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清水河
“少爺您快放著吧!”李廚子有心想奪過陸覺手裏的炒勺,卻又怕自己這常年在廚房浸淫的一雙手不小心將陸覺身上的高檔襯衫抹了油汙,十指扭曲又慌張的胡亂揮舞著,不知到底該如何是好。 陸覺卻如同未聽見一般,先是將油倒進鍋裏,“接著呢?” “多了多了多了多了——”李廚子到底還是本能的指點道, “多了?”陸覺擰了擰眉,暗自嘟囔道,“那就再倒出來些。”到底是十指不沾陽春水,若是要陸四少爺說起經濟學說來必是頭頭是道,隻可惜他在美國學的那一套在廚房裏是斷斷用不上的,瞧著熱鍋涼油已經燒得冒煙,陸覺抄起一把長勺便要將油盛出來些,他哪裏知道那長勺上有水,是往熱油鍋裏放不得的。李廚子倒是瞧見了,隻是再說已經來不及,隻聽劈啪作響,鍋裏沒了命似的往外濺著油花兒—— 廚房倒成了戰場,鍋裏炮火連天的燃著硝煙。陸覺嚇了一跳,不知自己是哪一處做錯了,朝後猛退了幾步,卻還是不肯走,虛晃著手裏的炒勺仍是問: “怎麽回事兒啊?” 李廚子這時候早已放棄了要自家少爺乖乖聽話的念頭,隻求趕緊哄了他做完這道菜了事,索性幾乎是扯著嗓子一般的喊道:“少爺放蔥薑,把蝦也一並放進去!” “哦!”陸覺趕緊照做,伸手一把抓起蔥末來扔進鍋裏,又是引得一陣要人心驚肉跳的響聲,手上胡亂,腳下拌蒜,但好歹是一盤蝦下了鍋,瞧著由青緩緩變紅,竟也冒出了香氣。 “放鹽。”李廚子一顆噗通噗通亂跳的心終於安穩了幾分,終於鬆了口氣,再瞧三兒,剛剛恨不得躲到門後頭去,這會兒也冒出頭來了,居然還嬉皮笑臉的來拍陸覺的馬屁:“少爺可真厲害!”氣的李廚子有心抽他。 陸覺又是照著李廚子說的一一將調味料放全了,翻炒兩下終於出鍋——陸四少爺折騰的這一遭下來,雖是落得一身粘膩的汗,臉上卻是難掩的興奮,也不顧髒淨的靠在灶台邊,伸手抹了一把順著額頭滴下來的汗,眼前卻是恍然一般,忽的瞧見門口站著個人正望著自己笑。 該不是看錯了? 不敢置信的伸手使勁兒的揉了一把眼睛,終於確定了眼前的人是真的。 拉人回了臥房,陸四少爺第一句便是這樣問道:“你怎麽來了?” “這話說的倒是不希望我來了。”陳卿言細細的從頭到腳打量著陸覺,臉上掩不住的笑,他統共來過陸宅兩次,怎麽每次瞧見的陸四少爺都是這樣的狼狽?襯衫上崩了好些油點子,袖口胡亂匆忙的挽了又擼到了手肘上頭,這副樣子倒不大像是做菜的廚子,倒是像海河邊兒上發狠卸貨賣力氣扛大包的多一些。 “笑什麽?”陸覺被陳卿言笑得後背發毛,但多為自己心虛。他也知自己這副樣子瞧不出什麽好來,卻因為自己心裏頭的小九九有些不能讓陳卿言瞧的出的害羞。這菜自然是學來要給眼前這位做來吃的,雖說那日陳卿言已經挑明了自己對萬笙兒的並無旁的念頭,可是陸四少爺這逞強好勝的心沒跑兒,總覺得輸了人家一成,不肯罷休,說到底就是要陳卿言覺得他好——別人能為他做的,他陸覺也能,且要比別人還要強上三分才行。 不然心上本就那麽一點兒巴掌大小的地方,若是再不比別人強些,哪兒還能容得自己落腳? “你怎麽想起要學做菜?怎麽像是打了一仗一樣?其實我來是……”陳卿言的話卻隻說了一半,便被陸覺興衝衝的打斷了。 “你先嚐嚐。”自然是獻寶似的捧了上來那一盤蝦,自己又動手細細的剝幹淨了殼,送到陳卿言的嘴邊來要他吃。陳卿言看著陸覺那一臉祈盼著看著自己唇角的樣子,仿佛對他而言這是一件天大的事兒一般重要,又憑白生出了許多無用的感慨—— 莫不是老天爺同他開了個玩笑?嚐遍了這世上太多的苦楚,到了真有人將蜜送到眼前時,卻是不敢收了—— 是不是真的? 陳卿言喉嚨裏梗著一句話,想問問陸覺。 “你上次說的,還做不做數?是不是真的?” “好吃……嗎?”陸四少爺哪知道陳卿言心裏的風起雲湧,他隻曉得小心翼翼的問上這麽一句,雖自己也是瞧著那焦黑的蔥不大滿意,卻是實打實的希望能聽見打陳卿言的嘴裏說出一句肯定的話來。倒不是想聽無用的阿諛,隻是一門心思的想得到心上人的肯定。 齁的慌。實話。 一入嘴就想問問陸四少爺家裏是不是還有販鹽的生意,這麽這樣下血本的舍得放。 “好吃。”陳卿言違心的點了點頭,模樣卻是十足的滿意,“真是陸少爺第一次下廚?” “第二次……吧。”陸覺遲疑了一下,心上肆意的炸開了一朵又一朵小小的花來,不加掩蓋的笑浮上了嘴角。 “那第一次呢?” “若是熬粥那次也作數的話。那就是了。”陸覺剛想再剝一隻自己也嚐嚐,卻是讓陳卿言攥住了手腕,陸覺不明所以,理所當然的以為是陳卿言同他玩鬧,於是嬉笑著說道: “怎麽?難道好吃到連讓我嚐一隻都舍不得了?那明兒我也無南市租一處房子,開個飯館好不好?你一定得來捧場,每天都得來白吃白喝才行。” “陸覺,我有話說。”陳卿言攥著陸覺手腕的手涔出一層薄汗來,卻是鬆了,可喉嚨卻吃緊連聲音都微微顫著。陸覺這才察覺出陳卿言不大對勁,卻隻瞧出了他眼底的慌亂與緊張。 “你是不是有事要我幫忙?是不是慶園又出了事?”陸覺能想到陳卿言要自己幫忙的地方,隻有這一處。他知道陳卿言總不願求人張口,再瞧現下這副樣子倒更像是附和自己心裏所想,索性他倒是又重新一把攥住陳卿言的手,站起身來就要往外走。“咱們這就去……” “陸覺!”陳卿言隻得用力將人拽了回來,又是將人摁在椅子上坐下,自己則是說道: “我是有事要同你講……陸眠之,我給你唱段兒探清水河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