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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章 再遇故人

  若非為了掩蓋額間的一點傷疤,雲兒死活要替自己塗上厚厚的脂粉,楚星雨相信落在眾人眼中,自己此刻的臉色一定是慘白的。


  楚星雨機械地轉過身來,隻見一個身材修長的黑衣公子信步而來,箭袖束腰,右手不停轉動著左手拇指上的玉扳指。


  劍眉星目,嘴唇輕薄,相貌是一種犀利的俊朗,目光沉沉,隱隱帶著一絲攻擊之意,看人猶如兩道冷光。


  走到楚星雨一丈開外的地方,停住了腳步,神色清冷,殺意畢現。


  雖然神情陰冷,與從前判若兩人,可是那熟悉的眉眼,卻明明白白地昭示著眼前這人正是二皇子,顏景瑞。


  那這個少年,莫非是……楚星雨隻覺得一瞬間所有的氣血都湧上腦袋,可是卻又在一瞬間退的幹幹淨淨。


  顏景瑞目光掃過楚星雨,最終落在趴在地上的少年身上,皺眉嗬斥道:“莫語海,你怎麽弄成這幅鬼樣子!”


  莫語海!果然是他!


  隻是沒想到,他還會被叫做莫語海。


  那年初春,一切都還沒有發生,滿府都還是一片喜氣洋洋的景象。


  “大哥哥,你這和大嫂在忙什麽呢?”楚星雨跑到莫北楊院中想要陪顏幼魚解悶,卻見兩人正翻看著各式書籍。


  莫北楊招呼著楚星雨坐到身邊,眼角眉梢滿是笑意,“你大嫂是要生了,我們在想著給孩子取名字呢?”


  “還不知道是男是女,豈非男孩兒女孩兒的名字都要準備?”楚星雨隨手從桌子上拿起一本古書道。


  顏幼魚給楚星雨遞過一杯茶,點了點頭。


  “那你們選好了嗎?”


  聽了楚星雨的話,顏幼魚露出一絲苦惱的神情,搖了搖頭道:“看了這麽多日,卻沒有想出一個合心思的!”


  “這種事急不來,反正還有時間,慢慢來就好。”楚星雨瞧著顏幼魚的肚子笑著道。


  “對了,星兒你向來想法多,主意也多,不如也幫著一起想想吧!”顏幼魚突然像想到什麽似的,一把拉住楚星雨的袖子,道。


  “啊!我?”楚星雨愣了愣,指著自己道,“可以嗎?”說罷,看向莫北楊。


  莫北楊點了點頭道:“這孩子以後也要喚你一聲姑姑,自是可以。”


  楚星雨有點小雀躍,半躬下身子,將頭輕輕貼近顏幼魚的肚子,小聲道:“小家夥,你以後出來了,姑姑罩著你!”


  楚星雨話音剛落,顏幼魚的肚皮便動了兩下。


  楚星雨摸著顏幼魚的肚子,激動地說道:“動了,動了!”


  三人相視而笑。


  “哥哥和嫂嫂知道我的,素來不愛讀什麽書,”楚星雨摸了摸頭,有些不好意思地道,“不過,我前些日子聽了句話,覺得說的甚好。”


  “井蛙不可語海,夏蟲不可語冰。”


  “這魚生活在水中方能自由自在,而冰與海都是水!所以,我想啊,若是女孩便可喚作莫語冰,男孩便可稱做莫語海。”


  “我這不過是隨口一謅,哥哥嫂嫂也別太當真。”


  ……


  隻是一切發生的太快,快到還未見到那個要喚自己一聲姑姑的小家夥出生,莫盈川的匕首便刺穿了皇帝的胸膛,也斷送了莫府所有人的錦繡人生!

  楚星雨隻覺得四周徹底的靜了,似乎連風都停止了。

  竟然是莫語海!懊惱與悔恨的情緒如同江水一般湧上心頭。


  皇室宗親那麽多,楚星雨實在沒有想到,自己遇到的恰恰會是莫語海。若是自己知曉,又怎麽會說出那番惡毒之極的言語來呢?!如果是旁人對莫語海說出這句話來,楚星雨定然會叫他們知道,什麽是禍從口出!


  可是說出這些話來的,偏偏是楚星雨自己。


  莫氏一族滿門皆亡,長公主顏幼魚拚著性命產下一子後也撒手人寰……這些斷斷續續從雲兒口中探聽出來的事情,在如今看到莫語海與莫北楊有著三分神似的容顏時,楚星雨才一瞬間覺得殘酷之極。


  父母俱亡,而自己竟還譏諷他‘有娘生沒娘教’,若非場合不對,楚星雨定會給自己一個耳刮子。


  “還不滾起來!”顏景瑞音量拔高了幾分,嗬斥道。


  聽了顏景瑞的嗬斥聲,楚星雨迅速回過神來,背在身後的手指微微一動,又灑下些許藥粉。


  莫語海頓時覺得力氣又回來了,立即爬了起來,跑到顏景瑞身邊,指著楚星雨破口罵道:“我要扒了你的皮。”


  “帶回去。”顏景瑞冷冷道。


  站在顏景瑞身後的一個侍從聞言後,朝楚星雨走來。


  在絕對的權勢麵前,一切聰明不過都是自作聰明!更何況,要抓自己的還是他們舅甥二人!

