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來者不善
武清儀見到淩風氣急敗壞的樣子,不禁大樂,心想:“切,姐都已經二十好幾了,一個十三四歲的小毛孩,在我麵前充什麽老大?”嘴上卻說:“是麽?那今後你就喚我青鸞吧。”
淩風疑道:“青鸞?”
武清儀得意道:“我既已和侯府不再有關聯,又要避開仙音門的追查,那索性就將姓名改了罷,族姓也不用了。今後你我人前便以兄妹相稱,私下裏喚我‘青鸞’便可,青依的青,鸞鳥的鸞。”
淩風想了想,應道:“如此倒也穩妥。那,青鸞在此稍作歇息,我去去就來。”
青鸞點頭說道:“嗯,機警些,千萬小心。對了,出門別忘了將衣服帶走。”
淩風茫然道:“衣服?什麽衣服?”
青鸞手指淩風此前隨手放在門口地上的包袱,滿頭黑線道:“自然是你我換下來的濕衣服。”
淩風再次大窘,俯身拾起包裹就走。青鸞瞧著他狼狽出門的背影,無奈地歎了口氣:“感覺有點靠不住啊……”
奔波了一整日,青鸞也覺得累了。她在屋內無聊地站了一陣子,便走到臥榻前,拿起草席抖了抖,遲疑了片刻,終究還是躺了上去,自我安慰道:“不幹不淨,躺了沒病。”
榻雖簡陋,卻還鬆軟。她仰麵躺著,睜眼望著屋頂發呆,自穿越以來,連續數日都在想著如何適應如何生存,直到此刻,方才完全放鬆下來,眼下已無須再操心什麽了——再操心也無濟於事,現在的狀況是無家可歸、舉目無親,隻能全靠淩風這小子了。
“自己怎麽才能在這世上活出個人樣來呢?聽天由命肯定是不行的,青蘿那丫頭不是說過麽?按照正常邏輯,我就該學習女德,準備嫁人,然後相夫教子……想想就了無生趣啊,這不浪費了這寶貴的一次重生麽?既然老天安排我再活一次,那肯定有他老人家的道理啊!唉,想起青蘿,真是可惜,這世道也是草菅人命、命比紙薄……還有叔父為掩護我而安排的這次落水事件,就真的無一人傷亡麽……”青鸞胡亂地想著,不一會兒便昏昏沉沉睡去。
不知睡了多久,青鸞被一陣似有若無的香味誘醒。“好香啊,是烤羊肉串兒的味道嗎?又不太像,沒有孜然的味道……”青鸞迷迷糊糊睜開眼,發現屋內已甚是昏暗。她適應了一會,又聞到了烤肉的香味,於是便站起身來,打開門走到屋外。
外頭天色雖比屋內較亮,但也是已近黃昏。淩風的長劍和弓箭斜靠在門口牆上,自己在院子裏生了一堆篝火,篝火上架著一隻不知是兔子還是獐子的玩意正烤得不亦樂乎。
“郡主,哦,青鸞,稍等片刻,就快好了。”淩風瞧見青鸞走出來,便大聲招呼道。
“我都快餓死了,你最好給我快一點。”青鸞心裏想道,她一邊咽著口水,一邊走到淩風身旁坐下。
淩風似是覺得兩人靠得近了些,便心虛地往另一側挪了挪,青鸞見他如此模樣,不由得翻了個白眼,心想:“又在想什麽男女之防麽?嘿嘿,這小子倒是知規守矩。”
“這是?野兔?”青鸞問道。
“是。”淩風有點緊張,目不斜視地盯著兔肉,時不時轉動木棍翻動一下。
青鸞認真地打量著他的側臉,明眸皓齒,精致的五官,專注的神情,好吧,略有些呆萌,屬於標準的小鮮肉,卻比小鮮肉的膚色更為健康,且多了幾分滄桑和堅毅。“若放在我原來的時代,說不定能比那些流量明星還要紅呢。”青鸞心想。
不知是因為太熱還是緊張,淩風的額頭滲出了汗珠。
“你可別把我的野兔烤焦了!”青鸞故作姿態恐嚇道。
“啊?不會,郡主放心。不對,青鸞。”淩風一緊張,話都說錯了。
“你適才說稍等片刻,這都多久了?”青鸞怨道。
“好了好了,可以吃了。”淩風連忙說道,他左手將野兔連同串著的木棍從篝火上取下來舉著,右手自懷中掏出一把短匕,在兔腿上割了一塊,插在匕尖,小心翼翼地遞給青鸞。“慢些吃,小心燙。”他叮囑道。
“誰要吃這一小塊?”青鸞佯怒:“我自己撕一條兔腿來吃!”
“可是,這……”淩風一時無語。
“這什麽這?你是不是想說有辱斯文?現在你是獵戶,我是你妹!還談什麽斯文?”青鸞揚起眉毛,將衣袖扯了扯,包住手指,伸手抓住一隻兔腿,用力撕扯下來。
“哇,果然還是有點燙。”青鸞一邊囔著,一邊倒騰著換手,倒騰了兩次,便急不可耐地啃了一口,卻又燙得不斷張嘴哈氣。
淩風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
不待片刻,青鸞便三下五除二將一條兔腿啃完,她又伸手去撕了一條,一邊咀嚼一邊問道:“你呆呆地瞧我作甚?自己不吃麽?”
