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你生,為你死·26
暮春, 百花開到了靡荼。
??院牆爬滿了玉簪花, 黃白色小花兒開的燦燦灼灼。
??顧笙依在藤椅上, 看著兩歲的兒子在園中逗貓兒玩耍,他長的愈發像他的父親, 隻不過, 他的眉目之間沒有一絲陰鬱。
??顧笙時常在想, 倘若白子卿幼時沒有遭遇不幸之事, 或許他就是個徹徹底底的紈絝子弟, 又或者像她的兒子一樣, 可愛開朗。
??“咳咳……”顧笙咳了幾聲,問係統:“我是不是活不長了?”
??係統難得誠實:“是的,宿主, 不過你的任務已經完成了, 反派這幾年南征北戰, 造福百姓,已然是一個良主了。”
??顧笙想起了埋在了樹下的梨花釀, 本來想等著白子卿歸來, 與他一同飲酒的, 但眼下看來, 是來不及了。
??正好,冀王和公子蘇今日過來探望她,三人就在亭台下開了一壇子酒。
??梨花白是她親手做的, 也是她親手埋下去的, 現在她要自己喝了。
??冀王擔心她的身子, 示意她不要多飲,顧笙的臉色呈現出病態的蒼白,細一看,脖頸上,手腕上,還有深淺不一的痕跡,冀王已經知道了什麽,見顧笙執意要喝,他欲言又止。
??滿園的梨花已經開始謝了,一層層如白雪一般綴在枝頭,風一吹,片片花瓣飄零,隨著悠風在顧笙周身飄蕩,最終路落入塵埃,一場雨過後,便會歸為塵土了。
??這是宿命,無論曾經開的又多絢燦,最終的歸屬還是地底下。
??冀王帶來了白子卿的消息,悄悄告訴了顧笙,“五弟再有幾個月就要班師回朝,若非君侯一直命令他繼續北征,他早就該歸來了。”
??顧笙眸色一亮,更誇張的說,仿佛是容光煥發。
??她的將軍……不,即便如今,在她心中,白子卿依舊是她的少年,他那樣的倔強,但沒有令她失望,他就要回到她的身邊了。
??顧笙笑了笑,第一次請求冀王一件事,她的聲音淺淡遊離,好像風一吹,就會散了去,“我擔心……他回來的不夠快。”
??那就見不到最後一麵了。
??公子蘇忍著情緒,看向了冀王。
??而冀王的眼眶已經紅了,他站起身,一手拍著胸口,道:“你放心,我即刻啟程,定然將五弟盡快帶回來。”
??顧笙淺淺一笑,剛說了幾句話,就沒甚力氣了。
??飲了一口梨花白,她又重新倚在了軟椅上,她看見了頭頂的日光在眼前流離,可能有些乏了,漸漸閉上了雙眼……
??姬夜聞訊而來,他呆呆看著軟椅上的女子,他一直以為隻要困著她,她便遲早都是他的,可現在……他徹底失去了她了。
??姬夜性情大變,當場就下了絕殺令,他紅著眼眶,聲音在發顫,“殺了威鎮侯!誰取他人頭,賞黃金萬兩!”
??威鎮侯是白子卿掙來的爵位。
??……
??冀王從王宮出來,半步沒有逗留,八百裏加急趕去與白子卿匯合。
??白子卿原本是領著他的軍隊班師回朝,但總覺得有什麽重要的東西已經徹底離他而去,他棄了軍隊,隻帶了幾個隨從,連夜起碼趕回新田城。
??一路上,白子卿愈發不安,他的心髒時而慢時而快,時而又突然不動,日夜兼程,跑死了幾匹良駒,終於在半路上被人截殺。
??好在冀王及時趕到,他抹了淚,沒有多說其他的,隻言,“這裏我替你擋著,你快些回去吧!”
??白子卿從未有過的慌亂,換馬時,一個身高八尺多的大將軍雙腿在打顫,手中的韁繩幾度落下,還是隨從上前幫襯了一下,才將他扶上馬。
??主子,我回來了。
??我盡力了,真的盡力了。
??拂曉剛過,白子卿帶著他的人悄然無聲的潛入了新田城,他知道姬夜不會讓他活著,而他現在無心與姬夜周旋。
??可新田城的滿目的白紗晃痛了他的雙目。
??誰死了?
