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字章
第七十四章:慈母之心
??陳氏靜靜坐在那, 一邊的笸籮裏一雙縫得精致的小小軟鞋, 她捧著肚子, 聽著施老娘說著二女兒的親事,一時也說不清心裏究竟是什麽滋味。阿葉的親事,她不喜衛家, 鬧了一場,結果兩頭沒有落下好,婆母生氣,女兒也沒承她的情。
??到了萁娘這,施老娘一反一意孤行獨斷行事, 坐那好聲好氣與他們夫婦商議。可是, 江家……除卻有些不足,卻是蒸蒸日上, 今日還能由人挑揀,他日怕是提鞋都不配, 她實在沒那個底氣和膽量說句不好。
??江石她也是知曉的,身強力壯,生就好相貌,雖比萁娘大幾歲,卻也還算相當。她囁呶半天,好像有諸多不足處, 要挑又挑不出一樣, 待這般歡喜應下, 心下又有些不足, 一點連她自己都不明了的難堪。
??除此,她另有一分顧慮,她娘家那邊他兄長因著侄兒的婚事,心氣正不順,來家中發了好一通。陳氏一想到這,長長的秀眉絞成一團。
??原先她想著將葉娘許給侄兒,誰知婆母不願,另許了衛家,她為此有些心虛氣短,好些時候不敢回娘家,怕落娘家的埋怨,待到采桑時自家沒一個人去幫忙,又落一分不好。她娘親黃氏也對她生出許多不滿,聽了她大嫂幾耳朵不陰不陽的譏誚。
??黃氏是個藏不住話的,憋了氣無可發泄,提了鮮果母雞去看大女兒時,難免抱怨幾句。
??陳大娘子日日手壓針線,瘦肩扛著家中重擔,人早衰,發早白,猶如一截枯木,也隻一雙眼睛還有鮮活氣。她麻木地聽著母親的抱怨,抱怨兩個兒媳多事,抱怨孫男孫女吵鬧,抱怨陳父不理俗事,又抱怨小女兒不識自家的苦心,竟然不應和孫兒與外孫女的親事,反許給同村孤家。
??陳大娘死魚的眼,轉了一下眼珠子,看著端了茶碗進來的女兒,一捧死灰裏忽然迸出點點星火,她扯著一個僵硬的笑,討好地,卑微地,又不容拒絕地道:“我家貞娘與葉娘年歲仿佛呢,三妹妹不願嫁女,我卻是願意同長兄家親上加親。”
??黃氏愣怔在,心下並不願意,自己這個外孫女也是好的,女婿家卻不怎麽樣,大女婿人到中年還在發白日夢,家中摳摳索索,子女教得也是摳摳索索,出去都不敢拿正眼瞧人。
??陳大娘子見黃氏不吭聲,又道:“三妹妹的女兒是娘的外孫女兒,我生得女兒莫非不是?”
??黃氏瞪她:“一樣都是外孫女兒,哪裏不一樣,隻你多心。”
??陳大娘子卻是個咬住不鬆口的,多年辛勞,好似全身上下隻一雙手還是靈活的,眼是的木的,舌是拙的,人也是鈍的,說出的話總不中聽,她道:“哪裏有一樣的,十個手指有長短,兒子比女兒更值錢,這個女兒又不比那個女兒值錢,那個外孫女兒又比這個招人疼愛。我家貞娘,還比葉娘大一歲呢。阿娘既有好事,怎不想想我家貞娘?”
??黃氏軟下聲,道:“你大侄兒的婚事,又不是我說了算,葉娘也是你兄嫂先相中的。眼下不是也沒成?”
??陳大娘子的抬起頭,手上仍自發卷著線,定定道:“既沒成,那就將貞娘定給我大侄兒,娘親不也盼著親上加親?我家夫郎是讀書人,說起來,貞娘也是讀書人家養出的小娘子,清貴著呢。”
??黃氏一口侄回嗓子裏,覺得和自家大女兒實在說不了話,大女婿算哪門子的讀書人,還清貴,清倒有,屁個貴。
??陳大娘子卻不罷休,非要逼著黃氏應下,又道:“娘親又不要親上加親了?我家貞娘不中你意?”
