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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章 搭台唱戲

  “雲兒,你去街尾的李記去買兩份桂花糕過來,”走到一個岔路口,楚星雨突然停下了腳步,從懷中取出了一塊碎銀子遞給雲兒道,微頓了頓又像想起什麽似的,補充道,“還有,再買根長點的紅繩,我就在這兒等你。”


  得了楚星雨的吩咐,雲兒也不多問,轉身便跑了開去。


  都道‘近鄉情更怯’,原以為不過是讀書人的矯情,可如今方才真正領會其中的意境!原來是真的,不過咫尺距離,楚星雨卻連踏出一步都需要莫大的勇氣。


  短短數十米的距離,楚星雨卻像丟了魂一般走了將近半盞茶的功夫。


  緊貼在轉角的青磚牆壁上,過了轉角便是那昔日風光無限的護國公府!是那陳國人人稱讚的一門忠義!是莫家先祖拋頭顱灑熱血一刀一槍拿命拚出來的無上榮耀!更重要的是,它還曾是那給過楚星雨溫暖的家,裏麵還住著楚星雨心愛的家人!

  可如今呢?


  或許那昔日輝煌的門楣早已沾滿灰塵破舊不堪,抑或著它依舊輝煌如初隻是人卻早已不是從前的人了!

  恨嗎?


  恨!天堂地獄一念之間,生死榮辱一念之間!

  可是恨誰呢?

  恨皇上嗎?那柄穿過胸膛的匕首還曆曆在目!

  恨父親嗎?那句‘你竟為了她,一個亂臣賊子之後,刺殺朕!’還言猶在耳!

  恨自己嗎?隻是,到如今楚星雨卻還不知曉這句‘亂臣賊子’究竟從何而來。


  這一刻楚星雨方才察覺到!原來,自己才是最可悲又最可憐之人——連恨,都沒有立場,沒有勇氣,沒有對象。


  一牆之隔,一步之遙,可是楚星雨卻連跨過那轉角的勇氣都沒有。


  不知過了多久,楚星雨咬著牙,握緊了拳頭,鼓足勇氣終於跨出了那一步。


  曾經門庭若市的莫府在夕陽的餘暉下顯得有些單薄,楚星雨紅著眼仔細地打量著府前的一磚一瓦。


  那兩座石獅子也還在,隻是經年累月的雨打風吹顯得有些破舊了,朱紅的大門還是原來的樣子。


  突然楚星雨的目光停滯了片刻,接著兩行熱淚滾滾而下!


  “還是莫府!還是莫府!”望著那寫著‘莫府’兩個字的橫匾,楚星雨難掩心中的激動,雙手捂住嘴,失聲呢喃道。


  突然,一個靈光閃過,楚星雨稍稍冷靜了下來,望向莫府的目光中多了一抹深思——如今雖然這莫府處處都透著破敗的景象,可是卻並非毫無生氣,大門牌匾都擦拭的幹淨!難道還有人住在裏麵?


  就在這時,一匹駿馬奔馳而過停在了莫府門前,一個淺色輕衫的小男孩從馬上跳了下來,幾個跨步便閃進了門內。


  莫語海!瞧著那下午才剛剛見過的身影,楚星雨有片刻的失神。對呀!自己不是一個人,我還有一個小侄子莫語海,他還應該喚我一聲‘姑姑’,楚星雨失聲笑道。


  “小姐,你在高興什麽呀?”雲兒一手拎著桂花糕,一手拿著一根紅繩小跑著回來,正瞧著楚星雨一人站在轉角處,嘴巴都合不攏。


  楚星雨回頭望著雲兒,笑意不減,道:“雲兒,有你真好。”


  雲兒當即紅了臉,囁聲道:“小姐才好,能遇到小姐是雲兒的福氣。”


  楚星雨捏了捏雲兒的小臉蛋,從雲兒手中拿過紅繩道:“玉環給我。”


  雲兒聞言急忙從懷中取出玉環遞到楚星雨手中,楚星雨接過後穿上紅繩打了個結,又遞給雲兒,“戴上吧!”

