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章 外公的故事（一）
外公出生於1933年，在一個名陽門前的稀疏小村莊裏長大，小村莊隱蔽在翠綠密林的無名山下。
村裏雖僅五十多戶人家，共二百餘人，卻是才人輩出，曾經出過碩士、博士、高級工程施、研究院和教授。
我記得原本進那個村子是沒有水泥大道的，隻有一條不寬的泥巴路，後來在政府惠民工程的號召下，村民們踴躍捐款，才造出了一條長約一公裏半的水泥大道。
外公外婆將他們五萬元的養老金也捐了進去。
路修好以後，全村人都很開心，那是一種路通四鄰憶古鬆，三根拐杖三之歌的喜悅。
因為他們再也不用步行四五裏，走過崎嶇的田垠小道，費時半個多鍾到達目的地，有了水泥大道，一路駕車，十多分鍾就可以開出村子。
外公說，當年他去小學讀書，走的是一條山間小道。
那時小孩上學，沒有家長接送。
下雪天，個別地段路道狹窄，路凍冰滑，他們就要雙手抓一把稻草、套一雙草鞋一步一步地爬。
路旁有深山密林、暗藏墳墓，恐怖蔭森，還聽說山裏有個凶殺鬼，外公其實挺害怕走那段路程。
但是學校旁邊也有美好的回憶，比如那片鬱鬱蔥蔥的鬆樹林。
外公以前總是提早上學，拖晚回家，為的就是走進樹林，采摘野果，撿些食用菌。
有時外公會帶一個黑布袋，撿一袋鬆脂回家，用來製作蠟燭。
秋天到了，鬆果掉下來，外公會與小夥伴一起撿幹透的鬆果，得意地比誰撿得的最大。
那時候的孩子的遊戲不是王者榮耀，不是魔獸世界，不是英雄聯盟；
那時候的孩子從沒聽說過智能手機與平板電腦，但是他們的童年依舊五光十色。
外公的童年遊戲還有很多很多，那些遊戲，我們這一代人，再也沒有機會玩到了。
比如他們會去竹林裏尋“天螺”找瓦片。找到“天螺”進行比賽，看誰爬得快，還會找塊合適的瓦片做玩具。
有一天，他們看到一個青年騎著駿馬進村，左手牽繩右手執鞭，神氣得很！
那青年經過外公家門口，便進入了村裏的大財主家。
外公他們幾個小男孩興高采烈地模仿著那位青年騎馬的樣子，小夥伴一人當小馬伏地爬行，另一人騎在背上右手拿一根小樹枝，神氣活現。
玩得膩了，他們就換個花樣，學馬背石頭。
外公自己想象自己是一匹馬，將一塊大石頭放到背上，但沒爬兩步，大石頭便滾了下來，不偏不倚地砸中了外公的左手無名指。
那根手指頓時鮮血直流，外公哇的一聲大哭起來。
外公說，幸好當時他奶奶在家，奶奶居然在牆壁上找到一個蜘蛛窩，那蜘蛛窩像一張棉紙，奶奶將其放在外公的傷口上止血，結果給外公留下了一個終身的疤痕。
外公小學旁的鬆樹落下層層樹葉，軟如地毯，他們幾個小男孩便席地休閑，背靠蒼天大鬆樹，聞著濃鬱的鬆香味，談論畢業後的打算。
有的小夥伴要考初中，有的準備做木匠。
外公一想到自己的家境，眼前便是一片濃雲，因為當時的他，並沒有理想。
隻是想起了語文老師常在下課前朗誦的那首古詩：遮雲蔽日鬥天公，伴月陪星入太空，拔俗超凡君子誌，疾風驟雨顯英雄。
蒼勁的古鬆，生長在貧瘠的土地上，即使無人護理，也敢於遮天蔽日。
可能也就從那時起，堅挺無畏、孤立倔強的古鬆，成為了外公終身奮鬥的目標。
外公告訴我，現在的農村有想象不到的優惠，種田不用交公糧還會得到國家的補貼、購置大型農機電器國家給補貼、房屋舊損要重建國家給補貼、生病有“醫保”、老人有“低保”、修水渠、築村道、整頓村容、提倡環保。
現在的農村，農閑時青壯年大都外出打工，賺回大錢興家立業，留守人員生活富裕了喜歡趕集市。
外公說，三十年前的集市，沒有幾座像樣的房子，那是四間無牆的空棚子，用它來提供銷售貨物的臨時攤位。
去集市的都是買賣人，人員不多，交易完畢就回家，集市散場快。
現在的集市，除了七八間空棚子和一塊大空地，周圍還有漂亮的樓房，靠邊的路就是一條街，多路交集是一座小城鎮，趕集的人多半是去逛玩的。
村裏有一位八十六歲的老人，隻有小學文化，忠心耿耿為民辦事，當了一輩子鄉村信用社會計，一身清白，兩袖清風，領兩百來元的退休金和高齡補貼，高興得很，非常知足！
村裏還有一位了不起的盲人，丈夫外出打工，她獨自一人在家收收撿撿，沙發電視機冰箱洗衣機擦得晶晶亮，地板打掃得一塵不染，作為盲人，她總是笑得一臉燦爛！
1958年，外公的嶽父在家大門前種了兩棵南瓜，心想天熱遮遮蔭，結個瓜也可填填肚，不料被生產隊發現了，隨手一拔就除掉了，然後他還被抓去批鬥一番，批判他走資本主義道路。
外公說，現在所有的事情都不一樣了，相較於當時那個年代，現在的農村個個都是力爭上遊的生產能手，幹完白天戰黑夜。
星光月夜下的小山村，兩點以後，溝邊地頭燈光點點火紅一遍。
村民們頭戴電池燈，收割和清洗青菜。
那天亮以前就已經洗好了一碼一碼的青菜，形成了一道獨特的風景線！
我問他們為什麽要起這麽早，他們說“趕集市的人很多，去晚了就進不去了”。
原來，農村人比我們早四五個鍾頭踏入新的一天，外公說，其實這是隻有他所長大的那個安和鄉獨有的風景線。
外公說，其實以前沒有這樣大規模種菜，各家各戶都是自己種一點，自給自足，吃不吃青菜無所謂。
因為種得多賣不脫，形成不了市場。
而現在，村民們也開始講究健康長壽，講究營養，也像城裏人一樣講究吃青菜了。
外公說現在人們手頭有錢，有的做生意忙著繼續賺錢，有的無聊打麻將賭錢，生活方式變了，生產方式也變了，一切都變了！上田間下地頭，運肥料用獨輪車、三輪農用車，你再也見不到彎腰挑重擔的場麵。
2014年外公再次回村裏的時候，那個當年與他玩小馬遊戲的男孩子變成了八十多歲的老人，老人再也不騎小馬了，改坐小車了。
外公說，如今坐輛小車回農村並不算神氣了，現在農村車子多得很！咱們村小車、麵包車就十多輛，加上農用三輪車，電動車更是家家戶戶都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