??黃氏無法,動動屁股,道:“我總要問問你兄嫂。”
??陳大娘子又幽幽一口氣:“當初阿爹阿娘將我許人時,倒沒問過我願不願呢。”看看昏暗的草屋,頂漏牆斜,想想米缸,空空如也,被褥床鋪處處都灰撲撲的,發著黴,要壞不壞,隻她的女兒是鮮活的……“願不願的,也半輩子多了,又如何!”
??黃氏半天不敢接話,自己這個大女兒確實過得苦,長歎一口氣:“大囡,縱你逼娘認下親,你兄嫂不認,貞娘便是嫁進門,哪有好的日子過度?”
??陳大娘子死魚樣的眼睛又轉了一下,道:“阿娘說什麽呢,我幾時逼阿娘?阿娘說這話是逼我和貞娘掛房梁。”
??黃氏忙安撫道:“這話怎好胡說,你且等著,我回家跟你兄嫂提。”
??陳大娘子默默地點了下頭,停了下,又說起家道的艱難。黃氏再也坐不去,提著屁股,尋了個借口,逃也似得回了家,等到家,便將事說給陳父聽。陳父對於清貧的大女兒一家卻是極為偏愛的,非但不駁,反倒點頭:“倒把貞娘忘了,與茂林相配,大女婿讀書人,教出女兒自然貞賢。”
??黃氏目瞪口呆,眼睜睜看著陳父喚來陳大舅和徐氏,告訴兒子兒媳,要為大孫兒定下大外孫女兒的親事。
??陳大舅和徐氏雙雙一愣,夫妻二人心裏都騰得生出一股怒氣,葉娘他們夫妻都不甚滿意,好在施家過得平順,且小有積餘,哪怕幫襯不上夫家,也不會拖後腿。大妹妹家的貞娘卻不同,大妹夫半點本事沒有,口內的清粥都要自己妻子父母一點點刨來,還要端個架子目下無塵的模樣,一家人有一頓沒一頓的過活,一件衣裳新三年舊三年,縫縫補補又三年。
??葉娘小家子氣,貞娘更是縮頭塌肩,見了人,連聲都不敢出,遇著熟人也隻蚊子一樣哼哼幾聲,勤快倒是勤快,隨她娘一樣,一日到晚洗衣做飯,埋頭繡花。隻是,這樣的小娘子,哪裏能匹配得他們的茂林?
??大妹妹家又是個無底洞,黃氏私底不知貼補了多少體己進去,得空去看女兒,不是米就是麵,偶隔得久再捎隻雞去。
??陳大舅和徐氏早已滿腹怨言,無奈眼下還是二老當家,他們又好臉麵,不願同村夫俗婦一般,為著幾捧米糧斤斤計較。
??舍出去米糧也就罷了,自家還過得去,也不忍自己妹妹餓著肚子,隻是大妹妹一家,沒一個會做人的,得了好,不說句好話也就罷了,反一幅深受屈辱的模樣。陳大舅一想起大妹夫的德行,一口牙都要倒了,這等人家如何結得親?討了一條米蟲在米缸裏,活該他倆貼補大妹妹一家一輩子。
??陳大舅一向不是什麽孝子賢孫,小時就能氣得陳父七竅生煙,何況現在生得硬翅膀,當下便駁道:“阿爹,這門親事不妥當,我和我娘子心中都不大願意。”
??陳父正在興頭,迎頭接了這盆冷水,黑著臉喝問:“哪裏不好?葉娘既許了人,換了貞娘也是一樣。
??徐氏要笑不笑,道:“公爹,父不同母不同,如何一樣。”葉娘都還馬虎,何況貞娘,這兩個小姑子實在可厭,一個不識抬舉,一個悄沒聲的,倒要咬她一口。
??陳父不悅:“都是表妹,親上加親,你們大妹夫腹有錦繡,教的女兒更是勤勉自重,堪和茂林相配。”
??陳大舅沒好氣,道:“阿爹,你是老糊塗了,親上加親圖一個錦上添花。大妹夫家有個甚?你兒無能,供得家中兒郎讀書已經彎了腰,哪裏還能供得妹夫一家讀詩書。”
??陳父惱怒不已,拿硯台砸到陳大舅:“你手裏積得銀錢,幾時白送給了你妹夫,倒誇口給自己貼得金身。”
??徐氏似真似假笑道:“公爹這話錯了呢,高堂在不分家,我們哪敢留私錢,夫郎掙得銀錢,都充在公中。”
??陳父不理這些瑣事,一時沒聽懂,黃氏卻知大兒媳指責他們二老私下將錢貼給了女兒,一拍桌案道:“你一個當兒媳,倒來指責公婆,你數數,七出裏你犯幾條?”
