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來運轉
時來運轉
??聽大人說，我小時候有個算命的給我算了一卦，說我在30歲前“黴運”多，30歲後“幸運”就多了。那時我沒弄清“黴運”是怎麽回事，還以為是“沒運”了，後來才知道是倒黴的“黴”。也不知是卦算準了，還是我命中注定，反正在我30歲前總遇到“黴運”。
??比如，大白天的，我在馬路上走得好好的，也沒招誰惹誰，不知從什麽地方飛來個空罐頭盒，正好砸在我的頭上。
??比如，我搭熟人的汽車去郊區辦事，誰料他的車一路上熄了八次火，害得我幫他推了八次車，等到了目的地，把我累壞了。再比如，在廁所裏，我平生第一次和一位關係不錯的同事偷偷地說了某領導兩句壞話，誰料想這領導正蹲在旁邊的“茅坑”裏，人家衝到我麵前，把我嚇壞了。
??開始我很害怕，可後來漸漸地不在乎了，我明白“黴運”撐死把我嚇一跳，至於我這條小命離死還差得很遠。
??今年我31歲了，我倒要看看那個算命的靈不靈，也品嚐品嚐“幸運”的滋味。今天也不知怎麽了，我的兩眼一直盯著天空，總想看到一朵雲，但萬裏無雲，秋高氣爽，我感到特別舒服。
??我剛走進單位，處長就衝我招手，示意讓我到他的辦公室。他把門關上（和我談話從來沒關過門），拉我坐下（這也是從來沒有過的），用極其和藹的口吻說：“今天單位中層會上宣布了一個決定，市裏要組成五人考察團去聯邦德國考察，咱機關你被選中了，你這麽年輕，就有這麽好的機會，太幸運了！”
??我被他的話弄懵了，一時沒反應過來。處長看我愣神，“出國，知道嘛？這是人一輩子最幸運的事，你沒聽說凡是出國的，回來都發了嗎？……現在離出國的日子還差五天，時間很緊，你馬上準備這麽幾件事，印名片、做西服、買皮箱……噢，千萬別忘了在褲衩上縫個口袋，準備放錢用。我讓小張、小王他們幫你忙乎這些事”。
??“幸運”真的降臨了嗎？我沒嚐過“幸運”的滋味，不知怎樣咀嚼這顆碩大的“甜果”。
??隻見處長走到門口，把門關嚴了，回過身來小聲對我說：“我有一件事早就想辦，可是總沒機會，趁你出國這個機會，你給我換點外匯，我要外匯為了給孩子結婚用，明天我把錢帶來，你辦手續時一起給我辦了。”
??我從進處長辦公室到現在，仿佛踩著棉花一般，出國的消息太突然了，我現在還沒弄清出國是怎麽回事呢，是不是跟去北京一樣？不就帶點住店的洗漱用具嗎？怎麽還換外匯？還做西服？還印名片？
??下午，處長為我出國的事召開了全處會議，目的是發動大家，在這幾天裏為我做好出國準備。
??小張的任務是為我印名片，他問我：你的名字最後一個字是支持的支？還是一枝花的枝？
??小王的任務是為我做西服，他靠關係領來一位胖胖的裁縫，胖裁縫把我擺弄了半天，然後問：“立襠要深點兒還是淺點兒？”
??小李的任務是為我買皮箱，他問我準備帶多少東西？一個提箱夠嗎？還問我是否順便買點方便麵帶著？
??處長還把計劃處的老趙請來了，讓他給我講出國的“注意事項”，因為老趙去過一次澳大利亞，他好像是外交部的專家，滔滔不絕地給我講起應知應會，什麽飛機上空姐發糖時，別不好意思要，糖是為了預防暈高的；什麽下飛機時，別擅自亂跑，要隨流兒走；什麽要帶雙球鞋，因為參觀時一走得幾十裏地；什麽在宴會上不要吧唧嘴……老趙講的口吐白沫，足有兩個鍾頭。在他剛來時，我就憋了尿，兩個鍾頭後，我實在憋不住了，就往廁所跑。待我方便後，才覺得渾身輕鬆一些。剛要出廁所，機關的吳書記恰巧進來，我以為他也是方便來了，打個招呼要走，就在這時吳書記攔住了我，“等會兒，我找你有事”。我說：“那我在辦公室等您。”他說：“不，辦公室人多不方便，就在這兒說吧。”50多歲滿臉皺紋的吳書記，講起話來老成持重，他拍拍我的背說：“年輕人，你是研究生畢業，是學經濟學的，這次單位推薦你出國費了好大勁，我不想多說什麽，隻是給你提出兩點：一是別跑了，以前發生過借出國機會逃跑的，我不希望你當叛國者；第二，因為你去的國家是資本主義，也可以說是帝國主義，你是學政治經濟學的，懂得帝國主義是資本主義的腐朽階段，你這回去要特別考察一下這個帝國主義在喪鍾敲響的時候有什麽特征。”
??吳書記這番話，真把我說醒了，我打個激靈，仿佛從夢中醒來，啊，看來出國與去北京真的不一樣，同誌們對我寄予多大的希望，我暗暗下決心，一定認真考察，不辜負大家的希望。吳書記臨出廁所時，小聲對我說：“出國有買兩個大件的指標，如果你不要，別廢了，給我帶一台錄像機，回來咱們再算錢。”吳書記走了，我剛清醒的腦子又迷糊了。
??今天我太累了，回到家倒在床上像爛泥一樣睡了……我好像坐上了國際航班，飛機起飛了，突然，飛機搖晃起來，乘客亂作一團，飛機一頭栽了下來……我大喊一聲，醒了，原來是一場夢。妻子問我怎麽了？我醒了醒盹說：“你別忘了，給我褲衩上縫個口袋，好裝錢。”說完又睡了。
??轉天，我起晚了，上班遲到了半小時，一進門，同誌們都等急了，他們異口同聲地說：我們還以為你出什麽事了，正為你著急呢。接著，他們開始向我訴說如何為我跑前跑後地忙乎。
??小張把名片遞給我，我一看把我的職務印成了副部長，嚇了一跳，急忙問小張怎麽回事？小張說：“誰出國印名片職務都拔高，這名片你出國時用，回來後就用不著了。”
??小王把西服遞給我，非讓我試試，我一試，褲子的立襠深了，心裏埋怨小王怎麽偏找個胖裁縫呢？
??小李把皮箱遞給我，果然有皮箱裏裝滿了不少方便麵，我擔心我這個猴瘦身子吃這麽多方便麵會不會成麻稈。
??……
??大家都鬧著累壞了，非讓我請客，大家分析得對：說我現在拿出二三百塊錢請請客，比起出國帶回幾大件上合算多了。
??我隻好掏錢，中午在機關對麵的一家飯館辦了兩桌，請了為我出國忙乎的有關人員，有幾個小年輕的，平時就喜歡拿我開心，這回一喝酒，他們更來勁兒了，一杯杯地灌我，我傻了巴幾地也不會拒絕，被灌得有點醉了。
??就在高潮之際，突然，吳書記急急忙忙地進來了，大夥兒趕忙敬他酒，他不喝。我知道吳書記怕我把錄像機忘了，特意來囑咐我，我搖搖晃晃地站起來，說：“……書記，您放心，我忘不了……”吳書記讓我坐下，又把處長叫過來，語氣沉重地說：“剛才，接到市裏的電話，這次去聯邦德國考察的計劃撤銷了……”
??……國沒出成，冤錢花了一大筆，唉，看來算卦沒有算準，30歲後的我還是沒運。
??（1990年12月6日發表於《天津日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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