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阿姑,我回來了!”一陣清脆的女聲響起,這所尼姑庵因為葉昭的到來,欣喜萬分。
老尼姑睜著白蒙蒙的眼,打量著麵前的來人,似乎不大認識又似乎已經意識不清。
“是我呀阿姑,我是小昭!”葉昭看著麵前的這位老謳,心中五味雜陳,這麽多年了,連當初撫養自己的老姑子都以及老成這副模樣了。
“阿姑老了,除了菩薩佛像誰都不認得了。”旁邊的幾個老尼姑勸道。
葉昭心裏有些落寞,小時候家裏窮把她扔到了路邊,幸好被尼姑庵的阿姑見到了,帶著她到尼姑庵艱難的撫養長大,她沒爹沒娘,現如今連唯一的阿姑也不記得她了。
她裝作沒事的笑了笑,把手裏帶來的糧食放下,打算開始動手給她們煮粥喝。
“帶了這麽多糧食,我們哪吃得這麽多!”
“無事。以前吃不飽,如今在軍營裏頭也有幾口糙飯吃。現在我也是個少將軍了,買幾袋糧食的錢還是有的。”葉昭笑了笑,自從班師回朝之後,她便不用每日都穿著沉重的盔甲,換上一身簡便的裝束之後,看上去清清秀秀的竟也像個書生模樣。
“讓你一個女娃整日呆在軍營是苦了你了。”幾個老姑子看著正在忙碌的葉昭,想了想還是開口問道,“如今還打算在軍營裏呆幾年?”
“我也不知,若是西闕再無戰事我便不用一直呆在軍營了。”葉昭把米入鍋,繼續忙著手上的動作。
老姑子們聽到後臉色變了變。三國動蕩,這戰事一時半會也定不會停,若要等到天下太平得要多時呀!
幾個人看了看門口坐著的阿姑,又看向葉昭,為難的開口道:“阿姑還記得人之前,總提起要勸你退軍,你是姑娘家如今又到了年紀該成親的,女娃子從了軍就如我們這些尼姑子們沒有什麽不同,若是錯了年紀一直待在軍中,豈不把你的終生大事給耽擱了!”
葉昭聽了不由得大笑了起來,幾個老姑子不明所以的看著她,等她開口。
“姑姑們多慮了,小昭此生甘願為國戰死沙場毫不畏懼,從沒想過如平常女兒那般嫁人生子,姻緣之事不去想不去想。”
“真沒想過?”
葉昭猶豫了片刻,眼前似乎想到一人的麵容,她宛然一笑:“沒有。”
幾個老姑子麵色各異,紛紛擔憂起來:“還真讓阿姑給說著了!”
“阿姑說什麽了?”葉昭好奇,笑著問道。
見她問,一個姑子便在屋子裏的櫃子深處找了找,費了一些精力,最後找出了一個紅色的小袋子。
“阿姑知道你不會好好的過安生日子,這錦囊是在菩薩真人麵前求的。當時算到你在行軍打仗時會有一難,這錦囊是留給你窮途末路時的一個活法子,現在交給你可要好好收著!”
葉昭接過那個紅色袋子,行軍打仗時本最不可信的就是這些玄乎的法子,且戰場上生死有命處處都是險境,若真有難一個錦囊也救不過來。但看著幾個老姑姑們如此關切擔憂的樣子,她還是慎重的收下了。
別過尼姑庵,葉昭便要回城東軍營去。一路走過中心街市,倒也是一番熱鬧景象。此戰大勝東原退軍,舉國上下歡呼雀躍,放下了一顆懸著的心。
“聽說了嗎?南葵國要與我國聯姻,說是要把公主嫁過來!”
路邊茶攤裏的客人說話說得大聲,傳到了正要過路得葉昭耳裏。
“南葵國的公主?南葵可是好地方呢,豐田富魚,小橋流水,那些女子個個都是柔情似水,溫婉至極,又加是公主那更是曼妙可人一個了!若是嫁過來我能在街角上瞧上一眼,便也知足了!”
