農家子的榮華路
收割水稻比挖馬鈴薯更考驗手上功夫, 衙門一早就從附近幾個鄉抽調了最有經驗的農戶,被選中這些人也是頂著壓力來的,到收割之前幾天他們就被通知提前趕來陳鄉,而出發之前, 鄉里訓過話了。
說你家的田地你不必管,鄉里會安排, 你去幹活還有補貼可拿,是好事。
但別以為這個活就輕鬆, 知府縣令都在邊上看著, 衙差也等著,等著把你收割下來的水稻送去脫粒, 你幹了多少活別人瞧在眼裡, 平日在鄉里偷點懶不妨事, 要是這種時候你敢偷懶又或者把活做壞了連累本鄉, 就算官老爺們大人大量,鄉里也要懲治你的!
做不下來現在就說, 來得及換人,別等出了岔子再找借口, 到時候沒有借口。
類似這樣的訓話各鄉都有, 老農們是憋著勁兒來的,都爭著想在父母大人面前露臉, 到收割前一日, 匯總一看, 各鄉還是靠譜, 選派來的都是三十多歲的壯年人,不說十分結實,看著也硬朗精幹。
他們拿鐮刀那架勢就是老莊稼把式,金縣令心中滿意,回身給周知府保證說沒問題,定沒問題。
第二日清晨吃了個飽,搶收就開始了,郁夏感覺了一下外頭驕陽烈烈,立刻帶著人熬煮解暑湯藥,熬好放涼之後抬去田邊,先給不經常頂著烈日出門的大人們送了兩碗才招呼老農歇會兒,都來喝一碗。
郁夏熬的這個解暑湯入口還有點清涼,好像加過薄荷,滋味挺爽,灌下去感覺涼悠悠,一大鍋解暑湯抬出去幾下就分乾淨了,負責收割的老農還在舔唇,意猶未盡呢。
「這日頭烈得!剛才差點給我曬蔫,一碗湯下去精神頭又來了,不歇了,走!幹活去!」
本來還有人想多喘口氣,看別人又往田裡去,他們抄起鐮刀趕緊跟上,生怕自己慢了一點讓父母大人記住使得本鄉挨說。
一個個都搶著想比別人多做一點,干起活來不計力氣,動作別提多麻溜了,他們把收割下來的稻子整整齊齊碼好,由衙差送去稻桶邊摔打脫粒,都脫乾淨了穀草被一捆捆抬走,穀子則一挑挑運去稱重。
農戶算畝產一般是實打實的,他們收割回來就忙著晾曬,晒乾之後才有閑心稱重,干谷肯定比濕谷輕。
周大人就厲害了,他給皇上的奏摺都起草完畢了,只等重量出來把數字加上謄抄一遍就能快馬加鞭送上京城。
最後出來的數字是多少呢?平均畝產九百多公斤,周大人指著散落在地上的穀粒表示收割以及摔打過程中有損耗,把這部分折算上去,將將好畝產濕谷兩千斤。
負責收割的老農正在邊上大喘氣,他們順著周大人手指的方向看了看,田裡真沒散落什麼。這穀子吧要脫粒都得摔打,收割的時候能有幾多損耗?就有老實人想說稱出來要是一千九,那加上損耗也不會有兩千,那漢子正要開口,就挨了同鄉一拐子,讓他閉嘴。
老實漢子噎了一下,小聲說:「你看散落的能有百十斤?我怎麼看都沒有。」
同鄉一個眼刀飛來:「就你眼神好?別人都瞎?誰不知道沒有?你倒是想想是兩千斤報給朝廷好聽還是一千九好聽?」
「……那要是朝廷派人來撐,撐著沒那麼重呢?」
「都說是濕谷兩千斤,晒乾了還不讓有損耗?再說,大人們不會添點?哎喲你可別問了,你閉嘴吧!」
老實漢子這才閉上嘴,跟著大家去吃了頓好的,又領了衙門一份補貼,都按耐不住各回各鄉準備好好吹一把,喬福來提著錢袋子一臉喜色出來,說什麼地里收成好,他高興,給來幫忙的鄉親們發個喜錢,讓大家拿回去打二兩酒喝。
喬福來給的碎銀,一人一顆,被選來幫忙收割的好不高興,嘴再笨的都能說幾句奉承話,誇侯爺本事大,別家種稻畝產頂多三百幾,他能多收六倍!足足六倍!
「要不是我親自收的我都不敢相信!不敢相信!」
「早先還說這畝產得有千斤以上,沒想到是兩千斤!」
「一畝田收兩千斤,哪怕交了稅全家還能頓頓白米飯敞開肚皮吃,撐死也吃不完!」
「喬小侯爺可真是活神仙活菩薩!要不是親眼見著,聽誰說我都不會信,怎麼能收這麼多?一畝田裡怎麼能收這麼多?」
「幸好我沒把家裡的水田賣了!」
家裡窮的說著眼眶泛紅,都要跪下給喬家人磕頭,說他們這是在做大好事,行善積德!說喬越能讓農戶都吃飽飯這是天大的功德老天爺肯定會降福報!說他比廟裡的菩薩本事大,年年去磕頭也不見得能求迴風調雨順,他隨便搞搞就讓一畝田收兩千斤。
等到大家都學會了怎麼種稻,務農真是天底下最好的活!不比做行商強?
