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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小冰山

  “小姐,起床了。”從清晨太陽升起開始,長春殿的西偏殿中,一著粉色衣裙打扮的小丫鬟就躬身在床榻前喚道。


  長春殿是當今皇後莫氏,莫雲歌的寢殿,因著莫雲歌是莫盈川的妹妹,也就是楚星雨的姑母,所以楚星雨進宮讀書便直接住進了這長春殿。


  “哎呀,綠兒別吵,讓我再睡會。”說罷,楚星雨翻過身,繼續呼呼大睡。


  “可是,您再不起床,去上學院就要遲到了。”綠兒繼續鍥而不舍地在楚星雨耳邊說道。


  “遲到就遲到,反正南公子的騎射課都在下午。”楚星雨依舊閉著眼,迷迷糊糊地答道。


  “可是,皇後昨天才說過,您要是遲到了,就要……就要……”話還沒有說完,綠兒的語調就有些嗚咽了。


  楚星雨一個鯉魚打挺,從床上坐了起來,邊打哈欠邊說道:“打住打住,我起來,我起來。”


  “嗯嗯,奴婢伺候小姐穿衣。”綠兒見狀,滿臉歡喜地道。


  楚星雨從綠兒手中拿過衣服,自己穿上,“真是羨慕琮哥哥,不用每天都去那勞什子的上學院,多輕鬆自在呀!”


  “昨兒聽伺候在太子跟前的墨兒說,太子殿下每晚都要看書學習到亥時,早上寅時三刻便要起床練劍。可比小姐您辛苦多了。”綠兒是楚星雨從莫府帶過來的丫鬟,知道楚星雨的脾氣性格,所以說起話來並不太過拘束。


  其實這些楚星雨都是知道的,自己的這個表哥顏景琮是當今皇上的第三子,雖然因著是皇後所出,從小便被冊立為太子,可是卻並不因此而驕傲自滿,反而愈發謙恭好學,文章學問樣樣都是出類拔萃的。


  楚星雨輕輕刮了刮綠兒的鼻尖兒,“就你知道的多。”說罷,轉身朝殿外走去。


  這次在綠兒堅持不懈的努力下,楚星雨終於沒有像前幾次那般遲到半堂課了。


  當楚星雨提著衣角從旁邊偷偷溜到自己座位上時,那徐太傅的長篇大論才剛剛開始。


  雖然這正兒八經地進宮學習不過才半月有餘,可是楚星雨已經憑借著獨特的個人魅力,灑脫不羈的性格,成功地和這幫也都正青春年少的皇子公主們打成了一片。


  ‘噓噓,’楚星雨坐定後,朝坐在自己左側的二皇子顏景瑞打了個暗哨,這徐太傅又在講啥。


  那顏景瑞很上道,立即便明白了楚星雨的意思,拿起筆刷刷在紙上寫了片刻後,擰成團丟給了楚星雨。


  楚星雨一手撐著頭,一手放在桌下,悄悄將那紙條打開。


  ‘遠安伯爵府殺夫案。’楚星雨有點懵圈了。


  這個前不久發生在燕梁、轟動了整個陳國、赫赫有名的殺夫案,楚星雨自然是聽過。這個案子發生在七天前,那伯爵夫人因著伯爵嬌寵妾室,忍無可忍,一怒之下,拔刀衝進房中將那伯爵與他那妾室劉氏雙雙刺死,而劉氏也被關押在大理寺,案件正在審理之中。


  這個案件本就是件惡性事件,又因發生在權貴府中,一時間將朝野上下議論紛紛,又加之案件還在審理之中,是以私下裏人們常常討論此事,不過討論的點就比較窄了——有人說要將這劉氏砍頭、有人說要淩遲……

  “難道這徐老夫子也想要我們就這件事發表一下‘高見’?”楚星雨心中嘀咕道。


  楚星雨心中的話音剛落,那徐太傅便接著道:“古人雲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在座的諸位皇子、公主,將來都將是一府之主,或掌管內院,這若是內院不寧,則家宅不寧,家宅不寧便會導致血光之災。所以,大家想一想,若是你們遇到了此類事,又該如何處理?”


  楚星雨正低頭在腦海中回想著顏世南那玉樹蘭芝的模樣,突然覺得背上一涼,像是有道厲光落在了身上,果不其然。


  楚星雨緩緩抬起頭正對上徐太傅那充滿殺傷力的眼睛,拔高了語調道:“來,莫三小姐,您有何高見呀?”


