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去無蹤
第九十五章:一去無蹤
??施小八再無蹤跡, 許氏幾哭斷了腸, 她的小孫兒不知是跑了, 是被拐了,還是陷在山裏沒了命?
??她買了幾吊紙錢, 在山溪水畔燒化了,要是她的小八真個沒了,這紙錢也好讓他在黃泉路上花用,若是僥幸得活, 這些紙就當化給孤魂野鬼,積點德,保他平安。
??施常夫婦咬著牙,切著齒,咒天咒地, 隻把施貴夫婦當成死生仇人, 兄弟妯娌間連著半點的臉麵情也無,沒有一日不是吵得烏眼青的。
??施富夫婦先行忍受不得,找了施大要分家,施大窩坐在藤椅上,搭拉著眼, 抖抖鬆垮的麵皮, 拉著平板無波的調子,道:“父母在, 哪有分家的理?”
??施富氣得鼻子都歪了, 他們兄弟仨人, 心本就不齊,眼下又出了這等大事,更難捏在一處。隻是施大不點這個頭,這家無論如何也分不了,還是得黏湯帶稀地這般拖下去。
??施大似是迷茫的,又似理所當然的,出聲道:“二兒,孬時不分家,分不得。兄弟手足沒有隔夜的仇。”
??施富聽得怔愣半晌,暗罵一聲老不死,氣呼呼地轉身走了,回頭交待妻兒:將後,能少做就少做,能不做就不做,白費什麽力氣。
??隻可憐許氏苦苦支撐著,一日老似一日,人命所賤,越苦越累命反倒越硬,隻搖搖墜墜不倒。許氏添了嘮叨的毛病,家中是無人可說的,偷得一點閑,就來找施老娘,念叨:“弟妹,我怎就不死?眼一閉,還有什麽可操心的。”
??施老娘苛刻的脾氣對著許氏少不得也要添點耐心,安慰道:“時日還長著呢,船到橋頭自會直。”
??許氏搖頭:“命賤啊,沒這等福,不瞞弟妹,我這頭想著哪日眼閉萬事休,回頭又想,我這死了,這老老小小又如何?”
??施老娘隻得道:“大嫂何苦一力扛著?”
??許氏呆怔半晌,喃喃道:“看不過眼,看不過眼啊。”她自己的骨肉,自己的子孫,再不好再混賴,又哪能視而不見,不管饑寒。
??許氏嘮叨幾句,肩似輕了些,蹣跚地走了。阿萁在後門那剝茭白,看到許氏拿了把鋤頭在屋後菜地鬆土。
??阿萁喚了一聲:“大嬢嬢,這是種什麽?”
??許氏答:“晚涼,種點落蘇。”彎下腰低歎,“家裏指著這幾分地的菜蔬呢。”
??阿萁看著她佝僂的腰,心下戚戚,小八郎一失蹤,她大嬢嬢家好似斷了房梁柱,原先還勉強撐著,有一日過一日,也能過度下去,到如今,她的三個堂伯叔更是流流湯湯,隻等著房倒一拍兩散。
??小八郎,真個死了?阿萁看一眼蹲在一邊跟著殷勤剝豆子的阿豆,小八郎出事後,阿豆許是兔死狐悲,蔫蔫無趣,倒懂事了不少,鮮少再與村中頑童打鬧。
??唯有知小八郎生死的陳氏,躲在悶熱的屋中,拍著小四娘,她不安而又無措。她因著心頭一時的激蕩,助了小八一錠銀,等得施小八翻窗出去沒了影跡,才覺自己似是做錯了。她怎能放著小八離去,由他在外遊蕩,這般小的孩子,縱有銀錢傍身,又有多少活路?
??陳氏夜中不睡,數次想著要先告訴施進,一條手帕絞爛了,還是說不出口。
??她膽怯了,她不敢說,她怕累及家人。她翻來覆去,輾轉反側終究昧著良心,想將這事爛在肚裏,等得屋中無人,四下一片寂靜時,才抱著小四娘盼著施小八能夠平安順遂。
??終是她害了小八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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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萁與江娘子坐在一處打著香篆,這些時日事多煩雜,饒是她心性堅定,也不免心煩意亂,手不穩,提起香範時,香篆塌散不得成型。
??江娘子輕聲道:“調香本就為了靜心,你眼下思緒繁雜,不知想得什麽,哪裏還得心靜。”
??阿萁輕拭一下額際薄汗,道:“許是天熱,靜不下心。”
??江娘子搖了搖頭,去灶間端來一碗糖水,道:“我將湯放瓦罐裏,封牢口,吊在井水中浸了小半日,取出沁涼的,你嚐嚐。”
??阿萁接過吃了一口,讚不絕口,道:“也隻伯娘才有這樣巧心思,我竟從來沒想過把湯浸涼的。”
??江娘子笑:“你於吃穿上不講究,才懶怠費這心思。”她也是無奈之舉,鄉野之家哪有藏冰的,隻得浸井裏貪些涼意。
??阿萁卻是另一番心思,農家清貧,哪有餘的心思花在吃食上,填飽肚就成,餘的哪會強求。她笑著吃了小半碗,這才想起來,問道:“等小郎回來涼意不是散盡了?”