??徐氏拿手帕捂住臉就哭開了,陳大舅整個都毛躁了,起身道:“阿娘是要我休妻嗎?休個屁,多此一舉,拿繩勒死她讓茂林替他娘守孝三年如何?”
??黃氏差點沒被氣厥過去,陳父本就是個執拗的人,上了年紀,也越發不講理了,道:“我這個當爺爺還定不得自己孫兒的婚事?將茂林叫來,問他願不願娶。”
??陳二舅與餘氏躲一旁不吭聲,強扭的瓜不甜,這樣強拉硬扯的,能得什麽好?夫妻二人上前勸了一句,這一勸反倒火上澆油。陳父嫌二兒也生了反骨,陳大舅徐氏嫌他們挑撥離間。氣得陳二舅甩手就出了門,餘氏丟下一聲冷笑,昂頭走了。
??陳茂林是個稟性良善的,往日就同情貞表妹吃了許多苦頭,自家求娶葉表妹,葉表妹卻許給了別家,他心裏空落落,沒個依托處。想著:男大當婚,不如娶了貞表妹,也省得她為貼補家裏日日操勞。自己的心意……唉,人世哪得兩全事。
??他隻聽得陳父問話,沒看見陳大舅和徐氏拋眼色,猶豫一番,就應了下來。
??陳父眉開眼笑,笑誇孫兒知事識禮,陳大舅和徐氏氣得想打死陳茂林,怒罵逆子蠢鈍。
??陳大舅氣不順,哪裏管陳茂林自家要娶,耍起無賴來,咬死不應這門親。他越想越生氣,連帶著怨上了陳氏,要是陳氏應了葉娘的婚事,哪還有這一遭啊。他吃了幾杯酒,趁著酒性,搭了一條過路船,跑到陳氏麵前指責陳氏誤了茂林。
??陳氏在兄長麵前素來小心翼翼的,又心虛,體諒兄長吃了酒,輕聲賠著不是。
??陳大舅酒壯人膽,忽得計上心頭,道:“那不如將萁娘許給茂林。”比起葉娘,陳大舅還更喜萁娘一些,動作麻利又愛笑,不怕事。
??陳氏做夢也想不到兄長說出這種糊塗話,扶住一邊案幾,忍著氣道:“大兄吃多了酒,我煮點陳皮,你吃一碗,去去酒意……”
??陳大舅越想越覺這主意大妙,笑道:“三妹妹,我雖吃了酒,一路吹著風,又發了一通脾氣,酒勁早過了。你細想想,萁娘許了茂林隻有好,沒有不好。 ”
??陳氏軟弱沒有主見,又親近娘家,這當口卻警醒過來,這門親事不可許,道:“阿兄知道的,我三個女兒的親事,都捏在我婆母手裏,我做不得主。”
??陳大舅瞄一眼她的肚子,笑起來:“三妹妹,長兄教你一個乖,這當口你婆母隻有順你的,哪裏會跟你頂著撞著。”
??陳氏嘴裏發苦,陳大舅的話裏豈有半分為她著想,她為了這一樁不三不四的親事,拿肚子要脅婆母,縱是一時如意,過後她如何在施家立足,怕是連夫郎都要離心。
??更何況萁娘……她為母,豈能不盼她好的。
??陳氏咬緊牙,抖著手,強撐著泣道:“阿兄,萁娘歲小,與侄兒不相合。阿兄要怨便怨我,我,我……我……不想許這親。”
??陳大舅愣了一愣,陳氏麵捏的人,極少會出口拒絕,冷哼一聲:“可見三妹妹眼裏是沒我這兄長,也沒有爹娘。我倒要看看,你家萁娘將來能許什麽人家。”
??陳氏垂淚,目送陳大舅揚長而去,自已回屋背著身哭了一場,隔日心裏過意不去,偷偷托人捎幾塊皮子送去娘家賠罪。
??.
