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揪心
“那場仙門對抗魁齊的大戰,五大仙門高手都受了重傷,很快就都死了,陣法自那以後就未曾出現過。”練明煊道,“依我看來,他們多半來不及將陣法傳授給後人。”
“就算不能口授麵傳,也能寫下來吧。”
“我調查過,並沒有發現那陣法的任何記錄或遺留的蛛絲馬跡。五大高手對付魁齊之前,並不知道陣法是否有用,魁齊死後,他們也受重傷,很快就死了。這種多人陣法是極其複雜的,若沒有口授麵傳,很難領會協同作戰的關鍵。就算……”
練明煊頓了頓,接著道:“就算有文字記載,那又如何,我的《第九部經》並非《天魔經》,不管是四大仙器也好,困魔陣法也好,三百年前再了不起,而今又能奈我何。”
言語之中,霸氣盡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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練明煊不知道,四大仙器中,兩把扼魂鐧已經被練羽凰弄斷了,若是知道此事,定不明白練羽凰為何會問那兩個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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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尊主,已經找到了樗陽子的下落。”第坤站在天霄殿向淩霄稟報道。
“他人在哪?”
“屬下已經將其帶回魔界。”
“把人帶過來。”淩霄吩咐,又強調了句:“去告訴羽兒。”
“遵命。”第坤回道,“屬下已經讓澤蕪去回稟女尊。”
他辦事一向周全妥當。
第坤剛一出門,清脆的鈴聲便在殿外響起。淩霄看向門口,聽第坤道了聲“女尊”,嘴角便不自覺微揚。
沁人的香氣迎麵撲來,練羽凰今日身穿皎白如雲的衣裳,頭係白色發帶,手拿一把白色的羽扇,腳踏一雙白雀羽刺繡鞋,款款走近大殿中。
淩霄從未見過練羽凰這樣打扮,素白純潔,全身暈著一圈朦朧白光,有如天降神女。
細看過去,見她竟然還塗抹了淡淡的胭脂,麵頰微粉、唇色晶瑩,淩霄眼睛不自覺瞪大,喉嚨有些幹涸,愣怔了片刻,才不自然地強迫自己回過神來。
難怪第坤那聲“女尊”聽著有些怪,定是被她的驚世之美驚到了。
淩霄喚道:“羽兒。”
“舅舅。”練羽凰走到淩霄身邊,聲音酥肉纏綿,纏住他的心,裹挾住他的神魂。
“這些是我新挑選的侍從。”她身後,陸續地跟過來四個白衣男子,全都是玉麵少年,身姿挺拔,眉目間又各自有清新俊逸、溫文風流。
隻不過都把頭低著,一色的乖順模樣。
他們中有一人端著托盤,托盤上放有麵巾、犀角梳、妝盒、以及步遙發簪等物,一個人提著黃銅鏤刻的精美手提香爐,一個人捧著一個盛滿各類新鮮瓜果的琉璃盤,隻有一個人空手,雙手在腹部前交叉握著,隨時等著主子的吩咐。
淩霄瞥了眼這幾個家夥,一股無形的殺氣從他眼神溢出,嚇得那四人大氣都不敢喘,趕緊將頭埋的更低。
“從哪裏找的他們?”
“昨夜叫訓風幫我尋來的,”練羽凰語調輕快地笑了笑,“舅舅覺得他們如何?”
訓風不會找什麽來曆不明的人,淩霄一看便知這幾人都修為低下,看來是級別低末的魔界弟子。
“羽兒,你喜歡便好。”淩霄收回目光,落在練羽凰身上。
練羽凰自然地伸手,挽住淩霄,往大殿內首座台那黑玉雕龍椅走去。
淩霄本想掙脫,可是練羽凰沒有給他機會,她已經順勢歪頭靠在他肩臂上,邊走邊懶懶道:“昨夜舅舅走那麽早,羽兒都睡不好。今晚舅舅留在乘鸞院陪羽兒吧,好不好?”
