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氣

  廣播裏的加油聲和周遭的喧鬧夾雜在一起,伴隨著魔鬼般單曲循環的音樂,沈妄隻覺得以往街上的殺豬聲都沒這般鬧心。


  ??他根據體委的建議,穿了夏季校服,不跑的時候就把春秋校服披在身上,胸前用針把號碼牌別起來,是一身再普通不過的裝扮。


  ??他已經對這般衣不蔽體的現代打扮麻木了許久,不過說來,遲應看起來斯文,身板居然不弱,肌肉不猙獰但很結實,所謂書呆子的形象估計全靠他皮膚白加不打扮撐著,發型沒怎麽修飾,隻是普普通通耷拉在那,說亂,又亂的很齊整,是個標準的明星低配版三七分。


  ??沈妄一邊繼續玩消消樂一邊聽廣播,等到遲應的號碼被報,他再慢悠悠把手機揣到兜裏,走到跑道上。


  ??他沒有朋友,也沒人能幫他看東西,隻能自己揣著安心。


  ??突然有一個長相頗為清秀的女生走來,伸出手:“遲應,眼鏡和手機給我吧。”


  ??沈妄怔了怔,艱難認出這是九班班長餘清,一時站在原地沒動。


  ??“我看……也沒人幫你拿。”餘清的手停在半空,尷尬地笑了笑,“放心,我不會找你要微信,也不會偷你東西。”


  ??他又頓了好一會,終於摘下眼鏡,和手機一起遞給了餘清。


  ??遲應說……這個世界其實沒那麽多惡意。


  ??他就信他一次。


  ??“謝謝。”


  ??但銅鏡塞在口袋,一晃一動間還是太過顯眼,餘清接過手機眼鏡,不禁問:“你口袋還有什麽?一起給我我幫你拿著得了。”


  ??廣播裏已經開始催了,沈妄轉過身:“沒什麽,這個不能給,自己帶著安心。”


  ??但餘清還是隱隱約約看出了這似乎是一個小鏡子,這是隻有女生才會用的小玩意。


  ??電光火石間,她恍然大悟。


  ??校草有對象了?難怪平時抽屜裏那麽多封情書……不知不覺都轉移到了垃圾桶裏。


  ??這個八卦說出來估計會傷透不少女生的心,餘清糾結了一下,覺得校草自己不願意說,那她要是到處亂傳播,簡直是不識好歹加腦子不好。


  ??於是這個謠言的苗條被遏製住了,半點沒透露出來。


  ??沈妄走到跑道上,歡呼聲立刻高了幾重,他也不懂這些比賽有什麽規矩,反正哨聲一響,速度拉到底衝到重點紅線就是,和賽馬差不多。


  ??對於主動跑長跑的人,他們身上總是自帶光芒,之前有許多看遲應不順眼的男生此時都臨時轉變態度,自發為遲應拉起了橫幅。


  ??一開始他們的態度還很敷衍,然而兩天後,全班都精神了。


  ??這個看起來就書呆子的學渣校草,一千五和三千米……居然直接破了市記錄!


  ??最後一場四百米接力賽的時候沈妄做最後一棒,硬生生甩了本平行的第二名近乎小半圈衝過終點。離得遠的人就看到倆人越隔越遠,最可怕的是,沈妄的起步力度一開始就拉滿,整個人像被風托著跑過去的,到了最後也是勻速,給人一種小菜一碟輕輕鬆鬆的感覺。


  ??其實他們的四百米接力並不順利。第二棒九班體委譚文曜和第三棒接棒時,手滑導致接力棒掉到了地上,耽誤了好幾秒。


  ??第三棒是他們班數學委員翟仁單,在四個人裏相對較弱,意外一出,九班瞬間被所有人超越,然而翟仁單幾乎是豁出命在跑,居然稍微趕回來了一些,沈妄接棒的時候,都能聽到“哼哧哼哧”的聲音。


  ??接力棒上還有餘溫,燃起了沈妄許久未有的勝負欲,他幾乎是掙脫了一切束縛,震驚得保持了四百米的五十米衝刺速度,順利超越第二小半圈到達終點。


  ??全場寂靜了許久後,爆發出陣陣驚叫。


  ??那架勢比申奧成功還轟轟烈烈。


  ??遲應是被銅鏡另一邊的喧囂吵醒的。


  ??他推開堆成山的奏折,懶洋洋把桌子邊緣的銅鏡拿起來,折磨了半天才算睜眼,定睛一瞧,立刻清醒了幾分。


  ??鏡麵有了變化,遲應不慌不忙將銅鏡放大,看清了右下角“任務完成”的小字。


  ??算算日子,今兒確實是運動會的最後一天。


  ??鏡麵正中央的畫麵,亂七八糟晃了一陣後,突然靜止定在一片藍天白雲,像是掉到了地上,視角對著天。再然後,銅鏡大概是被撿起來了,緊接著又是一晃,下一刻便對上了一張熟悉的臉。


  ??遲應難得愣住。


  ??那是他自己的臉,也是如今的沈妄。


  ??然而此時,沈妄沒有戴眼鏡,劉海也被風吹亂,一張臉幹幹淨淨,白皙俊秀,反而顯得清爽了許多。沈妄剛剛一口氣跑完四百米,倒沒怎麽喘氣,但烈日炎炎,還是有些口渴,他接過餘清遞來的水,隨便往嘴裏倒了幾口,一部分水流到脖子上,滑過鎖骨,再將校服浸濕。


  ??沈妄順手將水漬擦幹,像是想起了什麽,對著不遠處黑板上的積分榜一笑,恣意又囂張,那是遲應本人從未顯露過的少年人的英氣。


  ??遲應也沒想到,有朝一日,他居然還能從自己身上看到所謂的“意氣風發”。


  ??恍然片刻,遲應回過神,偏頭撐著太陽穴對著銅鏡輕笑:“沈妄,你怎麽倒是比我更像個高中生?”