??萁娘與江石也差著好幾歲呢……陳氏一想到這,渾身一個哆嗦,她拿年歲不合拒了兄長,一回頭卻將萁娘許給更大一歲的江石。
??娘家那邊,怕又是一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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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五章:暗許親約
??陳氏吭哧了半天,才吭哧出一句:“萁娘還一團孩子氣,是不是早了些?”
??施老娘實在是看不慣陳氏拖著泥帶著水,不爽不快的性子,忍下一口氣,默念幾句小金孫,才道:“要說早,在肚子裏定下的都有,你們隻說願不願許,願意就兩家私下先交換定親的信物,等過個兩三年再完婚;要是不願意,就直說,江家大郎當齡,自然也要相看人家。”看陳氏發愣,冷聲道,“好肉擺在道上,莫非沒有狼狐去叼?”
??陳氏扭頭去看施進,施進坐那整個被雷劈了似的,一心想著自己剛許了大女兒,小半年才看衛煦合眼了一點,不曾想,一扭頭,連二女兒就要許出去。他家葉娘的嫁妝他都還沒有拾掇出來,怎又要為二女兒備嫁?
??施進硬被剜了兩塊肉去,心頭鮮血淋淋,噴著氣道:“我家萁娘也是好肉。”
??施老娘噎了一下,不冷不熱道:“既你們都不樂意,那拒了如何?”
??施進狠狠地抹了一把臉,要說拒了,好似又有點舍不得,江家小子人品相貌樣樣都是上等的,更何況,江石和他親近,他心中也十分喜愛,平常拿他當子侄看,隻沒往女婿上頭想,唉!再喜愛賠出一個女兒,立馬也變得麵目可憎。
??他與陳氏是一樣的心思,舍不得羊,也舍不得狼,夫婦二人麵麵相覷,好生為難。
??施老娘相量他二人幾眼,將他們心思猜得幾分,歎口氣道:“養女哪有不許人的?還要留到老?”
??施進委屈,道:“我也沒說不許,隻我舍不得她進別家門。”
??施老娘斥道:“兒郎才留得在家中,養了小娘子就是這個命,你再不舍也不中用,白養十幾年再搭一副嫁妝好好送出門。男家娶婦四親六眷不知多少熱鬧,女家嫁女,午間席散後冷冷清清。隔日天光亮,男家多一人,女家少一人。養了小娘子就是這般沒個趣味。”
??一席話說得施進更加不想嫁女了,陳氏也是惶惶不安,夫婦二人想著葉娘嫁人,萁娘許親,二人要是都出了門,家中一下少了兩個人,何等冷清。剩得一個豆娘還是個毛孩子,偏毛孩子也是見風長,再過幾年又可以許人家了。
??陳氏越想越咬牙,默念老天祖宗保佑,這一胎千萬生個兒郎下來,省得以後膝下戚清。
??施老娘頓了頓,又道:“這嫁女有時就是撞個運兒,許的好人家,夫妻恩愛,公婆慈愛,和和美美過日子;這嫁得不好,夫妻離心,公婆苛刻,還不知有多少的苦難和淚咽呢。你們也別說我誇口,葉娘和萁娘都有好運道,都許在村裏,抬抬腳就能回娘家,衛家也好,江家也好,都沒什麽汙糟事,衛家輸在人丁少,江家輸在名聲差,回過頭想想,自家又強幾分?”
??陳氏抿緊唇,想了想,這才小聲道:“婆母,江家大郎是過繼的,就怕以後說不清。”
??施老娘不以為然,道:“江家大郎是個有本事,大凡有本事的,就不喜人拿捏他。你們看他那親娘,哪次占了好去?”
??施進讚同,道:“大郎是個有主意,不受欺的。”
??施老娘笑道:“我就喜愛大郎這性子,天生屬狼的,哪個敢咬他一口,他定要扯回一塊肉。這樣的人,才不受欺負。 ”
??施進頹然:“可萁娘才多大……”
??施老娘翻個白眼,佯裝起身:“左右是你的骨肉,隨你,我這把老骨頭,也懶怠管這些。”
??施進嚇一跳,忙不迭站起身賠罪,扶著施老娘道:“阿娘,我幾時說不許,我隻是舍不得,我家萁娘丁丁點大。”
??施老娘更沒好聲氣,瞪他一眼:“你急慌什麽,總要留萁娘到嫁齡,莫非明日定下婚約,後日就讓她出門?”
