廢物點心
來人叫劉仲文,是天津衛有名的“廢物點心”。天津衛有錢人多,有像陸覺家這樣家底富足的,也有白手起家打下一番家業的。劉家便是後者,想來這樣兒女應該比平常人家更加勤儉一些才對,可劉仲文卻偏偏沒有這種心眼兒。除了吃喝嫖賭,樣樣都不行。但最有名的,還是幾年前劉仲文包了個唱戲的養在自己私宅的事兒。富家少爺一時圖新鮮也是常有的事兒,但劉仲文包的是個男旦——說起來陸覺還在梨園聽過幾次那人唱戲,嗓子身條都不錯,扮相更是不輸女孩兒。陸覺自己本就偏愛同性一些,聽聞了劉仲文這事兒並不覺得稀奇,隻是納悶這麽個玲瓏的人,怎麽會看上這樣一個蠢貨?後來也是在與紀則書的閑話間得知,那班主缺德,拿了劉仲文的錢,才讓他得了手。說穿了就是“下九流”,這唱戲的得罪了劉家還能吃得上飯嗎?隻能從了。隻是劉老爺子知道這事兒,氣的吹胡子瞪眼睛。劉仲文又是個膿包,竟撇下那人跑了,劉家無處撒氣,綁了那唱戲的一頓好揍,半條命都沒了。這人那一輩子的氣性全用在了這一次上,當晚就用一條白綾結果了性命。那唱戲的無父無母,誰還去管他的閑事兒?倒是戲班班主得了劉家給的一筆封口費,這事兒就算了了。沒過了一個月,劉仲文從外地回來了,仍是一樣的吃喝嫖賭,那戲子的事兒連問都不問,就好似沒有這麽個人似的。陸覺平生最恨這種無情無義之徒,更何況是斷送了人家的性命。哪怕這會兒劉仲文都找上門來了,他也是理都不想理。可劉仲文卻看不出似的,仍是和陸覺套近乎。“我前幾日聽說你回來了,一直未抽空去找你,沒想到今天在這兒見著了。”劉仲文這話說的讓人惡心,好似陸覺是他多年的故友一般。“劉伯伯身體還好?”陸覺心裏頭冷笑了一聲,與他說了幾句寒暄的話。“這位是?”劉仲文這時卻指了指一旁端坐的陳卿言,“陸少你的新朋友?”糟了。陸覺這時才明白過來劉仲文遲遲不肯走的目的,他哪裏是衝著自己來的,分明是衝著陳卿言,他不懷好意的上下掃量著陳卿言,像是隻貪嘴的狐狸發現了可口的獵物,一定要弄到嘴裏不可。“陳卿言。”讓陸覺更擔心的事兒發生了。陳卿言哪裏知道陸覺和劉仲文的關係,隻是坐在一旁聽這二人“親親熱熱”的聊了半天,理所當然的想是這人自然與陸覺相熟,既然問起了自己,幹脆就大大方方的說了。“哦。陳先生在哪兒高就?”“高就?三不管說相聲。”陳卿言答的倒是痛快。“說相聲?”劉仲文臉上不知道是真的還是裝出來的驚喜,“說相聲好啊!我平日也愛聽些曲藝,改日一定去捧陳先生的場。”劉仲文一走,陸覺的臉登時就黑了下來。“你離那姓劉的遠點。”陸覺夾了隻蝦送到陳卿言的碗裏。“為什麽?”陳卿言自然要問。“因為……”陸覺被問的卡了殼,他總不能說實話實說,告訴陳卿言劉仲文對他有非分的想法,那樣一來,今天這頓飯怕是沒法好好吃了,他說不出個所以然來,隻能悶聲正襟道:“你聽我的,我總不能害你。”陳卿言卻是噗嗤一聲沒有繃住,歪著頭用筷子去點陸覺臉頰上梨渦的位置:“陸覺你這幅‘真少爺’的模樣真是要嚇死人。”忽的又把頭扭了回去,自顧自的說:“怎麽你的朋友都愛聽相聲?陸覺,你該不會是怕這位劉少爺砸的錢比你多?到時候丟了麵子?”說罷哈哈大笑。自己到底該拿這個人怎麽辦?怎麽往日裏用在自己身上的聰明現下一點兒都沒了?這人慣會找軟的欺負。可陸覺別無他法,卻仍覺得心甘情願,隻能狠狠的在陳卿言的腦袋上揉上一把才算作罷。“少爺,老爺有事兒找你。”陸覺這日照往常一樣正要出門去三不管,臨出門前就被叫住了。“什麽事兒?”“老爺隻說讓您去書房找他。”莫不是自己常去三不管的事兒讓父親知道了?現在得了功夫要問罪?陸覺心裏頭打鼓,可又覺得不大至於,好多事兒陸澤業不是不知道,隻是扔在心裏頭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就算了,如今年紀大了,家裏的產業有心交在陸覺的手裏,隻要不太出格,陸澤業就全當沒發生過。但總之今晚陳卿言的演出怕是趕不上了,陸覺有些煩悶的扯了扯領帶,轉身回了屋。從書房出來陸覺舒了口氣。如他想的一樣,並無什麽要緊的事兒,陸澤業隻是與他交代了生意上的事兒,又說讓他多陪陪母親,三不管的事兒隻字未提,陸覺又同父親下了一盤棋,故意輸了哄得陸澤業開心,這才放他回屋休息。陸覺看了看表,這個時辰照往常來說陳卿言應該也就將將演完,自己若是將車開快些,差不多能趕上送他回家。陸覺心裏頭想著,腳下的步子挪得倒早,也未叫司機,自己開車便往南市駛去。“陸少爺!”正巧陳友利上外頭透氣,一眼就瞧見了從車裏匆匆出來的陸覺。“小陳演完回家啦!”“得。”陸覺衝著陳友利擺了擺手,又腳步飛快的扭頭折回了車上,還是來晚了。他越想越覺得心裏頭不大舒服,想著陳卿言上得台來見不著他坐在台下,會不會也覺得少些什麽?自己還是要見他一麵與他說明了才好——不是故意不來的,你的演出舍不得錯過。輕車熟路的往陳卿言的住處開,陸覺卻不知怎麽,心裏發慌起來。許是剛才折騰的熱了,身上滿滿的都是燥意和焦慮 ,握著方向盤的兩隻手手心裏也變得濕熱,像是有什麽事兒要發生似的格外不安。照例將車停在了胡同口,今日月光極暗,照的樹影慘淡淡的。陸覺腳下生風似的往裏走,偶然往旁的一瞥,隻瞧見其中一條死胡同裏影影綽綽的站著幾個人,聲音嘈雜。南市這片兒亂,陸覺隻當是流氓混混,仍是低頭悶走,不予理睬,可卻又在走了兩步之後,猛地回過頭來,朝那條死胡同跑了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