  還‘高見’?!這老夫子諷刺起人來倒也是個好手。楚星雨站起來,望著桌麵,做沉思狀。


  “這人啦,不怕沒有天賦,就怕既不聰穎,還不努力。”徐太傅借題發揮地諷刺道,接著不給楚星雨一點反駁的機會,又道:“四公主,你來說說看。”


  穿著一襲薄煙灰色長紗裙的四公主,顏幼櫟起身道:“回太傅的話,學生以為既是一府主母,便當有容人之量,做到以德服人。”


  徐太傅摸著胡子欣慰地點了點頭,同時示意顏幼櫟坐下,“七皇子,你怎麽看?”


  七皇子?

  楚星雨先前也聽說關於他的一些事情,其母妃原本隻是這伺候在自己姑母,也就是當今皇後宮中的小宮女罷了,後無意間被喝醉酒的皇上寵幸了,原本這宮女被皇上寵幸也不是多大的事,可關鍵是這宮女是皇後帶進宮的人,而她被皇上寵幸時皇後正躺在病榻之上。


  所有人都以為皇後不會輕易放過這小宮女,可誰知皇後竟拖著病體來到皇上跟前替她求了份恩典——破格冊封為梅貴人。而這梅貴人也確實是爭氣,不過是一朝承恩,便誕下了龍子,也就是七皇子顏景軒。


  要說起這顏景軒,確實聰穎之極,三歲便能背誦風雅頌、四歲便能出口成章,甚得皇上青睞。就在所有人都以為梅貴人將來必能母憑子貴,有享不盡的榮華富貴之時,她卻在顏景軒五歲之時死了。


  這梅貴人死了後,這顏景軒便被養在了錦貴妃宮中。錦貴妃膝下無子,將顏景軒視如己出,悉心教導,這二人端的是‘母慈子孝’,成為了這宮中的一段佳話。


  聽了徐太傅的話後楚星雨方才發現斜後方,原本從自己第一天進這上學院就一直空著的位置今兒竟坐了個半大的娃娃。


  其實說娃娃並不恰當,那孩子瞧著也有九、十來歲的樣子,而且個頭比尋常同等歲數的孩子還要高上半個頭,模樣生的極其俊俏,劍眉鳳眼、挺鼻薄唇,皮膚比那些公主都還要白皙上幾分。


  雖然從前在宴會之上也曾瞧見過這七皇子顏景軒,可都是無意間遠遠地瞧過幾次罷了,從沒有像今日這般近距離的看過。這近距離的一眼看去,那模樣竟像極了那千年的美玉修成了精,活脫脫的一枚粉雕玉琢的玉娃娃,可愛之極,隻是神情端正的有些過頭,顯得冷冰冰的,活脫脫的像座小冰山了。

  “回夫子的話,古人雲‘無規矩不成方圓’,一國如此,一家也更應如此。若想內宅安寧,便要製定規矩規定妻該如何行事,妾又該如何行事……”顏景軒神色不變地起身答道,聲音有著少年特有的清脆。


  徐太傅滿意地點了點頭,道:“非常好,凡事都要講規矩,若是人人都搞特權不講規矩,那天下萬事豈不都亂了套?!”


  雖然徐太傅這句話對著所有人都說的通,可是楚星雨卻隱隱覺得這話似乎就是在含沙射影地明指自己。


  “稟夫子,學生有疑!”


  “何疑?”


  “其一,四公主說作為主母應當有容人之量,要以德服人,”楚星雨伸出一個手指,道,“可是要知道這世上之人形形色色都有,若那妾室天生便是刁蠻之輩,仗著恩寵盛勢淩人,請問公主您要如何容人?又要如何服人?要知道這世上忘恩負義、恩將仇報的白眼狼可不少!所以四公主您雖然本意是好的,可是太過空泛,難以實施。”


  楚星雨說罷微微側過身,挑眉看著顏景軒,豎起兩根手指道:“其二,七皇子說無規矩不成方圓,這句話極有道理,但是要知道凡事都是知難行易,所謂的立法不難執法難便是這個道理。這個製定規矩究竟最後如何實施,實施的效果又能有幾成,歸根結底還是要看一家主君的魄力以及品行,所以,變數較大。”


  “學生剛剛之所以不答,並不是不知道答案,而是在想更好的解決方案。”


  “那你想到了沒有?”徐太傅難得收起了眼中的鄙夷之色道。


  “學生想了三條方案,”楚星雨道,“其實這內院治理,與那行軍打戰治理國家的道理是一樣的。”


  “正所謂,治大國如烹小鮮,這治理內院亦是如此。”微頓了頓,楚星雨繼續洋洋灑灑道。


  聽了楚星雨的話,那小冰山終於扭過頭來,正視了楚星雨一眼,隻是那眼神太過平靜,平靜到看不出任何情緒。


  “要講究的一個製衡之道。這妾室橫行無道,無外乎就是仗著夫君的恩寵,既是如此不妨再給那夫君納幾房更加貌美刁蠻的小妾,讓她們互相殘殺,而我等隻需作壁上觀,時不時地吹吹風點點火,豈不樂哉!”