??施進這才醒悟過來,笑道:“我一時傷心,倒把這一番給忘了,許不許的,萁娘都還要在家兩三年呢,哈哈哈。”
??陳氏上次惹了施老娘生氣,低聲下氣地討好了這些時日,早就怕了,再者,錯過江石未必能遇到更好的,隻娘家兄長那,又要吃排暄。為了女兒的終身,吞吞口水,咬咬牙,道:“全憑婆母做主呢。”
??施老娘見他們夫婦都應了,臉上才添了些好顏色。
??過得幾日,兩家挑了個吉日,坐到一處,換了庚帖,又交換了信物。施家祖輩都是泥腿,哪有什麽祖傳的好物,隻施二做商販時,留下一塊雜玉,斑雜生絮,聊充念想。
??施老娘本想留給小孫兒的,想想也沒甚意趣,又不值得什麽錢,便當作信物並庚貼一道給了江家。江家給的卻是江娘子的私物,一支嵌紅珊瑚桃心簪,火紅的珊瑚被打磨得圓潤生暈,應是江娘子的心愛之物。
??兩相比較,施家的那塊雜玉便拿不出手來,施老娘念了聲佛,道:“侄媳,你看重我家萁娘,我心裏高興,隻這簪子太過貴重。”
??陳氏立一邊更是沒了聲氣,深感自家矮人一截。
??江娘子卻笑道:“這也是舊物,我年少時喜它顏色,常常佩戴,如今上了年紀,再不好上頭。我又沒有養下小娘子,不留給兒媳,又留給誰去。”
??施老娘也不好再推,便笑道:“我定叮囑萁娘好生珍藏,做個傳家物,子媳相傳。”
??江娘子眼裏多了絲絲歡喜,嘴上卻道:“哪當得傳家。”
??施老娘笑道:“唉喲,這還當不得傳家,又有哪樣當得,名貴是一樣,心意是另一樣。”
??他們坐一處換著信物,商議著親事,說得頭頭是道,火熱朝天,萁娘和江石這兩個正主倒被撇到一邊,好似不與他們相幹。
??阿萁托著腮與阿葉坐一處,小心抱怨道:“說得是我的親事,裏頭卻沒我的事。”
??阿葉輕點了一下她的額頭,笑道:“不知羞,你在裏頭做什麽?不在才好呢。”
??阿萁歎道:“好賴是我的終身。”
??阿葉一把捂住她的嘴,橫她一眼:“二妹妹,你是小娘子呢,哪能將這些話掛在嘴邊。”盯著阿萁見她聽話地搖了搖頭,這才鬆開手,歎道:“不曾想,妹妹這麽快就有了人家。”想著早晚有一日,她們姊妹再不能在處,心中滿是傷感失落。
??阿萁看她忽然有些哀傷,一思量,明白過來,笑道:“阿姊隻往壞處想,我卻是隻管往好處想,以後我們還在一個村子裏呢,日日可以串門子,一道說閑話。”
??阿葉一怔,想想確實如此,比之其它姊妹天各一方,她們實是有幸,當下轉憂為喜。扭頭看阿萁渾然如常,沒羞沒臊的模樣,她不覺得妹妹心大,隻當妹妹還不解世情,摸摸她的發鬢,道:“二妹妹還小呢,萁娘,在外可不好說這些話。”
??阿萁笑道:“本就是私下許的婚事,還不一定做數呢,我哪裏會說出去。”
??阿葉被她的話嚇得半死,握著手帕捂著心口,本想說,她並非此意。眼下要緊的是掰回阿萁的歪想,道:“既定了婚事,哪有反悔的?你哪來的怪念頭?”
??阿萁理所當然道:“眼下江阿兄是好的,可萬一他性子歪斜了,打架鬧事賭錢。”
??阿葉急道:“常言道,嫁雞隨雞,嫁……”
??“那萬一雞狗不如呢?”阿萁笑駁道,抬眼看阿葉被她嚇得臉都白了,忙安撫道,“阿姊,我隻隨口說說,江阿兄還是很好的。”
??阿葉小心呼出一口氣,握住阿萁的手:“萁娘,無論如何,不好生這樣的念頭。”心裏打著鼓,小聲忐忑問,“萁娘,你在江家常能見到江家阿兄,你看他品性如何?”
