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媳婦兒

  陸覺自己先是熟門熟路的倒了水,兀的又想起了什麽,起身朝著陳卿言的臥床走去,伸手一摸被褥——果然是早已料到的潮濕感。這幾日總是陰雨連綿,陳卿言住的這屋地勢又低,陸覺總惦念著他睡不好。“明兒出太陽了拿出去曬曬就好。”陳卿言一手端著一碗噴香的麵走進了屋,“你不是餓了?趕緊吃吧。”本來餓是陸覺用來拖延著不願離開的借口,可瞧著那一碗鮮亮的湯麵裏,撒著翠綠的蔥花,還臥了兩個溏心的雞蛋,陸覺就算不餓,也被陳卿言的好手藝勾得食欲猛漲,接過碗來,顧不得燙,滿滿的挑起了一大口。“慢點兒吃,不夠這還有。”陳卿言瞧著陸覺的樣子,把放在自己麵前的那碗朝這人推了推。“夠了夠了!”陸覺嘿嘿的笑了兩聲,活脫脫像是個三五天未吃過飯的傻小子,“你做飯這樣的好,我那日煮的粥……你怎麽忍著喝下去的?”“你那日煮的粥哇,自然是糟蹋了一鍋好小米!”陳卿言卻是悶頭瞧著湯麵,但卻仍能看出這人是笑著的。“可那大概是你第一次做飯?”陳卿言的話裏帶著些試探,他隱隱有些希望陸覺的答案是肯定的,好像這就足以證明他在陸覺的心裏是個特殊的存在一般,可一開始他對陸覺,卻是恨不得這人離自己遠些,再遠些才好。到底是自己心窩裏哪兒一塊兒出了岔子,陳卿言不得而知,但卻也無暇考量,他隻知與陸覺相處的時刻都分外讓自己愜意,像是冬日裏冒著刺骨的寒風走了老遠的路,終於進了間暖人的屋子,讓人舍不得出去。“可不就是我第一次做飯麽!就在你麵前丟了醜。”陸覺這麽精明的人,卻偏偏在陳卿言這兒犯了傻,未曾聽出他話裏的意思,隻知瞧著這人嬉笑道:“今兒嚐了你的麵,可是把我的嘴養叼了,要是往後吃不著可怎麽辦才好?”眼睛直勾勾的瞧著陳卿言,就差在臉上寫幾個大字來“我就是賴上你了”。“想吃便來。”陳卿言白了他一眼,“你這人慣會裝可憐,我那日在茶館兒裏可聽有人說了,‘陸四少爺怎麽竟像是怕小陳似的’,為了你我可是背了多大的冤屈,如今又要白來吃我的麵,我大概是上輩子欠了你的罷!”陳卿言將這些說完了,自己卻覺得有哪裏不大對來,這些話竟像是從哪裏聽過似的耳熟,在腦袋裏大肆搜刮了一遍,這才想起來那句“我大概是上輩子欠了你的罷”是早清兒起來聽見鄰居二嫂子罵二哥的話,雖言語之間盡是嫌棄二哥懶蛋人又沒多大出息,手裏頭卻還洗著男人昨夜裏換下來的衣裳,像是這輩子早已經過夠了,又恨不得再與這人糾纏下輩子才好。可自己怎麽就將這句用在了陸覺的身上?陳卿言隻覺得臉上覺得有些臊,果真是與這位陸四少爺熟識了,說話這般的沒遮沒攔起來。“沒準兒真是上輩子便與你認識呢?”陸覺卻忽的壓低了聲音,不大的屋內就他們兩個,陸覺又這般故弄玄虛,陳卿言本就膽子不大,這樣居然真讓他唬的一怔。“什麽?”“我大概真是與你上輩子就認識罷。”“第一眼見你時便總覺得在哪兒見過。”陸覺一邊說著,一邊不住的觀察著陳卿言的反應,隻看著這白玉似的幹淨人兒竟真的瞪圓了眼珠,一眨也不眨的等著自己繼續說下去,陸覺這笑忍得辛苦,卻又起了想逗一逗這人的心思,索性信口胡編了個故事,存心引得陳卿言往他的圈套裏鑽。“你又胡說。”陳卿言嘴上強硬,又哪裏知道神情早就將自己出賣了。“騙你做甚麽?”陸覺一本正經,連往日同陳卿言一說話時就自然帶上的笑也一並收了起來,“我出生時,父親給我算過命的。”“這就更信不得了。”陳卿言搖了搖頭,“你也是常去南市的,三不管裏作金點的不有的是?我見得多了,他們這買賣不過是‘喜怒憂思悲恐驚’七個字的秘訣罷了,哪兒還蒙的住人呢?”“你這話就不對了。”陸覺仍是故作神秘,“我父親找的自然不是江湖騙子,說是相麵的,但那人是從廟裏請來的得道高僧,哦,對了,那高僧還是打妙峰山請來的。”妙峰山在北平的遠郊,峰頂有一處遠近聞名的娘娘廟,香火甚是興旺。陸覺特意選了一塊兒陳卿言熟悉的地界,又說的細致,陳卿言不信也難。“請高僧做什麽?”果然,陳卿言上鉤兒了。“我出生時比一般的嬰兒體弱,整日的啼哭,家裏頭請了好些大夫,用盡了法子也灌不下一口奶去,那時還不及一隻貓崽子重。後來父親別無他法,存了最後一絲希望,去廟裏為我燒香祈福,那位高僧見到父親便問是不是新得了個兒子,又問我了我的生辰八字。”“他怎麽知道?他又要你的生辰八字做什麽?”“可不是麽!”陸覺繼續往下胡編,“你先別急,聽我往下慢慢的說。”“那高僧要了我的八字,掐念了一番,便告訴我父親說我命中應有一劫,若是將這劫解了,活到百歲無憂,若是解不得,怕是我要活活哭死餓死,一命歸西去也。”陳卿言若有所思,“想來這劫是解了。”“我父親登時便跪下祈求高僧救我一命,事成之後願意為佛祖重塑金身再修廟宇。那高僧給出了個法子解了我命裏的劫,這才換了我的一條小命。”“什麽法子?”陳卿言豎起了耳朵,等著聽。“又到底是什麽劫?”“你知曉這人死了總得走一遭奈何橋的,那橋上有位孟婆專賣一種的湯藥,喝了便將前世忘了個一幹二淨才好投胎。那高僧說我大概是個有氣性的,居然存了前世的記憶,總念著去找以前的故人,不肯老老實實的又在塵世活這一遭。”“故人?”陳卿言聽得入了迷。“說是故人……”陸覺嘴角勾起一抹笑來,“我長大些了,父親告訴我說,應該就是前世的妻子吧。”“後來那位高僧為我做法念經足足滿了七七四十九日,這才將我前世的記憶暫且封存了,隻是到底是從娘胎裏帶出來的,那高僧說我若是有一日真見了前世的妻子,必能認得出來,就算認不出,也總覺得在哪兒見過。”陳卿言張了張嘴,雖未出聲,卻已經覺得哪裏有些不大對勁兒。“陳卿言,難不成,你就是我前世的小媳婦兒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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