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3 形滅
麥芽糖坐了起來，看著眼前的白衣玉笛少年，淡淡道：“有事？”
江南客沒有回答，他望著前方幾乎被大雕的翅膀遮掩著的即將墜下的落日，神情冷峻。再沒有了以往眼角上掛著的淡淡笑意。
“你知道嗎？我小的時候也喜歡畫畫，畫天上飄著的雲，畫林間飛翔的鳥兒.……而且，我畫的不比你差。”
他似乎像是想起了什麽往事，睫毛微微地顫動了下。即將落下的夕陽，給他的身上鍍上了一層薄薄的橘黃色的光輝。
“我畫了很多很多，但是後來全燒了，我自己親手燒的……我記得最後一幅畫是一幅山水畫，隻有我自己知道那幅山水畫裏其實是畫了一個人的。”
“山水和那個人一起被我燒了，一瞬間，隻是一瞬間，就變成了飛灰，一把再也抓不住的飛灰。”
“你，像那個人的小時候。她也喜歡在土裏埋東西，不過她更喜歡種花。種出來的花開的都特別漂亮……”
“我不喜歡種花，我隻喜歡種能吃的東西。”麥芽糖淡淡道。
“我知道，我早就知道……”
“說完了？出手吧。”麥芽糖捋了捋眼前一縷亂了的發。
江南客點了點頭，剛才還瀲灩的眼神已經平靜無波。
他轉過身一步一步向前踱去，如踏步在江南煙雨的斷橋。平地的煙雲自動向兩邊蕩了開去。
他停了下來，背對著麥芽糖，拿起玉笛橫在唇前。一聲清幽的笛音，像一縷縹緲的煙霧從江南的水麵趕來，迷蒙的煙霧濕了遮天蔽日的黑影，濕了喧囂驚叫的人群，濕了落日，濕了硝煙，濕了腳下的黑石。
正在大殺四方的大雕和地龍突然渾身顫抖起來，他們眼睜睜看著自己的身體在漸漸縮小。
人鬼走屍也渾身顫抖起來，蹲下身抱住頭發出嗚嗚咽咽的哭聲。
心裏空洞的壓抑再次清晰傳來，麥芽糖從雲團上跌落下來，小白的身下早已是濕潤一片，就像一朵下著雨的雲。
“魔域八音！”
沒想到竟然有人會吹魔域八音！
魔域是專門食人的類人魔族，生性凶惡殘暴，幾年前，在與人類的戰爭中失敗後，便躲到了永無天日的地心深處，再也沒有在青藍大陸上出現過。
魔域八音是在一次人魔大戰中出現的，吹笛子的是魔族的公主。一曲魔域八音，人族將士死傷大半，緊要關頭，金輪國的小皇子以一曲玉笛天音壓製住了魔域八音。那魔族公主喋血而亡。
玉笛，白衣，似曾相識的眉目。石破天經曆過那場戰爭。
“他，他是金輪國的小皇子……”劍身顫抖了起來。
拘在劍裏的靈魂似乎隨時會被抽離。
“丫頭，不要聽，捂上耳朵。”石破天如果有臉，此刻一定會是慘白的，但是他隻是劍裏的一縷魂魄，所以強烈的顫抖讓劍發出了噝噝的嗡鳴。
“為什麽要捂上耳朵，挺好聽的啊。”
麥芽糖淡淡道。
吹笛的手微微顫抖了下，不過笛聲卻沒有停下。煙雨蒙蒙中嗚咽聲越來越大。
麥芽糖手指輕點，朱砂痣再次開啟，一隻青色的鳥兒振翅飛起。邊飛邊啼，聲聲的啼叫中，鳥兒青色的羽毛顏色漸漸流轉，直到渾身散發著七彩的光輝。尾巴和頭上的翎毛也漸漸長開。
長長的鳳翎，七彩的光輝，這是一隻涅槃的鳳凰！
七彩的鳳凰盤旋在天空，它的啼叫也在漸漸變化，宛如一首清亮的樂音。
灑滿天空的蒙蒙細雨漸漸幹涸，江南客一口鮮血噴出，一點一滴沾染在雪白的長袍上，像一朵朵開在雪間的梅花。
周圍的聲音，周圍的景象，所有的一切都漸漸遠去，他看到一個火紅的人影焦急地跑了過來，他閉上了眼睛，因為他知道那不是她。
大雕，地龍，魔域八音，焦黑的戰場經過輪番恐怖的吊打後，殘餘的人已經寥寥無幾。
他們驚駭地望著周圍堆成山的屍體，望著眼前雲淡風輕的女孩，手裏的兵器最終無力地垂下，再不敢上前一步。
若他們不再上前，她也樂得不再廝殺，畢竟考慮用什麽招式也不是她喜歡的事情。
還因為，幽冥力已經滿格。瑩綠色的幽冥力在漆黑的帶著複雜花紋的幽冥令上流轉。
麥芽糖手指輕點，朱砂痣開啟，大雕地龍青鳥相繼歸位。
可就在青鳥幻化的最後一縷青煙收入朱砂，血紅色的朱砂還未關閉的時候，一柄藍色的利劍趁著青煙刺進了她的眉心。
她雖然不懂得什麽精妙的招式，可是她的眼夠快，手也夠快，所以總能在危險到來之前用如天神審判般的招式一招製敵。
天大的危險隻要她提前看到，總是能想得出招式方法的。但是如果不能看到這危險呢。
什麽樣的危險看不到？是原本以為不會有危險的地方，比如身邊。
她的身邊除了石破天和小白，還有藍毛水龜。
幽冥之森隻有一種東西是藍色的，就是藍毛水龜。
藍毛水龜化成的利劍刺穿了麥芽糖的眉心。
“哈哈，藍老弟，辛苦了。”幽魅從另一具屍體中鑽出，看著倒下的麥芽糖笑得燦爛。
石破天，小白在突如其來的震驚中回不過神來。
直到一聲撼動天地的雷鳴閃電撕裂黑色的夜空。迅如疾風的雷電劈在還未倒下的麥芽糖身上。一團白光像一朵盛開的蓮花燃燒著它能觸及的所有黑暗。
藍劍，閃電，白光，所有的一切在瞬間發生。
一團白光中，麥芽糖覺得自己像一片輕飄飄的樹葉被風吹起。不同於以往空洞壓抑的感覺，心中是從未有過的輕鬆。她像一片雪花飄蕩在浩瀚的天地。她掠過春天嫩嫩的柳芽，她飄過夏天潺潺的溪水，她隨著秋天金黃色風來到了一片茫茫的天地，茫茫的天地飄著無數跟她一樣的雪花。
一朵朵雪花似乎又變成了一個個人的影子，一張張陌生的熟悉的臉出現在眼前，最後一張，是一個少年的臉。
一個會熬好喝的蘑菇湯的少年的臉。
不知怎麽的，她突然想對那少年笑一下，笑她終於歸入這茫茫的天地，不必再想她是誰，還是全身上下的溫暖讓她不由自主想笑出來，
她也想不明白。總之她笑了，她還能看到自己的笑，而且第一次發現她笑起來的時候竟然有兩個淺淺的酒窩。
可是少年卻無視了她的笑，而是麵無表情地扳過她的頭……吻？吻……了下去？
靈魂正在離體的麥芽糖定住了。柔軟的觸感自唇間傳來，一絲冰涼滑入喉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