??阿萁唇角微翹,道:“不如何,全然是個浮浪子,惹人生厭。”
??阿葉不由心頭一緊,再看阿萁的神色,知她言不由衷,輕擰一下阿萁的鼻子,嗔怪道:“又來胡言亂語。”
??阿萁埋汰了江石,反倒羞怯起來,拎起阿葉的一方手帕,稍稍擋了擋臉,麵上還是爬上了紅暈,左右環顧了一下,輕咳一聲:“阿豆不知跑去哪裏了,我去找她回來。”說罷,丟下阿葉,逃也似得跑了。
??阿豆這些時日跟著采菌蕈,常在江家往來,時不時能得一些零嘴,脆豆、梨條、棗圈兒,村中一幹頑童圖她的吃食,時時討好,阿豆得了意,成日翹著尾巴在村中鑽來鑽去。
??阿萁找了半日都沒有找到她,倒有個將將說話的小兒,嘴裏嚼著什麽,跑過來口齒不清地道:“施家阿姊,碼頭那有人等你呢,阿姊,我領你去。”
??阿萁挑眉,故意搖頭:“不好,家中有事,我可不管碼頭誰在那等。”
??小兒急了,一把抱住阿萁的腿,不依道:“不行,你不去,我少一塊飴糖。”
??阿萁吃驚,笑道:“走路不穩,倒學得無賴子模樣。”她心裏猜是江石使的人,又逗小兒幾句,這才隨他一道去村口碼頭。
??果然,江石將小舟係在老柳樹下,坐在那抱著一個小竹筐,正衝著她笑。
??村中小兒又得了一小塊飴糖,歡天喜地地跑遠了,阿萁站在岸邊,看著舟上的少年郎,想著兩家已互贈信物,為他們許下了親,她難得扭捏起來,垂著頭,抿著唇,不敢拿雙眼直看他。
??江石笑起來,將她帶上船,又遞給她一個盒子,然後道:“雖然阿娘也送了信物,卻不是我的份,這是我的心意。”
??阿萁接過,打開一看,卻是一套香具,她心下歡喜兩眼晶亮,笑道:“多謝阿兄。”
??江石承了她謝,伸出手:“那,小二娘拿什麽回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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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六章:以香為信
??阿萁托著盒子怔愣不已,將江石上下左右看了好幾眼,又瞪著他攤開的手,吃驚道:“哪有人生得這般厚臉皮,出口討要信物的。”
??江石笑道:“你既說信物,自是有來有往,不然如何算得信物?”
??阿萁想想,倒也是這個道理,隻是……她為難皺眉,道:“阿兄容我些時日,一時我也不知拿什麽與阿兄互換,倒是,那些香我有了一些眉目。”
??江石一怔,搖頭道:“不好不好,香丸香篆,一燒就化成了灰,縱是香餅香粉,藏得時日長久,也有香味盡去的時候,沒有長久的意頭,不大喜慶。”
??阿萁跟著一怔,清亮的雙眸染上了一點失落,道:“阿兄說的也是,隻是,隻是……這是我偶爾想得的法子,不與尋常的香仿佛。”她邊說邊,計上心來,複又笑道,“燒燼了也不怕,日日續上就是,當為長日添香。”
??江石雖然嫌香為信,缺了些好意頭,但是看萁娘興致勃勃,隱有炫耀之意,不忍拂她的興,笑著追問:“什麽樣的香,不與別的香仿佛?”
??阿萁揚起一個笑臉,道:“我也是那日在山中跟道長說話才生的念頭,隻是,眼下先不與阿兄說。”
??江石歎氣:“連我也不能說?”
??阿萁笑道:“過幾日再送與阿兄,到時阿兄不就知曉了,早知晚知,都是阿兄的。”
??江石誘哄道:“既是送與我的,便是我的所有物,那我像是物主,既是物主,自己的事物還不能提早先聽上一耳朵?”