葉昭不經意的聽著,但也感歎這些人的消息居然如此靈通,竟比她先知許多事。聽得幾句雖不知真假,但聽到一半總是不爽,她便索性在旁邊坐了下來。
“切莫想什麽見著那可人的妙人,嫁不嫁得過來還不一定,皇帝如今年邁斷不可將一個正直大好年華的公主納入後宮,而皇帝陛下並無子嗣,你讓她嫁與誰去?”
“也是。”
幾個人點了點頭,想了想也著實是這個理。
“南葵的女子雖好,我西闕的也不差呀!就說不久前才大勝回都城的少將軍,雖是女子但卻英勇無比,就算是像我等這樣十個男人也比不過她。”
突然被點到自己,葉昭還有點懵,她不過平白聽個閑話怎得說起她來。不過聽到百姓誇讚,她這心中自然是歡喜的。
“被你說得如此好,若讓你娶她你可肯?”
“那是不行的,我要娶的是女人,不是‘男人’,天底下哪有男人會喜歡那樣打打殺殺比男人還強悍的女人,讓我娶那樣的還不如讓我一輩子別娶得了!”
葉昭剛入口的一口茶猛地吐了出來,這番言語當真是毒辣得很,連同她剛剛的一絲自豪之感都與那茶水一並吐了出來消失殆盡了。
“本將軍才不稀罕爾等之輩來娶。”她在心裏嘀咕了一句,便轉頭站起來走了。
一番閑話她並不會掛在心上,一路回到城東軍營倒也把那話給忘了去。
“少將軍,你可回來了,大將軍等了你半日了!”副將見著葉昭回來,欣喜道。
“他在何處?”
“在你營中。”
葉昭朝著自己營中走了去,掀開營房的布簾子。營房的爐火燒得正旺,隻見楚修坐在茶榻前,正蒸著茶悠悠的坐著,他對麵還坐著一個婦女。
“聽說你等了我半日,如今才安逸了幾天,怎的又找上了我?”葉昭向來是個性子直爽的,在楚修麵前也不管他是不是什麽大將軍,該怎麽說話還是怎麽說話。
這麽多年楚修是習慣了的,等她安生的坐下之後便給她沏了一壺茶:“等人我倒是在行的,不過這半日你沒了蹤影,我這裏還請得有人,你不在隻得兩個人一並等著。”
“知道你耐性好。”葉昭打趣了一句,便看向旁邊被他請來的人,問道,“這位是?”
“宮裏醫術最好的女醫。”
“你請女醫來作何?”葉昭給自己的茶換了一杯酒,正要喝時被楚修攔了下來。
“攔著我喝酒又是作何?”
楚修給旁邊的女醫使了一個眼色,那女醫便開始搗鼓著自己醫箱裏的東西。葉昭不明所以的看著楚修,不懂他葫蘆裏賣的是什麽藥。
“見你一副旁若無事的樣子,可是背上的傷不痛了?”楚修看著她,問道。
這,葉昭被他這麽一問倒是有些意外。就是上一戰,她盡全力為攻營大隊爭取時間,在最後關頭背後卻受了一箭,她生生的扛了下來拖住了敵軍。幸好那一箭沒有傷及肺腑,不然她的小命恐要丟在那處了。
“痛倒是有些,不過自己敷了些藥倒也受得了。”
“軍中醫師都為男子,你傷在背處也不好醫治。今日去宮見聖特意為你請了女醫,醫你的傷也妥當些。”
葉昭沒有說話,隻是背上的疼痛隱隱傳來,連著心也一並觸動了一下。
“少將軍,準備好了我們可開始了。”一旁的女醫說道。
葉昭點了點頭,站起身來向屏風後的床榻走去。
“少將軍請把身上的衣物脫下,臣也好醫治。”
“好。”葉昭點了點頭,準備將上身的衣物脫下,卻看到屏風外麵那人還在坐著。
“你不出去,我怎麽看病治傷?”
聲音傳到屏風外處,楚修仍舊紋絲不動。
“你向來是個沒主意的,若是有嚴重的傷情我也得幫你出出法子。再說還隔著一道屏障,你莫不是怕了?”
