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還得了?陳卿言的耳根像是被人點了一把火,灼熱的燒了個痛快,蔓延著紅到了臉上。“你……你叫我什麽?”“恩……小陳哥哥……”陸覺大概是想要站起來離陳卿言再近些,卻身形跟著晃了晃,竹床吱呀一聲,一個不穩又一屁股跌回了原處,隻是陳卿言心急怕他摔著,向前要扶他,卻沒他跌下去的快,迎上去的時候,陸覺就傾著身子把腦門兒抵在了陳卿言的前襟,重心不穩的往下滑,直到滑到了肚皮上。“你……哎呀。”陳卿言抓著這人的肩膀,幾次想推起來讓他端正的坐著,這人卻似渾身沒有骨頭似的,軟趴趴的貼得更緊,像是對陳卿言把他推出去的舉動分外的不滿意,像是帶了氣似的不斷的哼著。“你怎麽這樣難纏……”陳卿言累了一頭的汗,也就由著陸覺在自己身上賴皮。隻是被這人額頭抵著的那塊兒小小的地方,這人的溫度隔著衣物透了過來,還要比別處更熱些,總歸是多年未與別人如此親近,這讓陳卿言有些別扭。“小陳哥哥嫌我麽?”見陳卿言沒了動作,陸覺愈發的沒完沒了起來,將整個臉貼在了陳卿言的身上,在他粗布的大褂兒上蹭了又蹭,鼻腔裏全是陳卿言的味道——是衣服上的皂角味兒,是他薄薄的汗意,是五月初夏的輕風。陸覺聞過了那麽多高檔的香水味道,仔細回憶起來,大概是沒有一種能與這種再普通不過的味道相比。“別再叫我這個就不嫌你。”“我是十一月初三的生日。小陳哥哥。”陳卿言苦笑不得,“誰問你了。”陸覺其實這時酒早已經被院中的涼風吹透了大半,他隻是樂得裝醉,這樣的機會總是難得,陸覺不得不抓緊時間去把握——他也仍是在小心翼翼的試探,陳卿言未拒絕便已經足夠讓他滿心歡喜,這一刻分外滿足。飯菜上的齊備了,人們推杯換盞之間,氣氛也漸漸熱絡起來。陳卿言雖不大喜歡這樣的場合,但有陸覺在一旁也尚可,再加上做東的這位孫鐸又是北平人,與陳卿言有諸多可談來的話,陳卿言也並不覺得尷尬。“陳先生在哪裏高就?”席間不知是誰問了一句。“我哪兒談的上什麽高就,在慶園茶館撂地說相聲,諸位有空過去捧場。”陳卿言放下手裏的茶杯,認真的回答著。“說相聲的?我平時也愛聽這些玩意兒,正好給我們說一段聽聽解解悶兒吧!”陸覺凝神看去,說話的這個青年梳著油頭,穿著一身頂好料子的西裝,隻是他並不認識。孫鐸愛熱鬧,這屋裏有幾個陸覺都瞧著麵生,但也沒有什麽所謂,總歸是對陸覺客客氣氣的。但這位卻十分討厭。陸覺是知道陳卿言的脾氣的,雖是賣藝,但尊重二字總得擺在這一切的前頭。這人真是活脫脫的欠打,明明都是坐在一張桌子上吃飯的朋友,卻好似他要比陳卿言高貴的很,一副大爺架子拿的倍兒足,連正眼都未瞧陳卿言一眼。“……”陳卿言咬了咬嘴唇,臉色瞬間黑了。“就說報菜名吧!”這人果真是個沒眼力見的,說話愈發的蹬鼻子上臉起來,說到底是知道陳卿言的身份,壓根兒就看不起他,自然就把他當成了飯桌上添趣兒的玩意兒,肆意的指使。孫鐸這時正與紀則書商量著法租界內的一塊兒地皮值不值得買,說得正熱絡,並未注意到這邊。“讓你說一段呢!”可陳卿言遲遲不答,這人大約是覺得在人前失了麵子,語氣裏帶了幾分怒意,“沒聽見?”“你這麽愛聽報菜名不如你說一段兒聽聽。”陸覺的聲音帶了滲人的冷意,顯得格外突兀。“這是怎麽了剛剛不還好好的?”孫少爺這才注意到這頭不大對勁兒,雖不知道出了什麽事,但瞧著陸覺與陳卿言的臉色不妙,於是趕緊來勸。“都消消氣,來來來,喝酒喝酒……”“罷了罷了!”這人其實一打陸覺開口時就知道惹了禍,但卻仍是拿眼睨著陳卿言逞強道,“既然陸四少爺說了,今日就饒了你這個臭說相聲的……”話還未說完,一杯洋酒結結實實的迎麵灑了一臉,一滴未剩。這一杯陸覺潑的利落,這人連躲閃的機會都沒有,一身西服定是毀了,本是個體麵極了的少爺,卻在眾人麵前落得如此狼狽,氣急敗壞的抹了一把臉,卻不敢朝陸覺發作。“他報菜名的貫口說的太好。”陸覺淡然開口,“一段說下來就像滿漢全席擺眼前了似的,今日未讓你聽得是陸某的過錯,特意罰酒一杯敬您,這杯喝得還算痛快?”一場飯局不歡而散。“給孫少爺添麻煩了。”陳卿言站在陸覺的身邊,語氣裏盡是對孫鐸的歉意。“他也是活該。”孫鐸不甚在意的笑了笑,“改日三不管,我一定去。”陸覺仍是照例開車要送陳卿言回去,早已經在車邊站著,就等著他上車,可與孫鐸道別之後,陳卿言居然理也未理陸覺,就這樣扭頭順著原路往回走。“你這是幹什麽?”陸覺追上他攥住了手臂,卻被陳卿言狠狠一甩,掙開了繼續朝前大步不停的走。陸覺知道,陳卿言必然還是在為那人席間說的話生氣。自己縱然是問上千句百句,他也不見得會回答自己。索性車就扔在了原處,陸覺也一並與他走回去就是了。路上倒還好說,陳卿言總管不了陸覺走何處的路,隻是一進了院,陸覺還未來得及躋身進屋,就被陳卿言結結實實的鎖在了外頭,任是怎麽敲門也不肯開。“陳卿言,你這麽狠的心。”陸覺敲得累了,背靠著門,他知道陳卿言就站在門口,一字一句都聽得清楚。“又不是我說的,你卻要找我撒氣。”“我不該同你去。”門內的人終於肯吭聲了,卻是要比不吭聲還要急人。“陸覺,你同他們是一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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