細聲呢喃,似是愛侶之間的聊天。
淩霄無言。
昨夜他將不著絲縷的她從浴桶外抱到寢殿,替她擦藥,是因為她受傷了,他若不管她,她一定會難過。
他總是不能控製的要慣著她,寵著她,事事順隨著她。
隻不過,他沒有想到自己會半夜衣衫不整的從乘鸞院出來。
更沒有想到她屢屢在眾人麵前說這種親密話,做這種親密姿態。
若是被傳了出去,他們之間的關係可就更說不清道不明了。
“羽兒,別開玩笑,舅舅怎麽能留在乘鸞院睡覺?你這麽大人了,不能像小時候那樣老纏著舅舅陪你。你要習慣自己一個人睡。若是害怕,多叫些侍女陪你便是。”
“其他人怎麽能和舅舅相比?我記憶才剛剛恢複,想起了從前爹娘還在世時候的許多事。雖然那時候我還小,可是我記得好多好多事,爹娘的事,舅舅的事,魔界的事。舅舅,我一個人,心裏難受的很。”
淩霄大大的手掌覆在練羽凰的手背,握緊,又鬆了鬆。
他最怕提起從前的事,他怕想起從前他姐姐淩瓏是如何的保護他、照顧他成年,而他是怎麽辜負了姐姐的囑托、弄丟了姐姐唯一的女兒、他可愛的外甥女,又怎麽失去了最心愛的姐姐,失去了世上所有他最在乎的一切。
他的羽兒,應該被嗬護一生,應該享受萬千疼愛,應該從嬰孩開始、到幼年、到豆蔻青春、到桃李芳華、到風信梅熟、到成家育兒……都幸幸福福地、無憂無慮地度過……她不應該受到一點點傷害,經受一點點的痛苦的啊。
可是,他的羽兒,他還來不及疼呢,再見之時,她已不再是當初那個懵懂幼孩了——他錯過了她的垂髫幼年、她的豆蔻年華,而今她已長大成人,長成了比她母親還要絕色傾城的少女,也承受了許多常人難以承受的苦痛。
與她錯過的十二年,是再回不來了。
而她受過的傷痛,他又能補得回嗎?.
“今晚陪我可以嗎,舅舅?”練羽凰拉著淩霄坐在玉椅上,她一手撫摸過椅子上銀白色暗地紋的絲緞軟墊,然後伸手搭在了鋪著同樣銀色緞麵靠墊的扶手上,慢悠悠支著頭,歪著腦袋看著淩霄。
淩霄坐了這張黑玉雕龍椅這麽多年,從來都是光禿禿冷冰冰的,從未鋪設過什麽軟墊,這幾日來,練羽凰漸漸給天霄殿添加了不少這類小物件,淩霄也任她隨意折騰。
練羽凰正眼巴巴等著他回答,他正想著該怎麽開口時,第坤推著一個陌生男子出現在殿前。
那男子看著約莫五十歲的年紀,胡亂留著半寸長的短須,麵頰略凹瘦,額上有幾根深刻的橫紋,膚色黃褐中透著赤色,精神倒是挺矍鑠,穿著藏青色粗麻布短打,一副山野農夫的模樣。
他沒有因為被抓到天魔宮而露出半點懼色來。
“尊主、女尊,人帶到了。”第坤道。
“你就是樗陽子?”練羽凰問。
“你就是練羽凰吧。”那人也問道。
“這是我們女尊,你竟敢直呼其名,不要命了嗎?”第坤凶道。
“哼,她是你的女尊,跟我有什麽關係。”
“這是在天魔宮,你最好規矩些!”
“你無緣無故把我抓到這裏,又是什麽規矩!”