  眾人驚愕,徐太傅神色微變。


  “若是此招行不同,那便休夫吧!此等不明事理的夫君不要也罷,拿回嫁妝,到哪兒不能逍遙快活。”


  眾人默默吞了口口水,徐太傅嘴角抽了抽。


  “當然,若是此招也行不通。那便想個萬全之策暗中除了那夫君,但可萬萬不能如那伯爵夫人一般,大喇喇地提著刀就衝了進去,雖然吐了心中的惡氣,可是卻要賠上自己的性命,實非明智之舉。”楚星雨邊說還邊搖著頭,露出一副惋惜的模樣。


  室內一片寂靜,徐太傅霍然起身道:“學習讀書是讓你明事理,不是讓你以惡製惡,詭辯妄言,罔顧三綱五常!聖人言,夫為妻綱,從來都是休妻,哪兒有什麽休夫?一派胡言。”說罷,大袖一甩。


  楚星雨道:“所謂的聖人言不過是符合了大多數男子的利益罷了!再說了,聖人言便一定對嗎?從來如此便正確嗎?”

  眾人皆低下頭,屏住了呼吸。


  徐太傅冷笑一聲道:“好一張靈牙利嘴!那你再說何為萬全之策?”


  楚星雨聳了聳肩道:“學生還沒有想到。”


  “你若想到,這皇宮院內怕是留你不得了。滾!”那儒雅斯文了大半輩子的徐太傅,一聲吼叫震驚了全場。


  不過更寧人震驚地是楚星雨聞聲真的飛快地‘滾’了出去。


  “找了你老半天,你竟在這兒快活。”眾人找到楚星雨時,她正翹著二郎腿,嘴裏叼著根草,坐在禦花園中的一個桃樹上。


  “能讓我顏景瑜佩服的人可不多,你算一個!這徐太傅讓你滾,你竟然真的滾了!佩服佩服……”四皇子顏景瑜抬頭道,說罷便是哈哈大笑。


  “就是就是,你是沒看到太傅當時的臉,鐵青鐵青的,你出去好一會兒後他才明白過來。”二皇子顏景瑞道。


  楚星雨咬著草,低頭道:“有問必答,讓滾便滾,他還不滿意嗎?”說罷,楚星雨一個飛身,從半高的樹上跳了下來。


  “你每日采這桃花做什麽?”顏景瑞看著楚星雨手上握著的幾枝桃花好奇地問道。


  “秘密。”楚星雨眨了眨眼睛神秘兮兮地道,說罷轉身朝外走去。


  “哎,你去哪兒的呀?”顏景瑞道。


  “這個也是秘密。”楚星雨嘴角憋著笑,沒有回頭隻是揚了揚握住桃花的手道。


  “哎,等一等,太傅讓我轉告你,把《女則》和《烈女轉》抄十遍,讓你好好感悟一下什麽是夫為天綱。”顏景瑞帶著促狹地笑意說道。


  “什麽?抄十遍!這抄一邊怕是我就要飛升上仙了。”楚星雨終於轉身,旋即又道,“不過也無所謂,隨便找幾個人模著我的筆記寫上十遍便是。”


  顏景瑜道:“你這方法怕是行不通。”


  “怎麽?難不成他還要找個人盯著我抄不成?”楚星雨一臉不以為意的笑著道。


  顏景瑜點頭道:“正是如此。”


  “……”楚星雨折了回來,睜大了眼睛道,“誰?”


  “該不會是你吧!?”


  顏景瑞搖搖頭說道:“本皇子確實自告奮勇毛遂自薦了一番,可惜這徐太傅太過明察秋毫,當堂就給我駁回了。”


  “算你還有點良心,明兒我便將那十八摸的曲子謄抄了送你,”楚星雨拍著顏景瑞肩膀道,接著語氣一轉疑惑地道,“不過,那會是誰呢?”


  “總不會是那奶娃娃,顏景軒吧!”楚星雨在心中思索了一番,實在想不出還有會是能‘看住’自己的,一個激靈想到顏景軒,隨後又覺得這個想法著實可笑,便隨口道。


  “正是七弟,”顏景瑜一副深表同情的模樣點頭道,說罷歎了口氣,“自求多福吧!”


  楚星雨頗為讚同的點頭道:“落到我手上,他確實要自求多福了。不過話說這徐老頭也太黑心了吧!竟然送個這麽可愛小娃娃過來讓我摧殘,真是……”


  “正合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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