  雲兒愣了一下後方才道:“小姐,這個玉環您真的讓雲兒帶嗎?”


  “嗯,你不願意嗎?”楚星雨有些不解地問道。


  “沒,沒有。”雲兒一把抓過玉環,套到脖子上後又塞進了衣服裏。


  “小姐放心,奴婢便是拚了性命也會護住這玉環。”雲兒拍著胸脯,煞有其事地道。


  ‘噗嗤’一聲楚星雨笑了出來,止住笑後,楚星雨望著雲兒,語重心長道:“別!雲兒,你要記住,無論什麽時候,人永遠都比這些身外之物要重要的多!”


  “嗯。”雲兒紅著眼眶重重地點了點頭。


  瞧著雲兒那又要掉下來的眼淚,楚星雨趕緊打岔道:“太陽都要落山了!我們也該回府了!”


  是回府,而不是回家!對楚星雨而言,莫府才是她的家。


  “小姐,等等我。”身後傳來雲兒的喊聲。


  在進洛府大門前,楚星雨再次叮囑道:“記住我路上和你說的了嗎?”


  “嗯,記住了,”雖然不太情願,可是雲兒還是點頭道,“待會不論發生什麽,奴婢都老老實實地站在小姐身後。”


  楚星雨又抬頭看了眼在月色下寫著‘洛府’兩個大字的鎏金牌匾,咬了咬牙,抱著那‘風蕭蕭兮易水寒,壯士一去不複返’的決心,大踏著步跨過府門。


  果然一切都不出所料!

  楚星雨帶著雲兒前腳剛一跨進門,後腳大門便被關上了,同時從一旁的門房內一溜煙的跑出了六個護院小廝,將兩人團團圍住。


  好大的陣仗,隻是對付兩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小姑娘罷了!好吧,其實自己還是有縛雞之力的!可是即便如此也犯不著如此陣勢吧?真是傳出去也不怕人笑話!楚星雨冷眼瞧著,也不言語。


  “三小姐,老爺有請!”原本站在一旁的張管家,往裏走了一步,對楚星雨做了請的手勢,隻是態度著實談不上恭敬。


  “從廟中回來這些許日子了,都未曾見到父親,也甚是想念!”楚星雨滿臉笑意毫不做偽,態度甚是友善,“有勞張伯帶路了。”


  張管家原以為楚星雨定會滿臉不悅,更甚者甚至怒氣衝衝地大聲詢問怎麽回事!可是卻萬萬沒有料到,楚星雨的反應竟如此平和,平和到張管家都愣住了。


  “張管家?還有什麽事嗎?”


  聽到楚星雨的聲音,張管家方才回過神來,道:“沒事,沒事,請吧!”


  張管家借著餘光用眼角瞟了眼神色淡然的楚星雨,在心中想到:這三小姐若不是真傻,那便是個絕頂厲害的角兒。同時,在心中默默打定主意,以後除非上頭吩咐,否則可萬不能招惹她。


  在張管家的帶領下,一行人九轉十八彎後終於到了鶴鬆堂。


  這鶴鬆堂,楚星雨先前聽雲兒說過,原是洛府老太太的居處,後來老太太駕鶴西去後,閑置了好些年頭,直到近幾年才又重新打掃出來,作為洛府幾房商量大事的集聚地。


  真沒想到,自己竟能得到如此‘重視’,竟都讓洛府上下總動員了,一時間楚星雨不知道該做出個什麽表情,方能顯示出自己那激動不安的內心。


  稍稍平複了些許後,楚星雨帶著雲兒跨進了鶴鬆堂的大門。


  還真是全府總動員,一眼掃去男女老少都到齊了!