  ??“嗯?此話怎講?”


  ??聽到聲音,沈妄本想將銅鏡塞回口袋,然而遲應冷不丁就是一句:“別急著放回去,畫麵互通了。”


  ??沈妄怔了一下,忙不迭看向銅鏡,順利瞧到了許久未見的自己。


  ??一時間,兩人相顧無言。


  ??還沒到領獎的時候,而且既然任務已經完成,那領不領獎其實沒什麽所謂,沈妄直接溜到廁所,以一種新奇又不屑的目光打量自己:“你真的十七歲?”


  ??遲應回了個冷眼。


  ??“嘁。”沈妄輕蔑一笑,“我還是第一次知道我這模樣還能顯出一點悠閑恬淡。”


  ??“彼此。”遲應淡淡回。


  ??“說來,都是十七,你這性子跟你同學差的到不小。”


  ??遲應懶懶敷衍:“哦,可能因為我是正月六號生的,排的早,而且我晚一年上學。”


  ??這一回,沈妄居然沉默了。


  ??“怎麽?”


  ??“本殿也是正月初六,十七歲。”


  ??“我知道,或許這就是我倆現在這個情況的原因。”遲應輕吐了口氣,突然正襟危坐起來,“不過陛下居然連這種事都告訴我,是等著給我送生日禮物?”


  ??當遲應開始不那麽犀利的懟人的時候,說明他心情還是不錯的。


  ??沈妄愣了愣,隨後嗤笑:“憑什麽是我送你?”


  ??“不憑什麽,就圖個樂。”


  ??“……”


  ??長跑都是今天下午,也是運動會最後的幾場,報的人著實不多,因此一輪就是決賽。九中在這個時間段非常不合理地集中了各種長跑項目,早已被人詬病許久。


  ??一千五和三千之間隻有十幾分鍾休息間隔,如果不是像沈妄一樣頭鐵,估計沒幾個人敢同時報這倆,因此雙冠軍格外稀奇,導致沈妄上台領獎時,校長都忍不住多看了他幾眼:“你是……遲應?破了市長跑記錄?”


  ??這細皮嫩肉,跑完步臉也不紅氣也不喘,瞧著不像破紀錄的,像來選秀的。


  ??遲應的清冷校草形象給人烙的太深,實在無法讓人把這兩項聯係在一起,他站在高台上,脖子上掛了倆牌,望著台下人群,突然聯想到了登基的場麵,忍不住一笑。


  ??無論他是誰,他在哪,他都不可能甘心縮在人群裏,能不能站在高台上,隻在於他有沒有這個想法。


  ??沈妄晃了晃脖子上的掛牌,低聲說:“你看,隻要我想拿到的東西,沒有我拿不到的。”


  ??遲應還在奏折堆裏半夢半醒,見他又開始囂張,淡淡說:“是啊,過兩天出月考成績了。”


  ??“……”


  ??簡直是致命又犀利。


  ??兩個第一加破紀錄,沈妄順利拿到了個人總分第一,但當校長讓他發布獲獎感言時,沈妄拿著話筒,沉默幾秒,最終選擇言簡意賅。


  ??“哦,我就是突然有點想贏,然後就挺盡力的。”


  ??“……”


  ??遲應隔著一個時空幾乎要被他逗笑,還沒來得及說話,突然有人敲門,語氣急促:“陛下,有要事稟報。”


  ??遲應立刻將銅鏡收起來,應了一聲,發現居然是刑部尚書霍進本人來了。


  ??這是牢獄被炸了嗎?


  ??霍進連禮都來不及做,忙說:“陛下,沈寂剛剛越獄了。”


  ??沈寂?


  ??遲應頓了頓,把記憶中的官員冊搜刮了一遍,沒刮到,突然意識到這是個姓沈的,想了想,又把族譜刮了一遍。


  ??結果還是什麽也沒找到。


  ??他隻得裝模作樣點點頭:“嗯,知道了,下去吧。”


  ??刑部尚書霍然還愣了一下,心想陛下什麽時候這麽沉穩了,連沈寂越獄這種事都波瀾不驚。但也沒多想,作禮後便起身離開了。


  ??寢宮裏又隻剩了遲應一個人,遲應靠在椅子上,重新拿出銅鏡。他不可能到處問“沈寂”是誰,幹脆還是等沈妄忙完他那扯淡獲獎感言再細細去問。


  ??沈妄現在已經成了大明星,往日裏他學著遲應的沉默寡言,很少和人有交流,九班的人見他整日裏板著一張臉,也不敢跟他主動搭話,因此近一個月以來,他居然還認不全班上的人。


  ??可是現在他們挨得很近,圍著他歡呼雀躍,毛手毛腳的還會踩到他的鞋子。


  ??太失禮了,沈妄想,要是登基大典上那些個老頭也這麽歡呼,那簡直是變天。


  ??但他現在居然不怎麽覺得膈應,反而頗為享受這種由衷的崇拜,以至於遲應喊了他好幾聲他才聽到。


  ??“運動會結束就放學了吧,回去和你說,你那刑部尚書跑來給我說了個事,我覺得很有必要轉告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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