得她手腳麻木，渾身發顫。
神穀健二捏著心痛，最先轉換了情緒，快步上前抱起未來：“哎呀，小未來真不乖，怎麽不好好躺著呢，二哥要……”
“二哥。”未來打斷他的話，任由他抱起，“今天……是誰的葬禮？”
神穀健二啞然，不用三天，現在就已經拖不下去了。
剛才是他搪塞過去的，此刻也隻能他給予回答。
他深吸了一口氣，強壓下迭蕩的傷情，“今天……是神宮寺葬禮的最後一天……”
未來呆住，胸腔裏進出的氣似是被無形之手緊緊攥住，她頓覺呼吸困難，卻強擰著開口：“葬禮……神宮寺……他……死了嗎？怎麽會……”
神穀健二壓著滿腔酸澀，略顯慌亂地給未來撫背順氣，對未來說的話又悲傷又心疼。
他的小妹，才剛滿八歲，因著自幼和爺爺學習醫學，所以生死這種事情，早早就知曉了是什麽意思，他沒法轉移話題敷衍，也沒法委婉語言勸慰。
這就是早慧的殘忍，沒有絲毫回旋的餘地。
神穀美幸從另一麵抱住了未來，與她臉頰相貼，感受著未來的顫抖，給予她支持與陪伴：“未來，媽媽在呢。”
未來從神穀健二懷裏轉過身，摟住神穀美幸的脖子，痛哭出聲，眼淚很快就把蒙眼的繃帶給打濕了。
神穀浩一沉默地護著抱在一起的三人走回病房，任由自己的情緒如藤蔓般伸展，在未來的哭聲裏肆意飄散。
待未來哭得睡著了，神穀美幸叫來醫生，略帶歉意地解釋幾句後，讓醫生替未來拆了繃帶，重新換藥包紮。
未來卻睡得極不安穩，她在夢裏又見到了神宮寺。
十三歲的少年郎，扛著球拍站在球場上向她揮手，笑容燦爛得如正午驕陽，似乎能夠灼傷人。
未來忽地淚流滿麵：“神宮寺……學長……”
出事前的記憶如潮水般向她湧來……
神宮寺比未來大三歲，在海島的集訓營裏認識的。
集訓期間，除了日常的訓練外，也會進行一些其他活動，例如探島大冒險，潛泳尋寶之類的。
未來抽簽被分到了神宮寺這一組。
雖然一直嘴上嫌棄這位自來熟的學長，但是未來心裏卻很感激神宮寺給予的指點和幫助。
三個月的海島集訓生活，未來和神宮寺已然建立起了堅實的友誼，卻沒想到一場事故讓他們天人永隔。
離島那日，雷雲滾動，未來剛坐進集訓營專門配置的車子裏，神宮寺便溜過來叮囑她，如果回到R國一定要來找他等等。
眼看他越說越來勁兒，未來歎氣，邀請他坐上車再嘮叨，於是兩人便一起坐車離開。
集訓營地不允許私家車輛進出，所以按照規定，原本所有集訓成員都應該搭乘營地大巴上島和離島。
可是，上島前，幾位有背景的千金小姐不願意乘坐營地大巴，向營地負責人施壓，要求單人專車接送。
許是之前也有過類似事件，營地負責人效率極高，很快就給所有集訓成員都分別配置好了專屬車輛。
即使是在夢裏，未來都懊悔不已，如果當日她沒有邀請神宮寺與她同坐一輛車，也就不會連累他墜海，乃至喪命。
那日，神宮寺上車後，與未來約定好了下次見麵的時間，便滿意地靠坐著打起了瞌睡。
未來聽著他平緩的呼吸聲，有些無奈地撇了撇嘴，前一秒還滔滔不絕口若懸河的人，下一秒就速入夢鄉好夢香甜了，真是心大。
這般想著，未來也打了個哈欠，連續多日的緊張訓練結束，在放鬆的心情加持下，她也被困倦侵襲，追蝶尋周公去了。
若是知道隨後會發生那場事故，未來一定會拿針紮自己，無論如何也不會任由自己睡著。
開車的司機從後視鏡裏看到睡得香甜的兩個孩子，慈和地笑了笑，手握著方向盤準備到路口處轉彎，突覺心口一陣猛烈的絞痛，同時全身抽搐起來。
因是下坡路段，失了控製的車子速度越來越快。
他急切地想踩刹車，轉方向盤，可是身體卻已然不聽使喚，他拚命地呻吟出聲，想提醒後座的兩個孩子，卻是無濟於事。
車子撞斷護欄，直飛衝向海麵。
未來和神宮寺被驚醒，迷蒙中感受到了一種前所未有的失重感。
最先反應過來的神宮寺，猛地撲向未來一邊，打開了車門，用力將她推了出去，放在後座中間的那框網球也隨之傾出。
在被球框砸中前，未來聽到了神宮寺的嘶喊：“好好活著！”
然後額頭和眼睛一痛，未來已經被海水包圍，冰冷而絕望。
神宮寺不跳車，是還想去救那位昏迷的司機吧。
回憶告一段落，未來的淚水卻怎麽也止不住。
那沐著陽光的少年仍然在對她笑著，唇瓣開啟，仍是那四個字：“好好活著。”
隨後，他用球拍顛起球，轉身離開。
未來慌張而又焦急地一麵追著他跑，一麵抬聲叫他：“神宮寺學長，你的家人，你喜歡的女生都還在等著你呢，你不要走！不要走啊！”
少年的背影頓了頓，隱約飄來三個字後便消失了：“對不起……”
躺在病床上的未來沒有醒來，纏著眼睛的繃帶卻再次被濕透。
神宮寺消失後，未來在夢裏漫無目的地尋找著，她感覺自己像踩在了雲彩上，深一腳淺一腳，浮浮沉沉，混亂無際。
不知過了多久，她終於走不動了，身形一晃躺倒在地。
她閉著眼睛，悲傷又憤怒地喃喃：“學長，你混蛋，你怎麽敢就這樣走了？混蛋……”
她的低罵聲微弱又哽咽，很快便停止了，卻讓剛走近床邊的人抖了抖。
那人看著病床上麵色慘白的未來，咬牙忍著心頭的悲慟，俯身湊到未來的耳邊，低語道：
“神穀未來，你給我醒過來聽見沒有？神宮寺也算伸手救了你，你必須醒過來，好好地活下去！你醒過來啊！”
那人紅腫的眼睛裏包裹著囚籠困獸的掙紮，大顆大顆的眼淚毫無征兆地掉落，盡顯出來人內心的痛苦，不甘與無奈。
哭了一會兒，那人站起身來，替未來掖了掖被角，神色黯然地離開了病房。
病床上的未來似有所感，漸漸從睡夢中脫離，醒了過來。
手塚推門而入的時候，便看到了靜靜站在窗邊的未來，愣了片刻後，他向來冷靜沉穩的茶色眼眸裏忽而閃爍起細碎的光，繃了好幾天的嘴唇終於得到了緩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