喬家人心裡早有準備,還是嚇得不輕,喬福來高興得都不知道說什麼好了,他樂顛顛聽老農們誇喬越,人家誇完喬越還誇他這個當爹的教得好,教出這麼能幹的兒子來!
都說呢,有這麼個兒子比啥都強,比狀元強!比尚書大人宰相大人都強!
喬氏宗族有人來湊熱鬧了,看過也是連連點頭,準備跟著就開祠堂,把喬福來這一支的功績告訴祖宗。陳鄉的農戶已經七嘴八舌打聽起來,問到底咋樣才能讓稻子從三百多斤變成兩千斤?是種法不同?還是什麼?
這時候喬越在和周知府說話,他沒時間應答,郁夏牽著阿榮站在旁邊,看鄉親們實在好奇,就為大家解了惑,說這還只是一方面,最根本在於稻種,這幾畝地用的稻種是喬越雜交培育的。
「啥叫雜交?」
郁夏是能說清楚,但這個概念會顛覆傳統,完全否定親上加親。別人說表哥表妹天生一對,引入這個概念就變成表哥表妹生殘廢……這不適合她來點破,郁夏笑了笑說婦道人家知道得不多,講不清楚,她只知道最大的不同在稻種。
「那你說這個稻種怎麼賣?」
「對啊!稻種怎麼賣?」
「這幾畝田收了得有上萬斤吧,稱點給我們行不?」
在郁夏的認知里,雜交水稻是要年年制種的,種子怎麼賣恐怕要等上面商議得出一個結論,然後由衙門張榜公示。
她雖然給不出確切說法,還是安慰了鄉親們,這次制的種子就是針對本地氣候,最適宜在臨州附近種植,假如要推廣臨州肯定是第一個試點。至於其他地區,還要了解過寒暑天數日照降雨等等再選擇合適的親本。所以說,外面人著急就算了,本地農戶不必急,只需要照顧好自家的農田,等朝廷通知。
郁夏說什麼別人一貫肯聽,她耐心講完,本地農戶便將懸著的心放下,專心吹起牛逼來。
都說這種事想也不敢想,劣田裡能收二百多斤就不少了,喬越他一畝地收了兩千斤!
生出這麼大出息的子孫,真是祖宗記得啊!
就有人煞有其事吹噓,說喬越生下來就不同,他看著和別家孩兒很不一樣!
「他病得厲害,生下來大夫還以為是個死的,當然跟別家不一樣。」
「胡說八道什麼!我告訴你!就算他病得厲害,我第一回看他就知道這孩子長大之後鐵定有大造化,他一看就有出息!」
「這回還不知道皇上要怎麼嘉獎他!」
「可不是?畝產三百多的水稻都能翻出六倍去了,從開收割我就沒捨得眨眼,收玩我看著他們稱的,沒錯啊,不會錯,就是兩千斤!」
這時候喬越已經把雜交水稻不好直接留種的信息告訴周知府,讓他記得在呈給皇上的奏摺里寫明,說這個每年都要制種,直接用二代留種會退化減收。他同時也把這一款種子適宜種植的區域條件說明白了,主要就是臨州這一片,不合適盲目推廣到其他地區。
喬越也提到他在制種的時候追求的是產量,並非口感,這個稻米吃起來應該沒有皇家御米滋味好,這點也要了解一下。
看周知府把他說的都記下了,喬越才擺擺手準備回去,收割回來的稻子有兩捆沒進行脫粒,這是要跟奏摺一起送往京城呈給皇上過目的。光說陳鄉候種稻畝產兩千斤朝廷官員恐怕沒幾人信,給他們看過試驗田裡收起來的稻穗,對比沒脫粒的皇家御稻其實就很明顯。
稻穗的豐碩程度完全不同,穀粒大小和數目也不同,田間密度差別很大……這麼想想,差六倍真不稀奇。
包括負責脫粒的衙差、包括負責收割的老農、包括遠遠站著旁觀的鄉里鄉親,他們都各回各家準備吹牛逼了。金縣令還活在夢裡,陳鄉啊,這裡可是陳鄉,屬於康平縣管轄的陳鄉,他作為縣令親自見證了水稻畝產兩千斤,咋說都能分個百之一二的功勞。
至於說周知府,他覺得自己本來寫的稿子還不夠出色,坐鎮指揮完一場收割,他覺得還能回去潤色一下,他有感而發還要附兩首小詩!
又想著要加點篇幅,吹朝廷,吹皇上,吹陳鄉候喬越。再展望展望未來,雖然說這批稻種只適合在臨州這一片栽種,但是沒關係,臨州田多地多本來就是產糧重地,從來年起得是天下糧倉了。
按照陳鄉候所說,他這裡畝產兩千,同樣的種子拿給農戶去種,因為伺候得不夠精細收成應該會有折損,但應該能保證是原來的三倍或四倍。
他說的這個周知府能理解,普通人種的地怎麼可能比陳鄉候還好?