  不過人到齊了,自有人到齊了的好處,比如人多口雜,許多事情便要講個理字,循個規矩,道一聲:名正言順。

  這凡事隻要講究‘名正言順’便就好辦多了,總比秀才遇上兵,一刀砍了強!

  如此合計一番,楚星雨便愈發落心了。


  憑著從前的記憶,再加上近日來雲兒的補充,楚星雨很快便將在坐的眾人都一一認了出來。


  坐在進門處白白胖胖一臉和氣、有些諾諾唯唯的便是洛淺予的叔叔,也就是洛秋書的弟弟,行三,名喚洛雨堂,與洛秋書並非一母同胞,乃是庶出。也正是因為如此,那洛秋書在朝堂之上混的春風得意,而洛雨堂卻還掛著一個七品的閑職。


  坐在洛雨堂身邊的穿著一身棗紅色對襟褂裙眉眼處閃著精光的便是洛雨堂的夫人白氏。而站在兩人身側的一男一女便是他們的兒女,兒子還小方才八九歲的樣子,女兒卻已有十四五歲的樣子了。模樣生的與白氏頗為神似,倒是有著幾分的精巧秀氣,至於叫什麽!楚星雨還真忘了。


  坐在洛秋書下方的是洛淺予的伯伯,也就是洛秋書的哥哥,行一,名喚洛春生,與洛秋書乃是同胞兄弟,樣貌神態都與洛秋書有著七分相似。


  而坐在洛春生旁邊的便是其妻沈氏,沈氏也是出自望門,隻是這兩年來母家有些衰敗,看著舉止神情不愧是是名門出生。


  站在沈氏身後的隻有一個兒子,看模樣約有二十來歲,長得與沈氏有著八分相似,樣貌雖趕不上洛庭生那般精致,可卻也稱得上風流倜儻,這人楚星雨記得,叫洛風眠。


  倚樓聽風,人未眠!倒是個好名字,也因著是個好名字,楚星雨方才費心記了下來。


  而且楚星雨還聽說洛風眠去年的秋闈中了個進士,上月剛派了個外放的官職,下月便要走馬上任了,倒也是個青年俊才。


  而坐在正中央的便是洛秋書了,其實按照規矩而言,這位子本應該是洛春生坐的,可是隻因洛秋書如今官場得意,在這府內的地位自然也是水漲船高。


  長幼不尊,肆意妄為,久必生怨,兄弟不和,積重再難返!


  楚星雨心中冷笑一聲,看來這洛府之內也不是銅牆鐵壁無堅不摧嘛!隻要找到一絲裂縫,就能摧枯拉朽般,將尚書府這個藏汙納垢之所毀個幹淨。


  洛秋書身旁站的正是洛知琴、洛庭生。


  他竟也在此!楚星雨眼角掃視到坐在洛秋書左手邊的身影時,不由得心中一驚。


  那一襲紫衣,威風八麵,派頭十足的正是韓淑清的哥哥,韓威。


  而韓威旁邊一臉委屈,眼中卻又充滿挑釁與幸災樂禍的便是洛知畫。


  喲!這感情是舅舅來替外甥女打抱不平了,有趣!

  楚星雨心中合計了一下,好像就隻剩一位柳姨娘和她那身子孱弱的女兒沒有到場了。


  既然人都到齊了,台子也都搭好了,那便打響鑼,唱大戲吧。


  楚星雨不著痕跡地再次瞟了眼一臉嚴肅,麵色不善的韓威,心道:你既然千裏送人頭,那就拿你開場吧,也不枉費你辛苦走一遭!

  “淺予,你總算回來了,”楚星雨剛一隻腳踏進門內,韓淑清便滿臉關切的迎了上來,可是目光對上楚星雨的眉間時,神情有了一絲明顯的停滯,“你的額頭?”