淩風這才覺得自己一直盯著青鸞看有些失態,急忙解釋道:“啊,我,我見你吃得太急,所以便……”
“所以便什麽?便一直看著我麽?我臉上又沒有花。你自己也趕緊吃罷。”青鸞已開始專心對付手中的兔腿了,“對了,兔頭給我留著。”
淩風應了一聲,用匕首小心翼翼地在兔身上割了一片肉,放進嘴裏咀嚼起來。
在兩人攜手努力下,一隻野兔很快便被吃個精光。
“啊,真爽!”青鸞雙手向後撐著地麵,身子後仰坐著,懶洋洋地感慨道。
淩風擦了擦嘴角,不解問道:“何謂之爽?”
“嗝……”青鸞打了個飽嗝,說道:“就像如此,饑餓疲倦之時飽餐一頓,盡興,舒暢,別無他求。”
淩風琢磨了下,點了點頭道:“爽,此字甚是精妙。”
青鸞道:“既已吃飽,我們便進屋坐去吧,你能否在屋內生堆火?”
淩風遲疑道:“生火自是可以。”
青鸞道:“那便走吧,唉,能否先拉我起身?吃得有些撐了。”
淩風猶豫道:“這……似是不合禮法。”
青鸞煩道:“什麽不合禮法,隻是拉我起身而已,此處又無旁人。”
淩風正色道:“君子守乎禮,無關是否獨處。”
青鸞無奈道:“好吧好吧,那你站近些。”淩風走近了兩步。
青鸞道:“再近些。”淩風又走近了兩步。
青鸞一把抓住淩風的衣裳,借力爬了起來,問道:“那我這樣算不算失禮?”
淩風想了想,道:“不算失禮,但也不合乎禮……”
青鸞無語,搖了搖頭,一邊朝屋子走去一邊歎道:“真拿你們這些老頑固沒辦法。”
淩風不解問道:“何謂老頑固?”
青鸞頭也不回道:“不近人情者便是。快些進來生火。”
淩風站在原地想了想青鸞的話,到篝火邊的柴堆旁抱了些木柴,走進屋去。
屋內已完全黑了下來,借著院裏的篝火,也隻能大致看清事物輪廓,青鸞已獨自在臥榻上坐下。
淩風在屋子中央搭了個柴堆,便去外邊篝火裏抽了兩根燃燒的柴火,回屋架在柴堆上。不一時,柴堆便燒了起來。
“屋裏隻有一張榻,你便隻能坐在火堆旁了。”青鸞開口說道。
“啊?孤男寡女豈能共處一室?你在此歇息,我去屋外柴房睡。”淩風慌忙道。
青鸞不爽道:“誰跟你說我要睡了?讓你坐下陪我說說話。敞開著門,不算幽室,不會壞你禮數。”淩風看了看門口,悻悻然在火堆旁坐了下來。
氣氛突然沉寂下來,兩人一時也不知要說些什麽,隻見得火堆裏不時蹦出一兩個火星,“劈啪”作響。
青鸞望著淩風坐在那裏十分不自在的模樣,心想,是不是自己對他呼來喝去有些過分了?畢竟是兩個不同時空的人,價值觀有些差異也是正常吧?
“抱歉,我今日連遭諸多變故,有家不能歸,有親不能投,心裏甚是煩躁,如有冒犯之處,還請多多海涵。”青鸞決定還是自己先認個錯比較好。
“啊?青鸞見怪了,我並未覺得冒犯,隻是……有些尚未適應。”淩風連忙道。
青鸞心想:“那還是覺得我不對唄,隻是不敢頂撞而已。”她問道:“對了,說說你吧,你是如何被我叔父收為養子的?”
淩風黯然道:“我家原是獵戶,住在北疆與胡人部落接壤處的雁棲山,原本安詳自在,可後來胡人殺了進來,全村都被屠了,我當時隻有八歲,被父親藏在柴堆裏……”
淩風怔怔地看著火苗,聲音越來越低沉:“胡人走的時候還放了一把大火,要不是我跑得快,也活不到現在。我一路往南跑,直到望見了雁嶺關。恰好那時義父巡邊回營,我在關外攔在他的車輿前,求他去救救村子,救救父親母親,他帶著兵馬隨我去了,可整個村子都燒完了,全是一片灰燼……”
淩風停下來不再說了,青鸞同情地看著他,發現他眼眸裏閃動著火苗。
青鸞不由歎道:“唉,往事不堪回首,同是淪落天涯。”
淩風回過神來,疑惑問道:“青鸞身為郡主,也有傷心往事麽?”
青鸞唏噓掩飾道:“世人皆以為我錦衣玉食,高枕無憂,誰人知我悲憫天下,心係蒼生?我聽聞過許多事,雖不及你悲涼,卻也足夠淒慘。如有朝一日,天下太平,海晏河清,百姓黎民無憂無慮,我便是奉上一切也是甘願。”一邊說一邊想道:這個,會不會裝得有點太過、把自己抬得太高了?
誰知淩風聽完,竟肅容麵向青鸞道:“淩風初次隨義父去青依閣看望郡主,郡主尚與一般孩童無二。再見郡主時,已是在老侯爺殯禮上,那時郡主便已和往日判若兩人。淩風一直在想其中究竟,今日聽郡主一席話,方知原是郡主心境大不相同。郡主雖年方十二,卻有為天下黎民所計之心,淩風自愧不如,請受淩風一拜!”說完便拱手拜下。
青鸞不由得揚了揚眉毛,心想:“不是吧?還有這個效果?難道這就是傳說中的自帶光環、霸氣側漏?”
青鸞正在暗自得意間,卻見淩風忽然猛地站起,迅速將火堆踢散踩滅,屋內立時暗了下來。青鸞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兩眼亦是一抹黑,正準備發問,便聽得淩風在黑暗中小聲道:“小心,有人靠近,恐來者不善。”
話音未落,遠處便傳來一陣凶猛的犬吠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