??竟讓全城哀悼?
??白子卿沒有多想,他也不願意去多想,一路潛入王宮,他被姬夜的人圍困,不多時兄弟兩人時隔三年,又見麵了。
??姬夜的眼眶微紅,三年時間不長也不短,卻在他鬢角染上了白霜,他看著白子卿如今挺拔巍峨的模樣,說:“是你!是你害死了她!”
??白子卿的心跳漏了半拍,選擇不去聽姬夜口中的話,“主子她在哪裏?我已經掌控楚,魯,趙三國,你若是不將主子還給我,我會直接毀了你!”
??如今的白子卿已經甚有底氣,主子讓他做那些事,他就快完完全全的做到了,他要當麵告訴她,他表現的有多乖,她聽了這些消息,一定會高興,他以她的名義建立了寺廟,創辦的學堂和醫館。
??天下一半的人都認為他是一個好人了,他終於完成了主子對他的期許。
??姬夜唇角諷刺一笑,“寡人得不到的,你以為你就可以?白子卿,寡人是不會讓你二人在一起的,永遠都不會!”
??白子卿的胸口傳來一陣心絞痛,他能感覺到主子的氣息無處不在,可與此同時,他又似乎什麽都感應不到。雙手在大顫,白子卿不知道自己還在堅持什麽。
??這一場廝殺持續了一天一夜,最終,姬夜死在了白子卿的長劍下,宮廷內血流成河,一時間王朝又要改天換日。
??白子卿已經不知多久沒有合眼,他拖著滿身是血的身子,滿世界找他的主子。
??公子蘇穿著白紗孝衣,他懷中抱著一隻瓷壇,見到白子卿仿佛被鮮血浸染過的模樣,還是徹底怔住了。
??白子卿看著那瓷壇,他提著劍,置於公子蘇的脖頸,嗓音無比沙啞,“她人呢?”明明猜到了,就是不願意去相信。
??公子蘇顫動的身子,他緩步上前,將瓷壇遞到了白子卿的麵前,“阿笙說,不想讓你看到她醜陋的一麵,所以她才要求死後將屍首燒了。”
??白子卿思緒放空,一瞬間,他什麽都聽不見了,仿佛一切都是開始天翻地轉,他眼前是顧笙的笑臉,還有她穿著大紅色長裙的模樣,她在對著他笑,明明就在他的眼前,如此鮮活飽滿。
??他看見顧笙在朝著他招手,她還是那樣招惹人,長的就像一個林間的小妖精。
??臣子們匍匐上前,呼喊著“君侯”,但他什麽都聽不見。
??他的劍握在手中,突然之間反轉,看架勢是要切腹了。
??公子蘇大驚,“阿笙都是為了你才死的!”
??這聲音將白子卿的意識稍稍拉了回來,他雙目赤紅,一手抱著瓷壇,緊貼著他的心髒最近的地方,“你說什麽?”
??公子蘇也是怕白子卿的,但他不能讓顧笙白死,說道:“阿笙為了保住你,就暗中對她自己下了反噬蠱,你所受的傷都會反噬在她身上,她做這一切都是為了保住你的命!她已經盡力在熬了,不然你以為,姬夜為何遲遲沒有殺了你!阿笙這幾年身子一日不日一日。她又不想你自責,看見她一身的傷口,所以才……讓我燒了她的屍首。你若是自盡了,阿笙就白白遭了三年的罪,你知不知道,她受傷最重的一次,血都快流盡了,為了等你歸來,見你最後一麵,一直生生熬著!”
??冀王已經趕了過來,他不是一個聰明人,但這幾年看著顧笙的變化,也隱約猜出了什麽。
??原來是這樣……
??難怪她總是無端受傷,她真是個傻姑娘,怎麽連吭都不吭一聲!
??顧兄,你……你這是走了也不讓我安心麽?!