三四倍就夠了!這樣的話,在整個臨州府種上雜交稻,本府稻米收成能比他府多幾倍,不僅交得起地稅地租,自家也能吃得飽飯,只要勤勞就不會餓肚子。
稻穀還在晾曬,整個臨州就炸鍋了,郁子孝在官學裡頭被人恭喜了個遍,他才知道女婿種的水稻畝產達到了兩千斤。
郁子孝初時不信,讓老友別輕信謠傳。
人家連連擺手,說不是謠傳,絕對不是謠傳。
「這是衙門的人說的,收割那天也不是一個兩個人在,都看著呢!說有兩千就有,假不了!」
「陳鄉候這次又立下天大功勞,周知府已經八百里加急送奏摺入京,為他請功去了!郁兄得此佳婿,恭喜恭喜!」
看大家信誓旦旦都說假不了,郁子孝便信了,他心裡高興,但沒敢得意忘形,還說呢,陳鄉水稻畝產兩千斤是好事,天大的好事,農戶們都跟著種起來,往後就不怕沒糧吃。
「是啊,國庫充盈,老百姓家中有糧,軍隊不缺糧來不缺餉,這樣的好日子就要實現了!這都是陳鄉候的功勞!」
郁子孝擺手,說不不不!
是天降福祉!是皇上的功勞!是朝廷的功勞!
水稻畝產翻六倍,這個事甭管普通農戶或者地主都笑死了,要說笑不出來的大概就只有之前為了多買旱地賣了水田那些。
就從七月份,之前跌下去的水田價格回升,並在聖旨下來之後升到最高,現在一畝良田要出手,你喊二十兩也有人要。
卻說京城裡頭也讓臨州府傳來的消息嚇壞了,皇上是知道的,知道今年喬越在折騰水稻,到水稻收割這段時間,皇上天天問近身伺候的太監水稻收割了沒有?問他覺得還有多久能有好消息傳來?
那太監變著法糊弄,都快糊弄不過去了,臨州八百里加急奏摺抵京,一起送到的還有裝在敞開箱子里的兩捆稻穗。
其實在運送途中都已經晾乾了,雖然重量輕了點,看起來衝擊力還是強。皇帝當真使人尋了普通的稻穗來作對比,兩捆放一起,高下立現。
再讀一遍周崇廉寫的奏摺,上面說做試驗的有幾畝田,收成差不多,平均在兩千斤,收割的時候並沒有讓衙門封鎖周圍,當時有許多農戶看著,現在這個好消息已經傳遍了臨州,整個臨州府都在誇皇上是盛世明君治理下的官場清正廉潔,百姓安居樂業,這才有天降福祉……
周崇廉是從京城出來的,他最知道皇帝想聽什麼,提筆就是一通好吹,吹完又提到陳鄉候為這幾畝田付出了多少辛勞,說這年臨州特別熱,種地十分不易,說他作為知府只是親自坐鎮收割都曬脫了一層皮,更別說侯爺日日要到田邊去看,地里的事樣樣離不開他。
有稻穗作為佐證,周崇廉不怕吹過頭京城不信,皇帝也確實沒有不信,他信了他完全信了,哪怕奏摺里說到這幾畝田是精心料理的,普通百姓達不到這個收成,說一般來講畝產應該在一千到一千四,皇帝也笑死了。
他把奏摺從頭到尾看了好幾遍,還讓太監總管當朝誦讀,讓朝臣們都高興高興。
高興完下了旨意說怎麼推行主要看陳鄉候的說法,又給他大堆賞賜,還派了匠人遠去臨州興土木給喬越建侯府,鼓勵他說繼續努力爭取搞出更多高產作物來。
命令給到了,賞賜發完,皇帝又派了精兵前去臨州任喬越使喚外加保護他安全。皇后也不甘寂寞,橫插一腳給喬越的母親和他妻子加超品誥命。
一時之間,喬家喜事連連。
聽說外甥女超品誥命加身,房氏臉色鐵青,就連兒子從岑州傳來的喜事都沒法讓他感到高興。同喬越立下的功勞相比,耀祖的進展太慢了。
房氏氣憤,怨天道不公讓個病秧子陰差陽錯立下大功,反而辜負了她兒子這樣勤勤勉勉的讀書人!
懷疑人生的當然不止曹家人,還有喬越的便宜兒子阿榮。
他讓繼爹那句「表哥表妹生殘廢」給鎮住了!
仔細回想最近一年學的作物雜交原理,還真是!想他上輩子生來沒病沒痛真該慶幸,他運氣怪好的!
照繼爹的說法,親戚湊一對兒生個孩兒體弱多病還是好的,天生殘疾也不是沒可能。
想想這個,再想想渣爹非要跟他娘死磕,變著法哄她騙她把她娶回家去……
什麼仇什麼怨啊?
非要娶也就算了,娶回家還不珍重,他簡直不是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