??阿萁卻不上當,笑嘻嘻道:“我才不受阿兄的哄騙,送到了阿兄手上那才是阿兄的,沒到阿兄的手裏,照舊是我的。阿兄的事物阿兄做主,我的事物自然是我做主。”
??江石被說得心癢,期盼起來,臉上擺出失落的模樣,一聲長歎,道:“小二娘的話,好生生份,有負你我之間的情分。”
??阿萁衝他皺一下鼻子,嬌聲一笑,借著他的話道:“那便先與阿兄生份幾日。”
??江石又裝可憐,道:“本想著過幾日與你一道去拜訪沈家主後,他家要是有船起航,想跟著去外頭看看行情。”
??阿萁聽他竟有遠出的打算,想著有一段時日不能見麵,大為不舍,轉念又想,外麵天大地大,既不想做井底蛙,總要出去才是正理,那些若有似無的愁緒被無限的遐想衝淡。邊掰著手算時日,邊道:“可惜不能跟阿兄一道去,不過,我定能在阿兄出遠門前將香調好。”
??江石還要說什麽,阿萁打斷他,道:“阿兄說再多,我也不會透露半點的,嗯……阿兄真要出遠門,既得將沿路各樣的新鮮事一一記好,等回來再說與我聽。”
??江石無奈,低笑著看她跳上岸,扭身跑遠了,隻留下一串串清脆的笑聲。
??真想把她帶走,天南地北都捎在身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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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小兒女自有情思,隻施進心下不平,隔日拉了江大和江石吃酒,順帶捎上了衛煦。
??江石對上施進又是氣短又是心虛,,自然一心討好,哪裏敢拒酒,江大卻是個混不吝的,最愛看人倒黴湊熱鬧,親家有心教訓自己的兒郎,他非但不相幫,還在哪跟著搖旗壯聲,直呼多上酒。倒是衛煦在旁膽戰心驚,他是施老娘親點的孫女婿,待他非比尋常,連著施進都不敢明目張膽尋他的麻煩,因此逃過一劫,不曾被老丈人拉著吃酒。沒想到,好兄弟成了連襟,他跟著遭了殃。
??施進幾杯酒下肚,借著酒勁發牢騷,無非是對一雙女婿的不滿,一個一個懷著鬼胎,肖想他的女兒,江石尤為可惡,他們忘年之交,哪個想過要來做女婿的?
??江石連連賠罪,忙為施進斟酒,自己舍命陪君子,跟著一杯一杯對飲,倒把施進磨得沒脾氣,加上江大與他站一邊為難江石,倒讓他無從發火。憋得他倒轉槍頭對上衛煦,吃一口素酒,罵酒淡如水,如同吃馬尿……
??衛煦好端端陪酒,被邊火燎得頭發焦,也隻好幹笑著應和,他老丈人也不知是吃醉了,還是借酒裝瘋,既然酒淡如水,怎又成了馬尿。
??施進吃得麵上坨紅時,見座中幾人也都醉意朦朧,似真似假道:“我家葉娘和萁娘的終身就此托付給了你們,我施進是個臭種田的,沒甚大的本事,白長一身的力氣,你們要是待我女兒不好,別怪我翻臉不認人,一拳打得你們開顏料鋪,兩拳打得你們頭開花。左右離得近,我前頭聽得風聲,後腳就尋你們的麻煩,什麽人□□故的,我素來不大通。”
??江石和衛煦互視一眼,二人雖醉,還是有幾分清明,端碗鄭重道:“嶽丈放心,有一分不好,任憑嶽丈教訓。”
??施進點點頭,笑了笑,往桌案上一趴,立馬打起酒鼾來。江大的吃著下酒,搖搖施進,笑道:“你們的嶽丈,這是高興得吃醉了。”
??衛煦睜著醉眼,看江大睜眼說瞎話,大著舌頭問江石:“阿石,嶽……嶽丈說得……可是醉話?”
??江石看回他,噴著酒氣,道:“醉不醉的,又有什麽打緊,左右我會對萁娘好的。”
??衛煦被說得大為生氣,說得好像他會對葉娘不好似的,反唇譏笑道:“好不好的,也得幾年後才知曉呢。”口氣一轉,喜滋滋道,“我與葉娘,早的話今歲,最遲也不過明年,就能完婚。”
??一語紮心,氣得江石又灌了衛煦幾碗酒。
??.
??隔得一日,阿萁挎了砍刀,從村後小竹林那挑了一根老竹拖了回來,纏著施進要他幫自己劈竹簽。
??施進精神抖擻,半點沒有宿醉得模樣,打著赤膊在院中綁著弓玄,看著女兒拖回的竹子,納悶問道:“萁娘,你劈竹簽做什麽用?”
