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搖滾黑天鵝
梁音回到座位時，表演廳燈光已經全部暗下去了，除了安全通道附近，有兩盞像紐扣一般小的指示燈還亮著之外，所有由水晶燈所發出的頂光源和走道座位邊的指示燈全都熄滅了，工作人員舉著淡綠色的led場控牌“請勿拍照錄像”“請將手機調至靜音”正在緩緩繞場，以保證每一位觀眾都做好了表演開始前的最後準備。
觀眾要做什麽準備？隻要看好戲不就行了？實則非也。在一場大型的、優秀的表演中，想要營造好的表演質量，觀眾和演員同樣重要。
在現代社會的劇院中觀看表演時，對手機的使用是需要非常謹慎的。比方說，在看演出時把手機拿出來看一眼，很多觀眾以為這是無傷大雅的小事，畢竟劇院那麽大，我的手機屏幕那麽小的一塊亮點，在觀眾席中應該是極不顯眼的，實則不然！在舞台上的演員看來，小屏幕的亮光猶如探照燈一樣刺眼，在黑暗的觀眾席突然亮起一座探照燈，這對演員的影響有多大，隻要你換位考慮一下就知道了。再說拿手機拍照，搞不好就開了自動的閃光燈模式，在對演員來說真無異於一道紮眼的閃電了，因為閃光燈影響，眼睛也會很長時間緩不過來，由此導致的表演事故可不少。所以，朋友們還是不要在演出過程中使用手機了，全心投入觀演中會帶來更多的高峰體驗。
好了，話不多說，隨著舞台邊緣一圈淡銀色的小燈緩緩亮起，很多觀眾的目光被舞台吸引，以為演出即將開始，但更有經驗的觀眾則會抬起頭望向頭頂——演員雖未上台，但好戲已然現身。
此時，表演廳的穹頂上開始出現一個一個的銀色小光點，這些漸次亮起的銀色光點，像鑽石一樣閃閃發光，不規則地排布著，懸垂在表演廳弧形的穹頂上，組成了一片璀璨的星空。
夏至之夜，星漢燦爛，又怎能沒有銀河？
穹頂之上，在星空中間，有一束小光點緩緩變色，由銀白色轉變為飽和度極低的淡藍色和水綠色。第一眼看上去，你會以為這條光帶失去了光澤，但當你的眼睛適應了不同色彩之後，這條銀河才會從群星中脫穎而出，猛然顯現於你的眼前。
你見過銀河嗎？城市裏的很多人都沒有見過。這是每一個人心中幻想的美好夏夜，是清冷寂靜的永恒自然，盡管被人類拙劣地模仿和禁錮在黃鸝劇院的穹頂，但這股強大的自然力量，是不論你來過多少次黃鸝劇院，也總會被頭頂的星光所感動和震懾的。
在一陣悉悉索索的小聲讚歎後，樂池燈光緩緩亮起，觀眾的視線從頭頂回到了眼前。
樂池裏，一支六十人編製的西洋樂隊蓄勢待發。弦樂器組承擔著主旋律的演奏，銅管樂器組讓樂曲力度更強，木管樂器組使演奏音色豐滿，打擊樂器組則不時為演奏加入燦爛明亮的快節奏音符。在樂池左側，與樂團相伴的，是樂器之王——鋼琴，今天它要和這支樂團一起為“夏至之夜”演奏協奏曲。
此刻，無論是西洋樂器還是這架鋼琴，都在靜靜陪伴著它們的主人，猶如主人手中在握的神兵利刃，在暖色的燈光下，隻等指揮的一聲令下。
而樂隊指揮呢，指揮此刻背對觀眾，微微閉著眼，正緩緩抬起雙手……
梁音眼角的餘光掃了一眼手表——此時正好7:33。
指揮猛一揮手，指揮棒劃破空氣，鋼琴用最強音做出嘹亮的開場！在同一瞬間，一個包裹在黑暗之中的舞者接連三個彈跳，從沉重的大幕後衝上舞台的正中央。
這是一名身著一身黑裙的舞者，舞者圍繞著舞台不停的旋轉，鋼琴伴隨她彈奏出一串絲綢般的滑音。突然，小提琴拉長了一個音調，藍色、金色和銀色的三束燈光從舞台的不同方向射向舞者，舞者像刹車一般猛然停止旋轉，穩穩地矗立在舞台正中央，隨著她的手臂貼著身體滑過，她繃直的右腳向舞台深處不斷延伸，在絢爛的光線折射下，舞台四周一下子迸射出三道人影，全都一模一樣，身著黑色芭蕾舞裙，頭戴翎羽，和舞者一道構成了亦真亦幻的黑天鵝。
這停頓還不到片刻，鋼琴瘋狂地奏出高音，小提琴尖叫嘶鳴，大提琴的琴弦猛烈震動，小軍鼓加入音符的嚎叫……所有的音符衝入穹頂之中，與星光融為一體，又匯聚成銀河一落千丈，潑灑在舞者的身體中。
這隻黑天鵝，沐浴在高亢的瀑布之下，身體折疊成誇張的角度，瞬間又全部舒展開來，仿佛剛剛的折疊為得就是舒展那一刻的蓄力。她的手臂像鳥類的翅膀一樣靈活有力，肌肉在明暗的光線中更加突出；她的雙腿充滿力量，每一次擦地都精準穩定，每一次踢腿都分寸到位，每一次蹬地起跳都充滿了爆發力。
奏樂輝煌，音符盤旋於高音區久久不落，樂曲也化作另一隻天鵝，與舞台上的這隻糾纏鬥豔，似要衝破蒼穹。
緊接著，就在你覺得這已經是高潮的時候，又有無數道細長的藍色和銀色燈光加入舞台，在接觸到舞台的一瞬間開始快速地旋轉，讓人產生了頭暈目眩的迷幻感。這些旋轉的熒光在舞台上自成一體，它們沒有追逐著舞者，倒像是舞者追逐著光。
舞者的身體忽明忽暗，在進入光線的那一刹那好似破曉的白鷺，在隱入黑暗的那一刹那又化身無形的魅影。在每一個明暗交替的瞬間，這隻魅影都會伴隨著一個原地旋轉而扭過臉來，她塗滿油彩的臉龐上，漆黑的眼影讓她的目光更加聚焦，眼神更加詭異，目之所及有如箭矢，驚心動魄，勢不可擋；而下一瞬間，她又藏進了黑夜，你惶恐不已，卻不見蹤跡。
她的舞姿是希臘古典式的美，神態卻是現代主義的雜糅，直到天鵝離開，燈光熄滅，人們才長出了一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