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他說他不喜歡小東西
幕色籠罩時,涼亭裏的自助燒烤開始了。報名參加的公寓住戶加上活動組織者秦征和方小財,近十人。
餘波到涼亭時,第一波烤串已經出爐了。兩張拚在一起的快餐桌,桌麵擺好了烤的焦香的各種肉串,塑料碟、筷子、飲料、紙杯都胡亂擺放著,公寓住戶和管理人員,不分主賓,看來是一群經常湊在一起的吃貨,互相之間很熟悉了。
倒是餘波,覺得自己像個破折號,硬生生地插在這夥老熟人中間。幾個住戶扭頭看著逐漸走近的她。餘波從沒見過他們,他們看餘波的目光也分外陌生。有那麽一瞬,餘波相信,秦征不過是為了讓她出洋相,才逼她參加燒烤活動的。她分外懷念自己房間。
秦征舉起一把羊肉串,朝她喊:“不錯嗬,有口福,正好趕上這一撥出爐。”
方小財有點詫異:“咦,好難得!”
餘波局促的笑,落坐在一隻空的塑料凳上。方小財在她跟前擺上一次性碟子和筷子,大大咧咧的宣布:“我們的自助燒烤呢隻有一個原則——那就是——吃撐為原則!”
“耶!吃撐為原則!”方小財的話引起吃貨們的熱烈響應。大家舉杯,慶祝能夠睡到自然醒的周末終於又到了。
方小財轉向餘波:“你喝什麽——酸梅湯,果汁,啤酒?”
餘波看旁邊的人都在喝啤酒,便也要了一罐。在自己房間裏,餘波喝啤酒都是直接對瓶吹。夏天的夜晚,她攤手攤腳坐在落地窗前,就著城市夜景和50粒花生米(必須這個數字!強迫症的餘波一定會清點好)喝酒,並像個收工後在大排檔放鬆的建築工人,撓大腿、後背,響亮的打嗝。但現在呢,餘波很斯文地把啤酒倒進紙杯裏,小口地飲,像在喝藥。
“你,往旁邊挪一點。”秦征推推餘波旁邊男人的肩膀,擠在餘波身邊坐下,近得餘波能聞到他身上的油煙味。桌前幾哥們發出噓聲。
秦征不理會,他拉開一罐啤酒,對餘波說:“啤酒呢要這麽喝——”他一口氣灌下大半,硬生生咽下一個不雅的嗝,“哪能像喝紅酒一樣喝啤酒?”
餘波微微笑,但仍然隻是端杯,很文靜地抿了一小口。“哥們,老娘我還用你教我喝酒?!”餘波在心裏說。
“你——”方小財用竹簽對著秦征,竹簽上被咬剩的烤油饃片正搖搖欲墜,眼看要掉下來,“往旁挪一點,臊不臊?”方小財說。
秦征也抓起一根竹簽,與方小財針鋒相對:“你——就知道吃烤油饃,你看看你——”
“又在欺負我們方小財迷!”秦征的腦袋被人從後麵敲了一下,餘波扭頭看,郝烺正站在她身後。
夜色裏,郝烺的身影高大、模糊,幾乎遮住了餘波的視線,她被團在這個身影裏。餘波掉轉腦袋,開始很專注地盯著自己餐盤,仿佛盤裏的那幾根韭菜無比神聖,需要她拿出百分之二百的虔誠對待。但很奇怪地,餘波感覺後背起了一片暖意,像四月下午的陽光。也許因為郝烺龐大的身影幫她擋住了夜裏的涼風。
“店長,我說過多少回了,我叫方小財,不叫方小財迷。我必須聲明,第一,我不是財迷,第二,你這種叫法聽著就像輸入法出錯了……”方小財對郝烺抗議。
“我覺得還不錯啊,方小財迷——多可愛的名字!”一位住戶說。
“就是。就是。”
“來。走一個——周末愉快!”
大家舉杯。
郝烺坐在燒烤爐前,小心翼翼地摞起衣袖。“今晚店長為你們服務——讓我看你們都在搗鼓些啥?”郝烺咂嘴,左右查看燒烤食材。嘴角兩側各一粒淺淺的酒窩,隨著他的麵部表情,時隱時現。
餘波對方小財舉杯,低聲說:“上次謝謝你!”
