戰役
“沒有什麽大礙,傷口別沾水,我給你開點兒安神的藥,一會兒吃了好好睡一覺就行了。”許寒雲把聽診器從耳朵上摘下來,不慌不忙的說道。“多謝您。”陳卿言腦袋上頂著一塊兒紗布,樣子委實有些讓人心疼。“陳先生不必多禮,我與眠之這麽多年的交情……你若要謝,就謝謝他吧。”說話間許寒雲起身朝著陸覺遞了個眼色,賣乖自己又送了他一個人情。“陸覺……”“咳。”眼瞅著陳卿言的麵頰又紅了三分,陸覺輕了輕嗓子,柔聲對陳卿言說道,“你先回臥房睡覺,我去送送他。”陳卿言恩了一聲向許寒雲道別回了房,留下客廳裏許醫生和陸眠之兩人幹瞪著眼睛。“我聽則書說,你前幾日總去南市聽相聲,是哪位角兒說的這麽好,你也別自己藏著,也帶我一起去看看。”說到“角兒”的時候,許寒雲特意朝著陳卿言進去的那個臥房重重踱了兩步,多用了幾分的力氣。“輕點兒。”陸覺挑了挑眉毛,怕被屋裏的人聽見似的,壓低了嗓音,“你少裝不明白。”頓了頓,聲音又更輕了一些,“是他。”“我就說麽。”許寒雲雙手和在一起,像是對這個結果分外滿意,“我料你也不會閑著,這個確實要比以前的幾個強些,難怪你肯帶回宅子來。”“不是。”陸覺聽了許寒雲的話卻不大樂意,尤其是在聽到許寒雲拿陳卿言與他之前的情人也好傍家也罷相比時,臉色更是不加掩飾的黑了三分。“恩?”許寒雲不明白陸覺什麽意思。“他應該還不知道我對他是什麽心思……”“什麽?!”陸覺這話捅了大簍子,許寒雲仿佛是聽見了什麽天底下頂大的趣聞,捧著肚子樂的個前仰後合,陸覺慌了手腳急忙去捂他的嘴,用得勁兒大了些,兩人腳下拌蒜一齊摔倒在了門口的長絨地毯上。“陸眠之啊陸眠之,你也有栽的時候!”“怎麽就栽了,我隻是未同他講罷了。”陸覺格外的不滿意這個“栽了”,可臉上的神情又分明出賣了自己,羞惱著盤腿坐在了許寒雲的身邊,又補了一句:“他總是有些不大一樣的。”“是比別人多了一雙眼睛還是多長了一張嘴?”許寒雲摸著下巴,存心不給陸覺狡辯的退路,“人都是一樣的人,隻是在你的心裏偏頗了罷。”送走了許寒雲,陸覺並不著急回去,而是默然的坐在門口的台階上點了根煙。許寒雲的話像是一根銳利的彎勾,直挺挺的捅入陸覺的心房當中,命中有關陳卿言的部分,帶了肆虐意味般的連血帶肉往外拚命的拉扯著——陸覺知道,怪不得許寒雲,是自己對陳卿言的想法變了,注定要為此負累。他得承認,一開始他確實隻想與這人做一時的床伴,若是陳卿言不肯,陸覺不是沒想過用強也要將他弄到手。可如今別說用強,就連同陳卿言挑明的勇氣陸覺都還沒有攢夠,除了一時床伴,陸覺想從陳卿言身上索要的更多——難怪許寒雲要笑話他,“陸四少爺也有沒轍的時候。”陳卿言確實是個例外。陸覺與他的這場戰役還未打響,就輕易的就被人挑下了馬來,丟盔棄甲。身下的這張大床與陳卿言租住的那間小屋中的窄床比起來,不知要舒適了多少倍,可陳卿言是有些認床的,要不是許寒雲給的那兩粒白色藥片的功勞,怕是他今夜注定要無眠,隻是現在眼皮愈發的沉了起來,思緒也如同架在了雲端,與其說是做了一樁縹緲的夢,倒不如說是在夢裏去尋了舊事。陳卿言到底是孩子,母親不在家時,自己悶著受不住,總會去外頭轉轉,但是他娘囑咐過不能走的太遠,碰見拍花子的就要被拐走,陳卿言那時候瘦瘦小小,被唬的一愣一愣的,想著自己力氣也不大,跑得也不快,被拍花子的抓走就再也見不到娘了,於是撐死了就在家附近的幾個小胡同裏溜達溜達。都是街裏街坊的,各家孩子都不少,除了那些大的去上學的,還有個把個同陳卿言年歲差不多在家撒尿和泥隻知道玩的,孩子一多,必有一個歘尖賣快站出來要當孩子王的,這片胡同裏的孩子王就是小六子。要想當孩子王,總有要能讓人聽他的本事,多半是腦袋瓜激靈,能帶著大家玩,又能讓人信服,可小六子倒是和這點不沾邊,隻是他三哥在警局當差,小六子膽兒大,有一次偷了他三個的槍拿給一幫小崽子顯擺,屁大的娃娃哪兒見過真家夥,自然是要排隊求著小六子讓自己瞧瞧,有會賣乖的,往小六子的兜裏塞一把炒的黃豆——窮啊,沒有別的給孩子當零嘴兒,炒黃豆就不錯了,能伸手摸摸那真家夥。反正打那天起,小六子就成了孩子頭兒,他三哥晚上回家拿皮帶狠狠抽了他一頓的事兒,倒是誰也不知道。陳卿言站在自家院門口,遠遠的瞧著那幫小孩兒聚堆,他那時總有點兒怯,想過去,又不敢過去。隻是那幫小孩裏頭有的眼尖,瞧見了陳卿言眼巴巴的看著,衝他喊了一嗓子:“陳卿言!你過來啊!”“哎!”有人肯帶著他玩這是頂大的好事兒,陳卿言答應的痛快,三步兩步要瞅著跑近了,卻忽的有一個擋在了他的前頭問道:“我們都有玩的,你玩什麽啊?”說話的就是小六子,他比陳卿言高出幾分,低頭看人時自然帶了居高臨下的起勢,陳卿言瞧著他手裏頭搖搖晃晃擺著的那把小木劍,再瞧別人,泥人,風車,無一例外都拿著個小玩意兒。“六哥,你們帶著我玩就成,我不玩你們的。”陳卿言小聲說道,他看著小六子手裏頭的木劍其實有點兒羨慕,上次逛廟會時他看見一個老大爺賣的,小木劍底下還綁了紅穗子,抖起來跟水波紋似的。“誰帶你玩啊?”小六子卻歪嘴冷笑了一聲,“靠邊兒吧你!”說著,用木劍頂著陳卿言的肩膀,直到把他逼到牆角兒,呼啦啦的帶著自己的一幫小嘍囉走了。那木劍是假的,必然不會傷人。可陳卿言卻覺得自己身上被捅了個窟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