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萬花小說>书库>言情女生>盲曉> 十、錚錚血淚史

十、錚錚血淚史

  一帝王與一少年對峙著,少年跪伏在一片楓葉中,血紅的衣裳在燈籠照亮下瑩瑩灼灼,傲骨錚錚。


  帝王心思最難猜,連從帝王剛登基就忠心侍奉的李大太監李一廣,也不敢說自己能拿捏住薑澤海的心思半分。


  可謝時鈺就這麽冒冒失失地上來耍槍弄棍,可真是不知天高地厚。


  眾位小姐夫人都替這個大好兒婿選擇人捏了把汗,相反,一個個自視甚高的世家公子抱住了自己的佩劍,或幸災樂禍或好奇不已,巴不得謝時鈺掉進泥坑再上去踩兩腳泄泄氣。


  受到這樣的評價和腹誹,也純屬是因為謝時鈺太過出類拔萃,用大祭司和國師的話來說,就是千古之才,不可多得。


  而謝時鈺從小也顯露出遠超常人的天賦。兩歲會背詩,三歲就會提筆書寫,五歲已經熟記詩賦兵書,七歲開始隨武勝侯謝懷仲練武,十三歲就外出遊曆,直至最近才回來。


  京城是何許地也?帝京腳下,處處權貴,眼線四布,謝時鈺剛踏進京城城門就已經傳了開去。


  直到這一日慶功宴,謝時鈺才算是真正露麵眾人眼前,可是招引了大片平日不出門的閨閣小姐前來。


  隊伍中霍雲菲碰了碰謝懷仲的袍袖,漂亮的指捏緊了鴛鴦手帕,放低的聲音局促不安:“懷仲,鈺兒他不會是去給你……”


  “天子當前,夫人別胡言,鈺兒是個有打算的孩子,別為他操心了,”謝懷仲打斷她,“除非他真的想幫我……”


  夫妻對視了一眼,都望見了彼此眼中的緊張和不可置信。


  “草民是武勝侯謝懷仲之子,姓謝名時鈺,取字未折,叩見陛下。”


  他的聲音灼灼,在寂靜凝重的此時顯得格外響亮,擲地有聲。


  帝王沉默不語,神色叵測,半晌才道:“起來吧。”


  謝時鈺緩緩起身,一舉一動中盡顯清貴之氣,他再次彎腰開口道:“陛下聖明,草民有一事不解,還望陛下紓解。”


  薑澤海看著謝時鈺堅定的模樣,深知自己竟入了謝時鈺的套,卻不得以往下答:“你且道來無妨。”


  “感謝陛下,我且說來,”謝時鈺挺直背,眉間冷意驟現,嘴角開始揚起微笑,卻讓人毛骨悚然,“眾所周知,此次慶功宴乃是慶賀邊防大將軍嚴燁追擊敵寇百裏,還我王朝北上平安寧定,可是……何曾有人懷疑過,這究竟是不是嚴燁將軍的功勞呢?”


  此話一出,隊列中冷噓一片,已經顧不上確認消息之真假,紛紛望向了嚴家世族的方向,嚴燁本來正和親弟嚴弗交談著,一聽這話,喝下去的酒勁就上來了,被這麽多權貴用質疑的眼神看著,他借著打贏的風頭立馬喝到:“你小子說什麽混話呢!這仗不是我嚴燁的功勞,還是你謝時鈺這弱不禁風的公子哥兒的不成!”


  嚴燁生了粗獷的模樣,且這一喝聲音洪亮嚇到了不少小姐夫人,薑澤海替這蠢貨深深皺眉。


  “自然不是謝某的功勞,不過是家父的,”謝時鈺挑眉,邪氣肆意地掛著笑容,“怎麽,嚴大將軍莫非忘記,家父謝懷仲也是一起前去平定邊防的?”

  “而且家父這般英勇,當是衝在第一位也,嚴大將軍怎麽會沒有看見呢?莫非……”謝時鈺捂住嘴,笑彎了一雙眼,“就是嚴大將軍搶了家父的功勞,裝作不記得!”


  嚴燁被說得滿臉通紅,又麵對上眾位權貴鄙夷的眼神,臉上青一陣白一陣也不過如此,他忙辯解道:“你,你小子瞎說什麽!戰場都沒上過,還質疑起我們這種流血的將士?!”


  “謝家子,口說無憑,可有實據?”薑澤海語氣沉沉,不容置喙。


  謝時鈺應聲,從懷中掏出一封密封信件,雙手遞給上前的李大太監,眼中盛了笑意:“自然是有的。”


  一旁嚴燁急得眼珠子都紅了,這事情要是被揭露個幹淨,那他的未來就完了!


  帝王拿了信件,抬眸看了一眼笑意不淺的謝時鈺,神情凝重地打開信件閱了起來。


  片刻之後,薑澤海抬起頭,把自己的表情藏在珠簾後,聲調帶著無法掩飾的憤怒:“來人!把這嚴燁拉下去關進天牢,革職他的邊防大將軍一務,另外參與此次包庇事件的,全都貶為庶人,和嚴燁一起關進天牢一整年!”