怕?葉昭最受不得激的就是這個字,他要呆且呆吧。
傷在背脊,當時處理箭傷太過草率。這幾日葉昭硬扛著疼痛自己粗虐的上了些藥,並無成效。如今腐肉都長出來了。
“傷口本來不深,但因為之前沒有處理妥當生了腐肉,要想不落下病根得把腐肉割了才行。”女醫說道。
“腐肉生得多不多?”葉昭皺了皺眉,問道。
“不多,但是割腐肉極為麻煩且比箭傷更為痛苦,尋常人也有在割的過程中暈死過去的。”
葉昭聽了有些不耐煩:“這傷我受了這麽些天了也沒見有什麽大事,戰場上的傷熬一熬就可過去了,用不著割什麽腐肉它自會好!”
“可,可這不僅會落下病根,還會留疤的!”女醫勸道,她可沒見過哪個女子不在意身上留疤。
可葉昭偏偏就是那個少數:“我身上的疤多了去了,也多不了這一處。病根什麽的我行軍打仗身體底子好著呢,也落不下什麽毛病。”
“那,這腐肉不去了?”
“不去了!”葉昭作勢便把衣服穿上,不看這傷了。
“不可。”外頭楚修冷不丁的冒出一句讓她的手頓了頓。
“我自己的身子自然是我自己最為清楚,割與不割這決定我尚且還是做得了的,你就別瞎管了。”葉昭對著外頭的那人說道。
隔著屏風隻能夠看到楚修的身影,他把手中的茶放下,緩緩道:“你不介意留疤,但總要顧及自己的身子。就算你有萬夫不當之勇,沒個好的身子上戰場你又能殺幾個敵人?”
見屏風後的葉昭沒有答話,似乎有些猶豫。楚修無奈的搖搖頭,語氣略微強硬道:“這是軍令,你不得不從。”
“切!”葉昭不屑,“真是不割你的肉你不知道疼!太醫你且割吧,我受著便是。”
她還是把腐肉給割了出來。楚修說得對,她向來是個沒主意的,很多事情隻有他想出決策,她才會不至於渾了頭腦。在戰場上是如此,在生活上亦是如此。
醫了大半日,背上的疼痛遠比那一箭還厲害些。葉昭在床榻上躺了許久才敢下床走動。
這期間,楚修一直在陪著她。
“在我營中浪費了一日,你不回你的王府嗎?難得有些輕鬆日子還待在營中作甚。”
“陪你。”楚修一本正經的,語氣也是板正得很。
葉昭不由得愣了愣,隨即裝作沒事的笑了起來:“得了吧,你是有家的人,不像我是孤寂慣了的。家中爹娘還等著你去孝敬,你趕快回去吧!”
楚修沒有說話,隻是做在案桌旁看著兵書。
他這等模樣她見過多次。她跟隨他征戰數年,像這樣安安靜靜呆在營房中看著兵書,專研兵法的模樣不知怎的她很喜歡看。他最為常見的一麵便是在戰場桀驁驍勇,但這等靜心閑適的樣子總能讓她定下心來。
“楚修。”
“嗯?”楚修看著葉昭,她難得的叫他名字。
“你說這仗要是就這樣結束了該有多好。”她不再看向他,望向賬篷頂,眼裏滿是期許。
“是好。”
“可若真結束了我除了軍營又能去哪裏?”葉昭說得小聲,加之外麵有些吵鬧聲,便聽的不大清楚。
楚修沒答,她也沒有再說話。
去哪裏?回尼姑庵嗎?回尼姑庵吧!
“外麵怎的如此吵鬧?”楚修高聲問道。
站在門外的副將趕緊回複:“稟將軍,下雪了!”
“下雪了!”葉昭幾乎激動地站了起來,她從未見過雪,的卻興奮得有些過頭。
她趕緊跑出營門,隻見外麵天空下起鵝毛般的大雪,潔白輕盈,翩然若舞。這個二十年都未曾見過雪的姑娘,因為這一場雪難得的露出女兒家才有的的含蓄與嬌羞;因為這一場雪她忘記了那個在戰場上腥風血雨舞刀弄槍的少將軍;因為這場雪她此時隻是個小女郎。
楚修看著從未露出如此神情她,不由得笑了笑。原來明媚皎潔的不是雪,而是身旁這看雪的人。
“若是戰爭就如此結束,我的歸處便是你的歸處。”
他聲輕如羽,目光柔和。
葉昭詫異的看著他,心底波瀾沒入漫天飛雪之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