  楚星雨強撐著一口氣方才沒有跌倒在地,垂著頭呆呆地站在原處。


  “四哥,你的這個小丫頭好像又有麻煩了,需不需要我再出馬,來個英雄……”葉白石一副看熱鬧不嫌事大的神情,邊瞅著下方邊做出一副整理衣袖的模樣,笑嘻嘻地道。


  可是扭過頭來,卻見顏景軒原來坐著的位子已經空了,“咦!人呢?”


  葉白石在房間內張望了一番,卻見原本靜掛在牆麵上的反彈琵琶仕女圖貼著牆麵輕微地晃動著。


  為了個小丫頭,竟連明月樓的機關暗道都用上了!

  “你究竟是何方神聖,竟能讓我這一向處事沉穩的四哥也失了分寸。”葉白石回過頭,望向庭院之中的少女,收起了原本玩世不恭的笑意。


  眾人此刻的目光都聚焦在庭院之中的三人身上,是以誰都沒有注意到那一襲白衣,一塵不染的身影是何時出現的。


  不緊不慢,繞過楚星雨,又往前走了兩步。


  楚星雨抬起頭,與之擦肩而過時,對上了一雙如往昔般清冷的眸子,隻是雖然隻是一瞬間,楚星雨卻似乎從中看到了一抹轉瞬即逝的關切神色。


  不知為何,楚星雨原本內疚自責、焦躁不安的一顆心,安靜了下來!


  在短瞬的驚訝之後,已經有人認出了那一襲白衣、俊美無雙的男子正是當今太子,顏景軒!


  雖然似乎是極力抑製,可是楚星雨依舊能聽到樓上傳出的女子們斷斷續續的驚呼聲。


  “二哥!”顏景軒靜靜地站在顏景瑞的對麵,卻恰好將楚星雨整個護在身後,目不斜視地望向顏景瑞,淡淡道。


  顏景瑞原本也是容貌極其出挑的顏氏兒郎,可是與顏景軒麵對麵站著,卻也遜色了些許,略顯張揚浮躁。


  “七弟每天勤學好讀,幫著父皇處理政務,竟還有時間來這明月樓消遣!”顏景瑞挑眉,譏諷道。

  顏景瑞的口氣著實不怎麽客氣,一番話聽在楚星雨耳中都覺得很是刺耳,讓人很不舒服的。


  不過,楚星雨眼下也沒有功夫去細細揣摩為何曾經隨意而又直爽的少年會變成如今這幅渾身是刺兒的模樣!


  對於顏景瑞那些充滿諷刺的話語,顏景軒卻似乎沒有聽見一般,身形不動,神色不變,保持著開始的樣子,淡淡地看著對方。


  時間仿佛靜止了一般,兩人四目相對,也不知過了多久,顏景瑞率先轉過身,朝明月樓外走去。


  瞧著顏景瑞真的走了,莫語海臉上的忿忿不平又多了絲難以置信,朝著顏景瑞的方向道:“舅舅,不抓她了嗎?”


  聞言顏景瑞停住了腳步,回過頭朝著依舊滿臉忿忿的莫語海道:“太子殿下,難得打抱不平一回,也真是不容易。”


  話語間滿是嘲諷,也不知是在嘲諷誰。


  顏景軒向來不愛爭口舌之快,充耳未聞,神情不變。


  顏景瑞話鋒一轉,拔高了音量,怒喝道:“還站著做什麽?等著太子殿下送你回去嗎?”


  莫語海惡狠狠地瞪了楚星雨一眼,卻不敢去瞪顏景軒,對著顏景軒作了個揖後,轉身追著顏景瑞離去。


  隨著顏景瑞與莫語海一眾人的離去,庭院內又安靜了下來。


  就在楚星雨扯了扯嘴角,想要道聲謝時,顏景軒一個回身,先開了口,道:“你也不必太放在心上!二哥素來如此。”


  素來如此嗎?隻怕不是吧!若真是素來如此,隻怕這個‘素來’也是從八年前開始的吧!

  向來能言善道的楚星雨,此刻竟也有些語塞,微頓了頓,方才到了聲‘哦。’


  顏景軒渾不在意的模樣,想了想繼續道:“他們這次來不過是衝著莫語海父親的一支玉簪而來的。”


  玉簪?楚星雨聞言,心中一驚,急急抬起頭來,正對上一雙清冷的眸子。


  楚星雨也顧不得失儀,脫口而出追問道:“可是祥雲金玉簪?”


  得了顏景軒的肯定後,楚星雨身子晃了一下方才又站穩。


  果然是莫北楊之物!


