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6 章

  周圍一片灰蒙蒙的像是沒有邊際, 杜清眠往前走了一段, 漸漸聽見人聲了。


  ??房子各色各異, 有古代的宅子也有現代的別墅,雖然有色彩,卻同樣蒙著一層灰撲撲的顆粒感, 顏料塗上去的一樣,沒有實感。


  ??房子前麵幾隻鬼在一塊石頭前下象棋,邊下邊嘮嗑。


  ??“西邊的老李可算盼到頭兒了,這就在橋前頭排上了隊, 過段時間就能看見外邊的太陽了。我還得在底下熬上多少年呢,早知道當初就不該自殺,唉。”


  ??“誰讓每天死的人這麽多呢,全都擠過去也不好管控啊,早知道當年我就該等到自己壽終正寢再下來, 免得在這兒白受苦。”


  ??當初活著的時候就整天排隊, 沒想到下來了還得排隊。按照那些冥差的說法,隻有壽終正寢命數到了的鬼才能投胎, 像他們這種死期沒到就提前下來的, 根本上不了奈何橋。


  ??投不了胎就算了, 還得在地府當白工搞基建, 邊幹活邊排隊,也不發工資, 幸福感幾近於無, 成就感更是一點都沒有。


  ??最苦逼的是底下沒太陽, 常年陰森森的,嚴重影響心情,十隻鬼有八隻都抑鬱。說了兩句話的功夫,這幾隻鬼已經歎了好久口氣了,個個愁雲慘淡。


  ??有隻鬼又歎了一口氣,強行打起精神:“咱們哥幾個還算好的了,有房有車,每年還有錢燒過來,塞給冥差大人能換個雙休呢。”


  ??另一隻鬼臉都灰了:“動輒搞什麽灰色交易,我早就看不慣這種風氣。能不能跟無常大人舉報一下,特別是白大人,聽說他還挺公正無私的。”


  ??“倒了一個還有一堆呢,小心人家給你穿小鞋啊。”


  ??“那我還得在底下呆幾十年呢,後麵沒人給我燒錢了怎麽辦?連個假期都拿不到,還要不要鬼活了,唉。”


  ??“那你不如去考個編製,連投胎都省了,還有機會搞改革。”


  ??……


  ??杜清眠的好耳力在這裏同樣好使,她站在遠處聽了一會兒,聽得一頭霧水,但能聽出那幾隻鬼是原住民,就沒往那邊去。


  ??別人的地盤,聽起來還有一套完整的規章製度,自己一個大活人跑過去是不大好。


  ??她也沒覺得多奇怪,畢竟冥山就是個有鬼沒人的地方。隻要這些鬼不害人,她沒道理闖到人家地盤上當警察。


  ??又往前走了一段,一路上碰見不少鬼,杜清眠怎麽也沒找到回泉林山莊的路,猶豫了一下,終於攔住一隻鬼問路。


  ??這隻鬼像其他鬼一樣滿頭晦氣,正獨自走在下班的路上,被杜清眠一攔,懶懶的掀了一下眼皮子,一看就愣住了。


  ??他們底下沒投胎這些鬼,一個個都死氣沉沉的,整天蔫頭耷腦,眼前這個小姑娘雖然氣色也不太好,眉目間卻有精神,不像是在這種灰沉的環境裏飽受摧殘的。


  ??他下意識問了句:“你剛下來的啊?”


  ??杜清眠點頭:“我剛過來,你知道泉林山莊嗎?”


  ??那隻鬼摸不著頭腦:“哪有什麽山莊,這裏連個山都沒有的。你是說你死之前呆的地方嗎?”


  ??“死之前?”


  ??“對啊,你沒死怎麽到的地府?”他覺得杜清眠可能是腦子有問題,憐憫道:“怪不得這麽年輕就死了,接你下來的冥差也太不用心了,連個科普都沒有的麽。”


  ??說完就搖搖頭走了。


  ??杜清眠看著他的身影越來越遠,又四處看了看,看著灰蒙蒙的天空,看著陰冷密布的陰氣,沉默了。


  ??地府?