方小財本就是個大嗓門,兩罐啤酒下肚,聲音越發洪亮了:“不客氣,舉手之勞,再說藥是我們店長幫買的,我隻是送了一下。”
餘波窘住,聳起肩。她有一緊張就聳肩的習慣。“店長?”餘波喃喃。
“對——”方小財豪放的朝郝烺舉杯,“我們郝烺店長,簡稱郝店長。”
餘被隻好跟著舉杯,“謝謝你。”她輕聲說。
郝烺很快朝她一笑,喝了一口酒,又忙著翻烤手上的肉串,那神情像是說這事不值一提,又像是敷衍。不得不說餘波心裏泛起了輕微的失望。郝烺的照片她也看過,前後也打過幾次照麵了,第一次對話竟然是這般。
“我找你好久,電話也不接,原來你躲在這兒——”一個身材高挑的長發女孩跺著腳走進涼亭。
吃貨們開始起哄。秦征不懷好意的笑道:“烺哥,你的福利到了!”郝烺朝他扔了一根竹簽。餘波抬頭看了一眼那女孩,瞬間,她心裏輕微的失望消失了,換上一種特別踏實的心安。那種心安是當你知道有些東西永遠不可能屬於你之後,相反而來的坦然。
郝烺朝施亮兒晃晃手裏的啤酒:“不成,喝了酒,不能開車送你了。”
施亮兒:“誰讓你開車了。我開!”
郝烺:“你開車,我送你回去?”
“嗯哼!”施亮兒臉上一副不依不饒的神情。
“行啊!那走吧——”郝烺起身,把烤好的烤串分給小夥伴們。兩串香菇被輕輕放在餘波的餐盤裏,餘波抬頭,看見那兩粒酒窩。“都說我烤的香菇最有味道——”郝烺說,隨即走出涼亭。
秦征在郝烺背後笑著喊:“烺哥,千萬保重啊!”
郝烺揚手揮了揮。
車開出二十分鍾,郝烺窩在副駕駛座,一句話也沒說。
施亮兒:“不高興了?”
郝烺:“你說呢?”
施亮兒:“那個尖嘴猴腮的小不點是誰?”
郝烺困惑地:“小不點?誰?”
施亮兒:“你知道我說的是誰?”
郝烺:“不知道。”
施亮兒歎口氣,一副恨鐵不成鋼的口吻:“郝烺啊,你品位變了——”
郝烺的口吻卻是懶洋洋地:“我說我們不合適,你不信,偏要找出一個人充當第三者,你是不是覺得這樣很有意思?”
施亮兒:“那個小東西——”
郝烺:“你什麽時候發現我對小東西感興趣了?”
施亮兒扭頭,很仔細地看了看他。
夢魘裏,那個身影又出現了。
他站在門口,穿著深色風衣。他一點一點走近,最後站在床邊。餘波想看看他的臉,到底是誰?誰的臉?想做什麽?但她永遠隻能看到他胸脯那一塊,看不到臉。餘波掙紮著想坐起來,想喊出來,你是誰?但她所有的掙紮和喊叫,都像是靜音了……
餘波終於醒來,一腦門的汗。餘波喘著氣,瞪著天花板,感覺無比虛弱,剛才那一場靜止的掙紮仿佛耗盡了她所有氣力。
過了許久,餘波從虛空中回過神來,目光慢慢落到被子上,崽崽蜷在自己胸口,睡著正香呢。
“可惡——難怪做噩夢,都是你。”餘波動動身體,把崽崽從胸口搖下來。
夜風從窗口灌進來,鼓蕩著窗簾,窗簾發出“布布”的聲音。餘波瞥一眼門廳。那裏除了從窗口透進的微光,照例什麽都沒有,但餘波不敢再入睡。她睜著眼等了一會兒,果然,隔壁720房間傳來有人摁牆上開關的聲音。
自餘波搬進城市之家的719房間,她一直未曾注意隔壁房間是否有人。她也不關心。但一個月多前開始,每天早晚,樓裏很靜時,她都能聽到隔壁房間摁牆上電燈開關的聲音。起初,並不曾在意,漸漸地,不知不覺中,餘波發現這個人的作息與自己一致。晚上隔壁房間關燈時,她也準備入睡,早上隔壁開燈,那也剛好是她起床的時間。
餘波從未想過打聽隔壁房間住著誰。知道有這麽一個人和自己一樣,每晚按時入睡、每早按時起床,努力過正常的生活,已經是很好的。
720的主人今晚回來得很晚,但終於還是聽見他關燈的聲音了。終於,餘波又睡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