  昨日還猙獰的傷疤,如今竟已愈合的差不多了,隻剩眉心處紅豆大小的疤痕隱約可見!可是自己明明給她送去了藥膏,不應該愈合的如此之快的呀?莫不是被識破了!想到這裏,韓淑清心中升起了一絲不好的預感。

  “我的額頭?”楚星雨故意做出一副不懂的樣子,先是一愣,旋即像明白了什麽似的,摸著額間的疤痕,有些內疚地說道,“都是淺予日前不小心,將夫人賜的藥膏摔破了,不然想來也不會留下這疤痕來!白白辜負了夫人的一片心意。”


  那白氏與沈氏也都是深閨內院之中長大的,瞧著韓淑清詫異的神色,再結合著楚星雨的言論,頃刻間便將事情猜出了個八九不離十。


  韓淑清猛絞了下手帕,臉上笑意更濃,道:“你父親……”


  “父親!”楚星雨驚呼一聲後,一把推開韓淑清。


  在眾人的注目下,一頭紮到韓威身前,噗通一聲便跪了下來,一把扯住韓威的衣角,用力之猛,都險些讓韓威從椅子上跌落下來。


  眾人一陣目瞪口呆。


  “父親,女兒這八年來,日思夜想,今天終於又見到你了。”為了讓情感流露的更加真摯,楚星雨咬著牙,卯足了勁掐了下大腿,所以這話雖是鬼話,可是婆娑而下的眼淚卻是真的。


  剛稍稍回過神的眾人,一聽楚星雨這話,瞬間又凝滯了!

  “父親。”這拖長了尾音的一聲,配上楚星雨淚流滿麵的動容,是何等的感人肺腑。


  隨著楚星雨這一聲落下,房內靜的有些可怕!

  每個人的臉上神態各異,其中最尷尬的就要數韓威,與洛秋書二人了。


  這楚星雨竟連自己的父親都認錯,莫不是從家廟中回來後還未見過洛秋書吧!一時間,眾人心思各異,暗自揣度。


  “嗬。”隻一聲笑,隻有沈氏以袖掩麵的一聲輕笑。


  可是這一聲輕笑,卻當真是妙極妙極——在這寂靜的房中,顯得異常突兀詭譎,透著莫名的諷刺!

  不愧是自己看重的人,楚星雨心中默默為沈氏鼓掌叫好!還真沒有辜負自己這滿腔的期望。


  雖然三房肯定也對二房積怨頗多,可是奈何實力相差太大,所以白氏便是心有怨言,卻也不敢做這出頭之鳥!但是大房就不同了,沈氏也是出自望族,最是注重長幼尊卑,對於二房如今的做法肯定心中早已不滿,逮到如今這難得好機會,怎麽可能白白浪費呢?!


  “父親?”楚星雨做出一副不明所以的模樣,再次輕聲喚道。


  房間內靜的有些尷尬!

  一眾人中還是韓淑清率先反應過來,上前一把將楚星雨攙扶了起來,笑的慈眉善目,用寵溺的聲音道:“淺予,你怎麽還是如此冒冒失失,竟把舅舅都錯認成父親,真是個長不大的孩子。”隻可惜那笑不及眼底,隱約透露出一抹憤恨的色彩。


  並非真的沒認出洛秋書,而隻是因為楚星雨向來冒失,所以激動之下方才跪錯了而已。


  雖然韓淑清這話狡辯成分明顯,可若是楚星雨接過話茬,眾人也隻能揣著明白裝糊塗了。


  可是這周瑜打黃蓋,還講究一個願打一個願挨!我這戲就是為你唱的,正菜都還沒上,怎麽能就草草收場了呢?!楚星雨心中轉了八九個彎,可是麵上的神情卻絲毫不變。


  “舅舅?夫人此話從何說起,”楚星雨輕輕抽出胳膊,露出一臉迷惑的神情,道,“我怎麽不記得在這燕梁城內還有個舅舅?”


  說罷,楚星雨又天真無邪地望著韓威,滿是好奇地問道:“你是我母親的哥哥嗎?”


  是母親,而不是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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