  ??她是怎麽跑到這裏來的?


  ??她掐了掐自己的手腕,痛感還在,沒有像那些鬼一樣隻剩下魂魄,不過身上的氣息也很奇怪,不像普通人藏不住陽氣。


  ??非要說的話,她現在像是透明的,氣息上的透明,好像帶了個麵具,將自己的身份模糊起來,分辨不出是人是鬼還是妖魔鬼怪。


  ??杜清眠不知道自己怎麽到了地府,不過當務之急肯定是要先回去。


  ??杜清嘉她們還在泉林山莊等著,要是在這裏停留太久,她不定要急成什麽樣。


  ??知道了自己在地府,剛才那些鬼的話就大略能理解了。要靠她自己回去肯定是很艱難的,普通鬼又派不上什麽用場,說不定得向他們口中的冥差求助。


  ??冥差,地府公務員……她也算無意識受害者了,應該會幫她的吧?


  ??杜清眠繼續往前走,想尋找那群鬼口中的冥差。既然大小是個官兒,精神麵貌上肯定要跟這些鬼有些不同的,可惜她一路過去看到的鬼都滿臉喪氣,沒一個看起來心情好的。


  ??又走了一段,路上的鬼忽然鬧哄哄的討論起來:“聽說橋那邊出事兒了,你們知道嗎?”


  ??“多少年了都好好的,奈何橋能出什麽事?你說長城塌了我還信,別危言聳聽了。”


  ??“我還真不是瞎說,你們沒發現這段時間冥差人手緊缺,連監工都顧不上了嗎?據說都去橋那邊救場子了,很難搞的!”


  ??“要是真出問題,是不是會影響咱們投胎?那咱們還忙活什麽啊,別吃了苦又上不去……要不要先去看一眼?”


  ??“別了別了,那兒守得可嚴呢,萬一觸犯規矩搞得形神俱滅可劃不來。”


  ??又是一陣歎氣。


  ??杜清眠邊走邊聽,大約也能弄清楚奈何橋在哪個方向了。既然冥差們都聚集在那裏,她就打算先過去碰碰運氣。


  ??遠遠地看見一座橋停在河麵上,河水深黑湍急,還籠著濃重的煞氣,有幾隻鬼鬼鬼祟祟藏在一邊,偷偷張望:“到底看見了沒,橋出事兒了嗎?”


  ??“看不清啊,太遠了!要是能再近點就好了,可惜咱們過不去。”


  ??河水往外好幾裏地都種著一種植物,有的隻有綠色的葉子,有的隻有紅色的花,難得有些色彩。那群鬼卻好像很怕它們,不敢往前走。


  ??杜清眠往上麵輕輕踏了一下,沒發現什麽異常,就直接踩著過去了。


  ??離那條河越近,她就越覺得熟悉,簡直跟那股影響自己的力量同出一脈,隻不過她現在竟然能用局外人的目光冷靜審視了,沒有輕易受到影響。


  ??杜清眠詫異的走過去,下意識在河邊幾尺外停住,看見不遠處應該是奈何橋的地方鬧哄哄圍了一群鬼,穿戴挺整齊的,身上還有裝備,一看就跟那些喪鬼不一樣,應該是冥差了。


  ??冥差們哭喪著臉往河裏撈什麽東西,有些換班休息的正在埋怨:“最底下這層橋怎麽就衝斷了呢,你們說上麵兩層不會也受影響吧?”


  ??“你想什麽呢,上麵兩層比河麵高那麽多,河水能飛起來啊,還把它們衝斷……笑話。”


  ??“幸好現在隻是斷了最底下一層,那些惡鬼投不投胎的沒什麽影響。不過時間長了總會出問題,咱們還是趕緊打撈吧,看看能不能把石頭弄上來補回去。”


  ??杜清眠這才看見總共三層的奈何橋最底層是斷著的,形狀很淒慘。


  ??因為這裏站了許多冥差,附近河裏看不見什麽蛇蟲鬼怪了,都躲得很遠。杜清眠正要往橋那邊走,冷不防身側的河邊一陣漣漪,一隻手伸了過來,然後在她沒有反應過來的時候,一把抓住了她的腳踝,以一種不容拒絕的力道將她拉了下去。


