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藥
這一病竟拖了許多天,反反複複,熱度起了又退。吃了許久的藥,總不見好,總是昏昏沉沉的。
“再不好起來,怕是要挪出去了。”燕草探她額頭,歎了口氣。
瑟瑟視線不知道落在哪裏,淡淡道:“挪出去……也挺好的。”
燕草一頓,道:“胡說什麽,你走了,我怎麽辦。”
瑟瑟轉頭看她,抿了嘴笑,並不接話。燕草隻當她說玩笑話,沒放在心上,端了藥來,捧在手裏慢慢攪著。
瑟瑟盯著那藥皺眉:“喝了這麽久的藥也不見好,還是不喝了吧,這麽苦,吃東西都吃不出滋味來了。”
燕草笑她:“瞧你,越長越像個孩子了,藥麽,總是苦的。我娘總說病去如抽絲,總是要慢慢好的。”
瑟瑟吐吐舌頭:“以前挨打受凍都是家常便飯,也沒見病過,如今過了幾年好日子,身體倒養嬌了,也會生病了,還這麽難好。”
燕草慢慢攪著藥,勺子磕在碗邊,聲音清脆:“我第一次見你時,你渾身都被纏著,隻剩雙眼睛滴溜溜轉。周嬤嬤說你手腳都被人打折了,但我看你眼中卻極快活,仿佛不覺得痛一樣。”
瑟瑟看著燕草,情真意切:“是呀,那時我孤苦伶仃,差點活不過來了,卻僥幸被救,覺得自己運氣實在好得很。那時你一直照料我,陪著我。我就想,我要盡我所能對你好。可是你看,我太沒用了,一直都是你護著我,照顧我。碧絲欺負我的時候,也是你站出來為我出頭,如今我病了,依舊是你照顧我。”
說著,瑟瑟伸手,覆上燕草執碗的手:“燕草,我是個沒用的,既不能幫你做什麽事,也無法讓你開心。我留在府裏,隻會讓大家都不快活,想來挪出去也是好的。”
燕草手一顫,藥溢出來少許,她忙轉身放下藥碗,找塊帕子擦了,聲音悶悶的:“你對我也是很好的,有什麽好吃的好玩的,都想著我。”她轉過身來,卻覺得手裏的碗沉得遞不出去。
瑟瑟從她手裏接過藥碗,慢慢搖頭:“不夠,我真的很想把你想要的東西都給你。”
燕草探詢地看著瑟瑟的眼睛。瑟瑟的眼睛非常漂亮,靈活有神,真摯又明亮,黑色的瞳仁中清楚地映著自己的模樣,麵帶鬱色,一臉糾結,與帶著病態卻依舊明麗坦然的瑟瑟形成極大反差。燕草似被紮了一下,心中難過,垂下眼不敢再看,囁嚅了幾下,欲言又止。
瑟瑟有些失望,她和燕草之間不知不覺便架起一道鴻溝,她依舊能隔著鴻溝對燕草喊話,但傳達到彼岸的聲音跨越太久,被風吹得已失去了意義。
瑟瑟知道此事無法一蹴而就,何況林懷瑾態度如此,她說再多也沒用。隻希望她被挪出去後,燕草能過得開心些。至於林懷瑾,過了賞花宴,夫人必會為他挑一個名門閨秀,從此嬌妻美妾,慢慢也就將自己忘了。
瑟瑟隻覺心裏絲絲抽痛,忙端起藥碗,兩三口喝了。
燕草鬆了一口氣,起身收碗,卻被瑟瑟拉住:“姐姐,秋夕不是什麽好人,你不要與她走得太近了,免得著了她的道。”
燕草心裏一縮,看著她。隻見瑟瑟神情中帶著一絲了然,又有一絲悵惘。她有些心虛,低下頭似笑非笑:“為什麽這麽說?我覺得秋夕很好啊,心思單純,又很會替別人考慮。”
瑟瑟看燕草表情古怪,想說什麽,腦中卻昏昏沉沉起來,將自己要說什麽也忘了,聲音低下去,手也漸漸鬆了下來。燕草趴上去聽,隻聽到她細碎呢喃:“她……對世子……”
燕草抿了抿嘴,直起身,看著手中空空的藥碗,神色複雜。
門“吱呀”一聲被推開,燕草嚇了一跳,扭頭見是秋夕摸了進來。秋夕躡手躡腳地走到床邊,看了瑟瑟一會,衝燕草使了個眼色。燕草點點頭,兩人輕手輕腳地走了出去,小心地將門掩上。
兩人出去沒一會,便有一隻纖巧的手推開了門扇。不知那隻手如何使的力,平日裏吱嘎作響的門開得悄無聲息,隨即,一個穿著青緞背心的女子閃了進來。
女子正待關門,又從門邊飛速閃進一個身材頎長的男子,走到床邊探瑟瑟額頭:“喝了藥了?”
女子不答話,那男子轉頭看那她神色,不解道:“這四下無人,盡可說話。”
女子見瑟瑟睡得沉,才呼出一口氣,冷冷道:“我自是探過無人,不過怕吵醒她。”
那男子說:“她們在這藥裏加了大量安神的藥物,我隻將有毒的幾味改了,其餘並未改動過,免得引人懷疑。”頓了頓,又道:“這般蠢,若沒有我們兩人,早不知被人害了多少次了,還想著提醒別人。”
女子忍不住道:“她未必不知道她們的打算,隻怕是順勢而為罷了。”
男子看著她,似笑非笑:“我明明記得你不喜歡她。”
女子漠然道:“我對她並無喜歡不喜歡,她聰明或蠢,也與我無半點關係。隻是……”她眼波一轉,看著男子:“袁十九,我隻是同情你,她若是真的蠢,以你的聰明才智,隻怕你們不多久便要死在林文璟手裏了。”
袁十九一愣:“你在罵我?”
女子笑了笑,神色間那股淡漠卻並未因這笑容而有幾分消減。她轉頭看著瑟瑟,道:“不過,我也不希望她是真的蠢。公子需要考慮的事已經夠多了。”
袁十九冷哼一聲:“智多近妖。”
女子恍若未聞,隻喃喃道:“不然,給她下劑猛藥,斷了她這點信任。等到明白隻有自己靠得住的時候,她是真蠢假蠢,便一目了然了。”
袁十九點頭:“我也覺得她與這府裏牽掛越少越好,不然將來走時怕是麻煩。”
女子道:“公子讓我暫時配合你行動,你近期便不要露麵了。你畢竟是個外人,又是男子,不若我行動方便。你放心,如今我們目的一樣,都是要將她平安順利地帶出府去。”
袁十九道:“那最好不過。她這藥還需喝兩日,這兩日她們必不會有什麽動作,但隻怕她病一好,她們便要想些新招。”
女子點頭:“真難為你想到這點,你放心,我自有打算。”
袁十九不再多話,悄然去了。那女子走到近前,端詳瑟瑟。隻見瑟瑟蜷成小小一團,眉眼間卻疏朗開闊,帶著幾分笑意,似在做著好夢。女子看著看著,麵上逐漸露出迷惑之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