“鑄器名家古陽派,就剩下你一個老頭子了麽?”練羽凰沒理會他們的爭吵,問道。
樗陽子其實並不算老,冷不丁被人叫做老頭子,嘴角有些抽搐,沒好氣道:“關你屁事。”
“稟告女尊,樗陽子的師弟已經死了,現今古陽派確實隻剩下這個老頭一人了。”第坤回道。
又聽到一聲“老頭子”,樗陽子精瘦的臉頰又抽了抽,沒有說話。
“他這麽老了,竟沒有收一個半個弟子麽?”
“據屬下調查,樗陽子與他師兄反目後,獨居多年,脾氣古怪,從前有幾人想要找他拜師,都被他的脾氣給逼走了,後來,也就沒能公開收過弟子。”
練羽凰從乾坤袖中拿出那兩半斷裂的項圈,問道:“這個,是你鑄造的嗎?”
樗陽子隨便瞥了一眼,道:“不是。”
練羽凰將兩半項圈揮手一擲,第坤會意,立即伸手接住,伸手給樗陽子看。
“你看仔細點。”第坤道,“這上麵的暗紋,你不覺得熟悉嗎?”
“是不是我鑄造的東西,我看一眼就知道。”樗陽子昂著頭,根本不看。
“樗陽子。”淩霄開口了,“十幾年前,你曾經替我姐姐鑄造過一把匕首,你若是還沒老糊塗,應該還記得。”
“當然記得。那時候你姐姐求了我數天,非讓我替她鑄造一把世上獨一無二的鋒利匕首,我看她可憐,才答應她的。”
“嗬。我姐姐是好奇你的鑄造技藝與同是古陽派傳人的你師弟栯陽子相比,究竟差在哪裏,才去找你鑄的匕首。”
樗陽子臉色尷尬了一下,但是很快便恢複正常,顯然他對這種對比已經習以為然。
“這東西不是我鑄的,可以放我回去了吧?”
“你沒有明白。”淩霄冷麵道,“這項圈上麵的暗紋,是你們古陽派獨有的鍛造技藝形成,既然你師弟死了,那這東西還會是誰鑄造的?”
樗陽子聞言,斜著眼看了一眼第坤手中的兩半項圈,看到上麵遠看不明顯近看卻清晰可見的不規則流水狀暗紋時,瞳孔明顯放大了。
他知道,那暗紋確實是他們門派的獨有印記。
但他依舊昂著頭,道:“我說過了,這東西我沒見過。”
“再給你一次機會,你好好想清楚。”淩霄語氣中帶著威懾。
樗陽子卻不再開口了。
“說話!”第坤催促道。
“我沒有說謊。”
“那也就是說,你們古陽派,還有其他傳人咯?”練羽凰平靜地開口問道。
“沒有。”樗陽子果斷回答。
“沒有,那就是你咯。”練羽凰道。
“不是我。”
淩霄可不是喜歡跟人磨嘴皮子的人,他不耐地看了一眼第坤,第坤便從袖中祭出他的金輪,架在樗陽子脖頸上:“要麽說實話,要麽死。”
樗陽子昂著頭不說話。
第坤毫不猶豫地一使力,金輪上的尖銳鋸齒就毫不客氣地紮進了樗陽子側頸下方皮肉,鮮血從沒入皮肉的鋸齒處溢出。
“呃!”樗陽子身子歪了歪,疼的臉抽搐起來。
“我連這個東西是做什麽的都不清楚!”樗陽子高聲嚷道。
練羽凰看著樗陽子痛苦的表情,嘴角上揚。若是從前的她,一定會於心不忍,勸阻淩霄。
可她一直是漫不經心的模樣。
自從昆侖虛回來之後,她對所有事情幾乎都是如此。
“鑄器師天天和鐵水打交道,是不是挺有意思的?”她問。
“來人,去準備一鍋燒滾的鐵水給他。”她吩咐了一聲,殿外就有人應聲去了。
幾人不知道她是何意。
第坤於是拔下金輪,收入袖中。那金輪尖齒上竟然不留一絲血跡。
樗陽子肩膀一鬆,伸手捂住傷口,血液從他指縫中流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