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二章 思君黯然
李岩來的時候天色已晚,那名奸細也被侍衛帶到,不過已是死人,胸口有道深深的傷口。
“末將本想抓活的,誰知此人武功甚強,一時拿他不下,見他要逃走,急切間不慎刺死了他,還在他的手臂裏找到這個。”李岩遞上一個蠟丸,他應該也受了傷,腿上纏著布條,滲出斑斑血跡。
趙君虎打開蠟丸,拿出一張薄薄的紙條,竟是一封勸降信:
所謂識時務者為俊傑,今大清國力日盛,大軍南下勢如破竹,左將軍勇冠三軍,才華無雙,如能起兵舉事,助大清平定中原,封王封侯指日可待,何必呈匹夫之勇,垂死掙紮?望將軍懸崖勒馬,早定良策。
趙君虎冷哼一聲,想不到多爾袞如此毒辣,左良玉坐鎮武昌,如果趁亂反叛,與多爾袞遙相呼應,南京腹背受敵,可是大大不妙。
他翻來覆去看了看屍體,眉宇浮起一絲憂色,“恐怕是安統領的人。”
上次遇刺後他命林睿率錦衣衛四處搜捕,卻一無所獲,隻好小心翼翼,生怕壯誌未酬身先死。
李岩失聲道:“就是陛下提到的安統領?陛下為何這般肯定?”
“他居然能與你鬥上幾個回合,應該不是尋常探子。還有,將蠟丸藏在肌肉裏,有這份狠勁的人不多。”趙君虎想起了自殺的陳銘揚,也是個狠人。
李岩歎道:“可惜沒什麽線索。”
趙君虎命令侍衛將屍體抬走,忽然聞了聞紙條,遞給李岩,微笑道:“未必。”
李岩將紙條湊近鼻孔,有股很淡的香味,“莫非安統領是女的?”
“不會。”趙君虎逃亡時在客棧與安統領交過手,聽腳步聲絕不會是女的,而且總覺得這香味有些熟悉,隻是一時記不起來。
他暫時擱下此事,含笑道:“此去西安甚是凶險,左愛卿能順利脫身,你功不可沒。”
李岩道:“陛下過獎,沒有左大人,末將隻怕早已被擒。”便將西安城門下左懋第挺身而出,他去找田見秀、顧君恩之事一一道出,至於李侔,則一筆帶過。
趙君虎心中激蕩,感歎道:“左愛卿對此事隻字不提,你為了左愛卿寧可舍去李侔,文武百官都像你們二位,大明何愁不興?”
“末將既然答應陛下保住左大人平安,自然言出必行,舍弟……”說到最後,李岩聲音哽咽,無法言語。
趙君虎有一點後悔,早知如此,應該把王德化的秘密早點告訴他,說不定能救出李侔,比起李岩,自己倒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不過這個念頭也隻是一瞬間的事情,作為皇帝,還是盡量避免和臣子推心置腹,信息分割管理不能少,就算是李岩,也不能例外。
他安慰道:“李將軍不必太過擔憂,隻要李侔尚在人世,不管用什麽手段,朕也要想辦法救他出來。”
“陛下對末將的厚待,末將沒齒難忘。”李岩拜倒在地,泣不成聲。
他也知道這事頗為棘手,呂一飛可不好對付,皇帝有這份心意實屬難得。
趙君虎扶起李岩,“朕會另派虎賁衛去西安,花些銀子上下打點,牛金星等人愛財如命,買通他們暫且先保住李侔的命應該不難,以後再想辦法營救。你先安心養傷,軍事改革還少不了你。”
“陛下,末將還有一事稟報。”李岩謝過皇帝,又道出偷聽呂一飛和薛小虎對話之事。
趙君虎越聽越驚,原來那日在南京滄波門下準備拚命的時候,呂一飛所說的朋友便是這個小柔,難怪瀟湘別院薛小虎會突然出手相助。
而呂一飛在青州擒住自己,本來要押送會西安卻臨時變卦,估計是因為自己當時無意救了一名女子,讓呂一飛想起了小柔的悲慘遭遇。
也就是說,穿越後屢次平安脫險,全是因為寧妃相貌酷似小柔。
他想起寧妃一陣黯然,瀟湘別院中的情形曆曆在目,又感歎於呂一飛的際遇,此人本來一意報效朝廷,沒想到與大明結下血海深仇。但呂一飛好像對李自成也不放在眼裏,卻是為何?
李岩並不知道其中曲折,見皇帝魂不守舍,試探道:“陛下!”
趙君虎回過神,想想道:“朕有辦法可以救李侔。”
李岩道:“陛下想找出當年殺害小柔的凶手,交給呂一飛交換舍弟?”
趙君虎苦笑,“這兵荒馬亂的,又隔了這麽久,抓真凶談何容易?”
“那陛下的意思?”李岩很快明白過來,“陛下想抓薛小虎?”