??阿萁敲著他的肩笑道:“阿爹先不問,我有大用處,隻是成不成還不好說,先不說嘴。”
??這點小事,施進哪會讓女兒失望,見阿萁揮著刀清竹枝,大笑道:“你人小,力氣又尋常,不利索。你去堆個火堆,阿爹來。”
??阿萁依言將刀交給施進,自己去升了一堆,施進將竹子用火烤了烤,又問了阿萁竹簽的長短粗細。阿萁連比帶劃,惹得陳氏坐在蔭處笑,道:“你們父女做得什麽啞戲。”
??施進依言劈出幾樣竹簽,笑道:“萁娘,你這些竹簽,長的短的,粗的細的,真個有用處?推棗磨都嫌太長。”
??阿萁卻眉開眼笑地收起竹簽,謝過施進後,道:“阿爹,我都多大了還推棗磨,連著阿豆都不大願玩了。”
??施進笑道:“那你拿來做什麽?”
??阿萁撒嬌道:“阿爹先不管嘛。”
??施進哈哈大笑,道:“依你依你,別紮了手。”唉,他辛苦養下的女兒,再疼也疼不得幾年了。陳氏在那托著肚子嗔怪:“夫郎,你就隨著她胡鬧吧。”
??阿萁笑著抱著竹簽回屋,又將房門關緊,阿葉無奈,道:“二妹究竟做甚麽?這般藏藏躲躲的的?”
??阿萁從床底下拖出藏著一個瓦罐,從裏麵取出一個香團,湊到阿葉鼻前問道:“阿姊,你聞聞,香不香。”
??阿葉聞了一聞,點頭:“好聞,這個便是你前幾日那香粉揉得香團?你要丸香丸?還是做香餅?”
??阿萁搖頭道:“我想做線香,我看江伯母家中的香譜,都是餅啊丸啊篆啊,焚香時少不得香爐,不大簡便,便想著做一方簡香,帶在身邊,不要香爐也可以焚的香。”
??阿葉被勾起好奇心,過來搭手,又皺眉道:“線香是個什麽模樣?線圈一般?”
??阿萁笑起來:“阿姊多想了,我也不談風雅,隻圖個簡便,自然是一個直條便好,不拘往哪一插,便好焚香。”
??阿葉擔憂道:“都說香通靈靜心,除卻拜佛禱告的,焚香的不都是些貴人?他們豈會怕麻煩?”
??阿萁道:“我想即便是雅事,有時也圖個快便,譬如手邊沒個香爐什麽的,譬如掃墓時不便點香。”她邊和阿葉說話,邊取過一根細竹簽將香泥附在上麵,搓得圓滑,輕輕擱在香板上,她初做,手生,搓出的香雖不大好看,倒也有些模樣。
??阿葉看後,笑道:“可是留出一截簽子便好?”她挽起袖子,“我來試試。”
??阿萁撒開手,看阿葉搓出的香,比她做得還要好看些,一個福身,笑求道:“求阿姊搭手,幫我多做幾支。”
??阿葉輕點一下她的鼻間:“你我姊妹,哪當你求啊!”
??阿萁看阿葉又做了幾支,支支粗細仿佛,拍手連誇阿葉手巧。自己卻拿出一根鑽了個眼的竹筒,將香填在裏麵,擠出長細條的香泥,理直後去得去尾切得齊整,擺在香板上再壓好木條。擠得額上冒細汗這才得二十四支香,並阿葉搓好的那十二支,一道擺在窗台上曬。
??阿葉滿手染著香氣,不放心地問道:“萁娘,你這方法稀奇古怪,真的可用?”
??阿萁看著曬著的香,寬心道:“成不成的,試過才知嘛,不試一試,怎知能不能用?阿姊,我偷偷放一邊曬,你幫我瞞著豆娘,免得她好奇伸手拿捏壞了。”
??阿葉笑起來:“你放在這處曬,哪裏能逃過她的眼睛?不如你架竹梯,曬到柴棚頂上。”
??阿萁一拍手,道:“果然好主意。”
??他們姊妹二人合力將香板擱到了柴棚頂上,阿萁仰起臉,看著那些香板,心間有香殘留,這些香……這些香,若是成了,定然與眾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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