??江娘子道:“阿泯脾弱,不敢叫他吃涼的,他又貪嘴喜冰涼的,家中若有,不給他吃,他自家便覺得委屈,總惦在心裏;家中若無,他也隻得罷了。纏他爹一會,不多會就忘在腦後。因此,我做了甜湯,半下午就先取將出來。”
??阿萁笑出聲來,道:“小郎豈不是落了伯娘的算計。”
??江娘子也笑起來,說道:“舊年大郎在家,他是個愛引逗的,常逗得阿泯氣鼓鼓去看書,再小時,還會被逗得哭鼻子,隻他喜愛兄長,回頭照舊跟在大郎後頭玩鬧。”
??阿萁聽她提前江石,越見想念,悶聲道:“也不知江阿兄到了禹京沒?”
??江娘子扳指算了算時日,道:“若是順風順水,應是到了,要是路途耽擱,便沒個準。”
??阿萁長長吐出一口氣,道:“等得江阿兄回來,田間穀子都要熟了。”
??江娘子摸摸她的頭,道:“這世上最難等的就是歸期,山長水遠,不知究竟,歸期不定,去的人又不知那等的人如何懸心。”
??阿萁托著腮道:“我不曾走過遠路,不知凶險,倒是隻想沿路人事風光。”
??江娘子溫柔地看著她,道:“那是你還小呢,人啊,越活越是膽小,越活思的想的便是越多,想到後頭便人便怯了,見不得親人遠離,自家也想挪窩動彈。”
??阿萁笑道:“那也不失好事,若是衣食無憂,長日清閑看看花吃吃茶,何常不是好日子。”
??江娘子笑了,道:“萁娘想得通透呢。”
??阿萁被誇得有點汗顏,道:“我也不過看我嬢嬢操勞,得閑過日,實不是易事。再看我大嬢嬢,哪還有閑。”
??江娘子歎口氣,微皺著眉,言眼間帶上了閑氣:“養兒不教乃父之過。”因這事阿萁親戚家,她不好多說,轉而問道,“小四娘因是越發有趣了。”
??阿萁不由笑,道:“一日一個樣呢,她生下便重,娘親奶水又足,眼下好生胖,肉嘟嘟的,胳膊腿跟藕節似的。”
??江娘子垂眸,掩去眼中的一分失落,笑道:“小小人兒,便是打個哈欠也討人喜歡。”
??阿萁道:“四妹隻貪睡了點,睡得多醒得少呢。”
??江娘子笑問:“可有取名?”
??阿萁答道:“我們姊妹的名都是我外公取的,外公道:菽以充饑飽腹,又可以作下菜下酒,我們姊妹便是一株豆。大姊是葉,我是秸杆,豆娘是果,四妹便得花,叫蕊娘。”
??江娘子一怔,道:“倒是齊全。”
??阿萁想起什麽笑道:“原先隻嫌外公拿一株豆打發我們姊妹,現下認了字,學了陳思王的詩,原也在千古奇詩中。”
??江娘子疑惑:“陳思王的詩?”
??“煮豆持作羹,漉菽以為汁。萁在……”阿萁正待念完,忽地住了口。
??江娘子亦知全詩,實是不祥,慌忙道:“那本香譜你可看完了?幾時去桃溪香鋪認認香料,所謂百聞不如一見。”
??阿萁也忙應道:“我都背下了呢。”
??江娘子誇道:“萁娘好記性,不似我,實是記不住,看似記牢了隔日又忘了。”
??阿萁道:“我隻嘴上會,手上卻不會。”
??江娘子頓被逗笑,道:“大郎是個有心的,既去了禹京定會捎些香料回來。”
??阿萁這回又惦起自己做的線香來,也不知江阿兄到了禹京後那些合蕈有無出路,線香可有奔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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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卻不知江石的船還在半道呢,過棲州時遇上一小夥水匪,此處水澤之國,深水中有大魚,淺水中有凶獸,毒草蟲沼極為險惡,窮山惡水又生刁民。
??所謂民風淳樸,不過你死我活。
??這夥水匪兼是亡命之徒,長於水鄉澤國又擅泅水,眼見商船滿載貨物,不知生就不知死活,還是向天借膽,半夜攀上船,要發一筆橫財。
??也是他們時運不濟,這趟船押船的是沈拓,沈家船隊幾個當家理事的俱在船上,哪裏容得這些小賊得手。
??饒是如此,這夥賊到底還是傷了人。恰夜江石沒有睡,與曹英在船板上一道吃酒。他也是頭次離家,心思再野,也難免掛記家中,思念心上的意中人。
??曹英又是個愛打趣的,直把江石藏在心中的離愁勾得無處隱藏,天上無滿弧寄別離,曹英又一再勸酒,江石便多吃了幾杯。無意看見有賊人摸上船,他本非良善,又借幾酒膽,厲喝一聲抄了長木棍就衝了上去。
??一船打手倒被他搶了個先,直把聞聲而來的沈拓與曹英看直了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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