趙君虎點頭,李岩略一猶豫,正色道:“當日田見秀和顧君恩也是如此,事後末將十分後悔,如果舍弟知道他的命是無辜之人換來,即便活著,隻怕終生良心不安,與死無異。”
趙君虎苦笑,李岩永遠是正氣凜然,便勸解道:“放心吧,朕隻是暫借他一用,不會傷他半分。”
李岩不為所動,“末將擔心萬一雙方動起手難免有些傷亡,還是依陛下之前所言。”
趙君虎無奈,“既然你執意如此,朕也不強求,但如果李侔有性命之憂,還需借薛小虎一用。”
李岩勉強答應,又提醒皇帝,“金鑰匙事關重大,如果拿到皇太極留下的證據,挑動豪格與多爾袞內鬥,打垮韃子便容易多了。”
“朕也有此意,不過還需從長計議。”趙君虎心知從阿泰穆搞到的金鑰匙應該是其中一把,卻不知道另一把落在何處,盤算著這件事可以做做文章。
他站起來踱了幾步,卻沒頭沒腦道:“眼下朕想好好整頓軍紀。”
李岩一怔,不知道皇帝為何突然說起這事。
其他的地方他不知道,就南京而言,軍紀還算不錯,絕大部分士兵都被皇帝關在城外軍營,城內有錦衣衛在巡邏,偷雞摸狗的事情也有一些,但是絕不會如京城那般,士兵敢在大街上公然行凶。
趙君虎似乎在自言自語,“朕想起那小柔總覺內心不安,即便無法為她報仇,亡羊補牢也好,免得再有人遭此慘劇。”
“呂一飛如果知道陛下所思所想,必定會感激陛下。”李岩想起那日呂一飛痛苦的聲音,也覺得有些可憐,他隱約感到皇帝和呂一飛關係不止敵對這麽簡單,但捉摸不透。
“也不全是為了呂一飛,朕在京城時對你說過,要打出個清平世界,可不是隨便說說的。”
李岩心下激動,這也是他的理想,可惜大順無一人能理解,李自成更覺得是個笑話,想不到皇帝還牢牢記在心上,總算不枉自己背負叛徒之名改換門庭,便主動請纓,“末將願為陛下分憂。”
“這事不給你,想必你也安不下心,正好碎玉劍還在你手上,”趙君虎哪能不知李岩的心思,又道:“你的傷?”
“不妨事!”李岩精神大振,哪還顧得上傷口。
“你還要給朕寫個東西。”趙君虎示意李岩坐下。
李岩雖莫名其妙,仍不敢忘記君臣之禮,推脫再三,才勉為其難坐下,拿起毛筆。
“三大紀律八項注意,第一條紀律,一切行動聽指揮……”
趙君虎一邊走動,一邊極力回憶,他的毛筆字長進不大,畫個圖、寫一兩字還行,隻好讓李岩代筆。
“……不調戲婦女,第八項……”趙君虎住口不言。
他記起第八項注意是不虐待俘虜,在這個時代恐怕不太現實,何況韃子犯下了累累暴行,要求明軍以德報怨,他在感情上接受不了。
李岩好奇地看著皇帝,趙君虎道:“七條就夠了,以後就用這個約束軍紀,你看如何?”
李岩細細讀了一遍,喜道:“這三大紀律七項注意簡單易懂,大夥記起來方便多了。”
“交給史可法,讓他發給全軍學習背誦,新軍營也要學,作為考核的內容。”
“末將遵旨。”李岩興衝衝要告退。
趙君虎道:“對了,你是怎麽發現奸細的?”
“末將無意聽見他對守衛說自己是開封人,可是口音卻不對。”
“這你都能聽出來?”
“末將家就在開封杞縣。”
開封?也不知道劉良佐拿下開封沒有?聽李岩所言,田見秀已經發兵。
趙君虎隱隱有些擔憂,目送李岩離去後,他拿出一個紫檀木的匣子,那把金鑰匙就靜靜躺在其中,光芒閃爍。
他的擔憂沒錯,劉良佐離開汝寧府後,一路上走走停停,此時才到杞縣附近的扶溝縣。
這次出征太過順利,河南各地已投降大順的明朝官員士紳紛紛響應,劉良佐的大軍望風披靡,連克數城,基本沒碰上像樣的抵抗。
作為王師的代言人,劉良佐沿途受到了熱情接待,三日一小宴,五日一大宴,行軍速度便慢了。
扶溝縣的縣衙內,一眾人如眾星拱月般,圍著劉良佐等幾名親信將領。
“將軍運籌帷幄,就算韓信再生,也自歎弗如,下官敬劉將軍一杯。”縣令恭恭敬敬一飲而盡。
“可惜生不逢時,不能一睹淮陰侯風采。”劉良佐已有三分醉意,他豪情滿滿,仿佛自己已成為百戰名將,在眾人的叫好聲喝了一小口。
一名副將進來稟報道:“將軍,唐王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