  ??杜清眠下意識閉上眼,後腦勺卻捂上來一隻手,把她的腦袋壓在胸前。


  ??河裏很陰冷,這麽一來倒是舒服了不少,但這情形實在太過詭異,杜清眠一把抓住身前人,猛地把腦袋掙開,又砸過去一拳。


  ??拳頭是落到實處了,腦袋卻沒掙開。


  ??陰涼的河水從身周流過去,能聽見流水聲,身上卻沒沾到半點,杜清眠抿了抿唇,因為視線被擋住什麽也看不見,隻聽見一聲悶哼。沒過一會兒,似乎是從河裏出來了,周圍雖然還是陰冷的,卻沒有了那種濕噠噠的感覺。


  ??那人終於放開手,杜清眠睜開眼,看到那張臉時整個人都懵了:“和頌?”


  ??“不對,和煜……”


  ??和頌的眸子輕輕彎了一下,有些忍俊不禁的笑:“和頌。”


  ??杜清眠立馬意識到他在說什麽,臉黑了:“你真無聊。”


  ??和頌臉不紅氣不喘,絲毫沒有騙了她的覺悟,淡定道:“不無聊。”


  ??杜清眠懶得搭理他,這才有功夫仔細打量周圍。


  ??這兒跟剛才的橋邊上又不一樣了,他們所在的地方是一塊黑色的礁石,旁邊濁浪滾滾,除此之外什麽都沒有。


  ??和頌問她:“你怎麽到這裏的?”


  ??杜清眠心有疑竇,知道他沒有什麽惡意,便將自己來之前的情況說了,又問他:“你怎麽在這裏?”


  ??和頌麵上看不出什麽:“我在這裏辦點事。”


  ??又道:“你在這裏等我,辦完事我帶你回去。”


  ??在這裏辦什麽事?


  ??這兒好歹是地府,被他說的自己家一樣有來有回。


  ??杜清眠有些無語,但還是忍不住問了一句:“你要去幹什麽?”


  ??和頌語意不明:“有幾隻小鬼作亂,我去瞧瞧。”


  ??“忘川河裏的鬼嗎?”


  ??和頌點頭。


  ??杜清眠看他還是想把自己丟在這裏的樣子,想起那隻鬼透的底,忙道:“我也去。”


  ??和頌正準備離開,沒有想帶上她的意思,但還是摸了摸她的腦袋以作安撫:“很無聊的,你在這裏等著就行。”


  ??那隻手蓋過來的動作親昵熟稔,輕輕地摩挲了一下就鬆開,簡直沒有半點界限感。杜清眠頓了一下,抬頭瞥他:“和頌,你跟我很熟嗎?”


  ??這話聽起來像是挑釁,不過杜清眠確實是在認真地問,沒有摻雜別的意思。


  ??和頌神色自然地唔了一聲,也沒多想:“我一見你就覺得熟悉,大概是上輩子也認識。”


  ??杜清眠以為他在口花花,微不可見的拉了拉嘴角,又將話題拐了回去:“那就是挺熟的了,好歹你我師生緣分一場,這次帶上我好了,免得一會兒來接我還麻煩。”


  ??她思路跳脫,和頌沒料到又被帶回坑,瞥了她一眼。


  ??杜清眠神色認真盯著他,半點沒有無理取鬧的意思。


  ??既然已經到這兒了,困擾她許久的事情她就想弄清楚,總不能不明不白的下來再上去地府一日遊吧?

  ??怕和頌嫌她麻煩,杜清眠又下了保證:“我保護好自己是絕對沒問題的,也不給你添亂。這次你帶上我,算我欠你一個人情,怎麽樣?”


  ??“真想去?”


  ??杜清眠連連點頭,她十分想去。


  ??和頌竟然也沒有再拒絕,十分自然地拉上了她的手,向河邊走去:“你我師生緣分一場,不必算什麽人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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