??冀王竟是嗷嗷痛哭了起來,“五弟,你若是死了,阿笙就算是去了黃泉碧落也不會原諒你!這三年來,她身上大小傷痕無數,身上沒有一塊是好的!”
??白子卿的手不住的顫抖,他還以為是他是天選之子,所以老天庇佑,次次大難不死,旁人不知道他一共傷過多少回,可他自己十分清楚。
??心像是被尖銳的利器不斷的攪著,主子最是怕疼,那些傷口落在她身上,這該有多疼……
??白子卿抱著瓷壇,像是一個孤獨的孩子,身子緩緩跪下,仰麵迎著滴滴落下的雨珠,他失聲痛哭……
??主子沒了,他要這天下,又有何用?!
??可他又答應過主子,主子說什麽,他便聽什麽,他不能違背主子的意思,主子讓他守衛天下蒼生,他便去照做,可這漫漫孤途,他一個人如何能承受的來?
??一隻小手搭在了自己的肩頭,白子卿看見一個十分漂亮的孩子,他長的很像自己,孩子很沉靜,悲痛的眼神裏透著不屬於他這個年紀的堅強與倔強,他說:“娘親說,讓你莫要傷懷,娘親還說,讓我今後陪著你。”
??……
??又是一年初春,白子卿一心撲在了為民造福上,才將將二十,就已經長滿了白發,他少言寡語,除卻處理政務之外,就是帶著太子涉獵練劍,每至深夜,他就會翻開顧笙曾經沒有寄出去的書信,很多封書信上的字跡已經發毛了。
??上麵不太工整的字跡,卻讓白子卿百看不厭。他的手十分粗糙,一遍又一遍的在熟悉的字跡上輕撫。有些書信的字跡還算工整,可越到後來,字跡就愈發不整齊,那個時候的主子,大約已經快要熬不住了吧。
??她那麽怕疼的人,該有多痛啊!
??“子卿,你這輩子一定要活得順遂安康,替我遊覽天下,嚐遍美食,我允許你擁有窈窕美人,但我們的兒子,任誰也不能欺,不然我下輩子一定不會放過你。”
??“子卿啊,美人雖好,你切記不可縱.欲,身邊幾個紅顏知己便就夠了,而且,我會吃醋的。”
??“……”
??夜總是很漫長,白子卿沒有獨立的寢殿,他就睡在顧笙曾經居住過的宮殿內,每晚躺下,他都會抱著顧笙穿過的火紅色長裙,他好想再看她穿一次。
??每至午夜夢醒,白子卿時常會抱怨:主子,你何其殘忍,你知不知獨活有多痛苦?
??主子是個騙子,說好的陪他一輩子,如今卻是天上九重,地下黃泉,芳蹤難覓。
??騙子……小騙子……
??夜深人靜時,白子卿實在熬不住相思之苦,有一次,他打開了瓷壇,嚐了裏麵的骨灰,後來一發不可收拾,每天晚上都要嚐上一口才能睡下,這種病態的習性一直持續到了太子十二歲這年。
??瓷壇裏的骨灰已經不剩絲毫,白子卿的身子突然在一夜之間就跨了。
??他夜裏又開始睡不著,好不容易歇下,又會猛然驚醒,嘴裏喊著“主子”兩個字。
??不出幾日,太子找他詢問治國之策時,隻見他的父親懷中藏著母親的衣裳,那上麵早就沒了她的氣息,但父親若是連這點慰藉都沒有,他就真的要瘋了。
??“君父?”太子輕喚了一聲。
??白子卿沒有任何動靜,他的眼神是睜著的,他嘴裏好像低低的說了一句話,“主子,我來找你了。”
??這一年的四月,柳絮滿城紛飛,天下大定之後沒多久,晉國君侯就英年早逝了。屍首燒成了骨灰,灑入了黃河之中。
??他說,他要去找他的主子,他要順著黃河之水,流經天下,一處也不放過……
??(終)
??※※※※※※※※※※※※※※※※※※※※
??PS:第一個故事結束,後麵的每一個故事,男主都是同一人哦,他會漸漸恢複記憶的。姑娘們不用擔心,這是一個甜文,甜文,甜文……真的!不要打我,爬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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