  “不!微臣什麽都沒做!陛下怎能聽得小人言!”嚴燁被幾人製服,不甘心地大吼道。


  謝懷仲終於開口了:“嚴燁,我一直把你當好兄弟,尊重你,你在我深陷敵營的時候沒救我就罷了,搶去我的功勞我忍了,畢竟我不怕也不差這些,可是你叫我怎麽對得起塞外茫茫沙場上死去的弟兄們!莫不是真當我不敢提出來!就算今日我兒不提,明日照樣有我來上奏折!”


  嚴燁把求助的目光看向帝王,卻不知帝王早已知道了一切:“陛下,就算此次是微臣的錯,可是這罪,罪不致死啊!”


  “怎麽不致死?這可是欺君之罪,是要砍頭的,陛下聖明,看在嚴將軍往日沒有功勞也有苦勞,這才免了死罪。”謝時鈺聲音變得輕柔和緩,還帶著微微的笑意,仿佛隻是在說一個事實。


  一月前,在王朝北方邊境線,幹旱的天災顆粒無收,給邊線百姓帶來了巨大的痛苦,民不聊生。偏使邊境荒僻小部落組成的敵寇幫,趁虛而入,大肆燒殺搶掠,數以百計的百姓慘死刀下,生靈塗炭。


  此事遙遙傳到了帝王朝上,帝王震怒,對邊防大將軍嚴燁甚為不滿,當即派遣武勝侯和軍師之一慕容天易,率領五萬精兵奔赴戰場。


  武勝侯謝懷仲之所以無名無份還能封侯,就是因其年輕時期以命相搏換下的赫赫戰功,導致帝王不得不重視起來,且他永遠徘徊在第一線,和將士並肩作戰,共同進退。


  可想而知,謝懷仲此去,先是指揮百姓往後撤,再與慕容天易連夜商討,舉出一係列環環相扣的攻打計策,把毫無章法隻是知曉莽攻的敵寇打得節節敗退。


  卻在最重要一戰役,謝懷仲本是和慕容天易計劃先在北陽關用兵八千,留住往後撤的敵寇,再派來援兵兩萬,前後夾擊殺得敵寇片甲不留。也就是在這一戰,嚴燁竟擅自把慕容天易打暈,並不讓一兵一將前去支援,是貪欲,是嫉妒,是仇恨蒙了眼。

  敵寇糾纏了半天,這才發現根本沒有援兵前來支助謝懷仲可笑謝懷仲撐了一天一夜,眼睜睜看著手下最親近的將士一位位倒下,卻連他們的屍骨都無法帶走。在僅剩幾百個兵的掩護下,謝懷仲堪堪逃出重圍。


  回來後滿身鮮血,目眥欲裂的謝懷仲質問嚴燁是怎麽回事,嚴燁矢口否認,說是根本不知道有這麽計劃,那麽為功利迷了眼,置八千將士性命於罔顧的人,怎配?


  後來眾人可以料想,武勝侯無力參戰,隻能在軍營中和慕容天易為大軍出謀劃策。他聽到嚴燁攻破敵寇防線,深追百裏的消息時,生生咳出一口血,腦子裏全是那屍骨未寒,死在荒涼沙場上的將士們。


  他們還有父母妻兒,有一個家,他們誰不是家裏的頂梁柱,這一故去,要他們的家人怎麽活下去?怎還活得下去?


  這些拚搏在外的將士,就是懷著滿腔熱血,一頭紮進來,希望能累下軍功,獲些封田,和父母妻兒平凡恣意地過完一生,他們怎麽就成了權貴爭名奪利的工具呢?

  “哈哈哈哈哈——”謝時鈺平靜地道完一切,突然長笑不止,笑容繾綣溫柔,仿佛就是在嘲笑這群永遠在自以為是的人,生為權貴,果真一生隻會玩弄職權,簡直沒把他笑死在那裏。


  正在替父不平,替八千將士死去不平的謝時鈺不知道的是,那本該早就遠去的薑曉,正躲在了他身後那棵最大的楓樹下,她一旁是完全不敢出聲的無琦。


  “真是有意思,這樣的人不可得呀,”薑曉麵容隱藏在漆黑的楓樹影下,無意識地喃喃道,“做人當如此,傲骨不屈,有淚不往肚裏咽……”


  “算了回去吧,沒什麽好看的了。”她推了推右手邊的無琦,說。


  清寒的月光下,紅衣少年少女殊途陌路,一個批判黑暗,一個與世隔去,仿佛兩個世界的人,交織不到一起。可多年後的事實打了所有人的臉,兩人愛而不得,互相折磨,可以說是互相毀了彼此,卻非要此生不悔。


  ……


  很多年後謝時鈺做了一個夢。


  夢裏他又看見了她,穿著紅衣,瀲灩絕美,躲在了最大的楓樹後,遠處是他對著眾多世族大笑不已的身影。


  他陡然驚醒,渾身冷汗,卻又痛苦不已。


  ……


  或許應該被銘記的,隻是那埋骨於塞外清冷月光下,千千萬萬的無名將士。


  接戰春來苦,孤城日漸危。


  合圍侔月暈,分守若魚麗。


  屢厭黃塵起,時將白羽揮。


  裹瘡猶出陣,飲血更登陴。


  忠信應難敵,堅貞諒不移。


  無人報天子,心計欲何施。


  ——《守睢陽》


  ……


  “鬼門無歸客,北戶多南風。”


  望魂歸故裏。


  ……

上一章目录+书签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