  外人隻道這隻玉簪通體水潤,簪頭的祥雲雕刻的栩栩如生,簪身的金線也攢的精致!卻不知這支簪子對楚星雨而言,其背後的深意更是萬金難換。


  這隻玉簪原本隻是一支祥雲簪,並沒有繁複的金線。是莫盈川送給莫北楊的加冠之禮,卻被楚星雨一個失手摔在了地上,簪身裂成了幾塊。


  楚星雨知道這隻玉簪是莫盈川花了大氣力,輾轉多方,才托得那早已金盆洗手的妙手玉匠朱巧手為莫北楊的加冠之禮特意打造的。


  莫北楊對這支玉簪也很是喜愛,平日裏都是保管有佳,隻等加冠之日便佩戴起來的,而今天,卻被楚星雨摔碎在了地上。


  聽著那玉碎的聲音,楚星雨先是一愣,待到回過神來,頓時覺得頭皮發麻!一方麵對於莫北楊,覺得愧疚難安;另一方麵又害怕莫盈川會苛責自己——雖然至今還從未見過莫盈川對自己發過火!

  就在楚星雨不知如何是好,愣在原地時,隻見原本站在一旁的莫北楊急衝衝地跨步上前,一把抓住楚星雨的手,擔憂道:“可是劃傷了手?”莫北楊邊說,邊輕輕地將楚星雨的手翻來覆去的仔細檢查。

  “我沒事,隻是……玉簪碎了!大哥哥,對不起。”楚星雨垂著頭,小聲嘀咕道,越往後聲音越發低沉了。


  “你沒事便好,玉簪碎了便碎了。”莫北楊摸著楚星雨的頭,笑語溫和,仿佛那玉簪不過是件無關緊要的事罷了。


  可是,楚星雨卻記得,莫盈川第一次將玉簪遞給莫北楊時,莫北楊臉上的喜悅之情,毫不作假。


  莫北楊向來是個性子平和,溫潤如玉的人,從楚星雨來到莫府這些日子來,還從未見過莫北楊對什麽事物流露出強烈的喜愛之情!而今既是對這簪子表露出了心喜,那這支簪子定然是入了他的眼,入了他的心。


  楚星雨自問是沒那個本事去求得朱巧手再次出山為莫北楊打支玉簪,那這支玉簪便是天下獨一無二的玉簪了,而且它還是莫盈川送給莫北楊的加冠之禮。


  若是莫北楊大聲嗬斥楚星雨一番,楚星雨可能還會覺得心中好受一些。可是莫北楊偏偏又如此溫柔,連句重話都沒有。


  楚星雨心中愈發內疚自責,一口氣堵在胸口,頓時隻覺鼻尖發酸,眼淚便滴滴答答地落了下來。


  “星兒,怎麽呢?”瞧著楚星雨都哭上了,莫北楊替楚星雨擦眼淚,聲音愈發柔和地關切道。


  “這簪子可是大哥哥的加冠之禮……今兒竟叫我摔壞了……”楚星雨嗚咽道。


  “沒關係的,左右不過是支簪子,明兒你幫我再挑一支不就行了嗎?”說罷,莫北楊笑著刮了刮楚星雨的鼻尖繼續道,“你若要是再哭,可就變大花貓了,比你院子裏的那支斑點貓還要花。”


  說著,莫北楊還收回兩隻手,虛握住拳頭縮在身前,學著斑點貓的樣子。


  與有些活潑跳脫的莫南桑不同,莫北楊更加謙和內斂溫潤如玉,平日裏也總是一副翩翩有禮的世家公子模樣,隻有在楚星雨麵前會偶爾展露一下俏皮的少年天性。


  看著莫北楊嘟嘴縮拳的樣子,楚星雨一個沒忍住笑出了聲。


  “這才是我們家天不怕地不怕的星兒嘛!”


  止住笑意後的楚星雨垂頭盯著地上的簪子,依舊滿臉自責地道:“可是這是爹爹送給你的加冠之禮,是這全天下獨一無二的簪子。”


  聽了楚星雨的話,莫北楊神情有片刻的停滯,不過很快又恢複如初,淺笑道:“人永遠比簪子重要,沒事,回頭我去和父親說,簪子是我失手打碎的。”


  楚星雨蹲下來,將已經碎成四五段的玉簪撿了起來,充滿希冀地望向莫北楊道:“難道就沒有辦法修一修嗎?”


  “你這麽一說,我好像還真在一本古籍中瞧見過,這碎玉可用金線續好。”聽了楚星雨的話,莫北楊像想起什麽似的道。


  “真的嗎?”楚星雨激動地差點跳了起來。


  後來,楚星雨陪著莫北楊竟真的找到了那本書,而且莫北楊還按照書中的法子,親自將這祥雲簪用金線連上了。


  瞧著那被修的完全看不出裂痕的玉簪,楚星雨心道:若是誰能嫁與我大哥哥,可真是八輩子修來的好福氣。


  隻可惜!物是,人非!

  昔日大哥哥被視為珍寶的祥雲金玉簪,在八年後的今天,竟會成為這明月樓的一個彩頭!

  這背後的辛酸,又怎能一言道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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