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9 留在老宅
高速發展意味著高速的改變。
如果你離開一個城市超過三年，再回到這裏時會發現許多東西都不一樣了；超過五年，則需要重新適應這裏的環境；超過十年，你甚至會懷疑這裏是不是你曾經呆過的地方。
不過也有例外，大約每個有些年頭的城市都會有一片LC區。
這裏的建築都有百年以上的曆史，街道狹長，青石板鋪就的路麵遠沒有瀝青馬路來得平整。但這裏的事物變化緩慢，即便離開幾十年，再回來時也仿佛是昨天剛來過一般。
孫老爺子的舊宅就在這裏。
據說，是當官的祖上留下的府邸。經過幾百年世事變遷，還屬於孫家的，隻有曾經後花園的一個小小角落，孫老爺子的爺爺在這裏建了兩間小屋，算是這一支的祖產。
孫家發達後也不是沒想過再把已經不屬於孫家的部分想辦法買回來，還孫宅一個完整。
但孫老爺子發話說沒必要，即便買回來了，要是子孫沒本事，還得敗出去，懶得費這份心思。
“從這點就知道，我公公是多難伺候的人。”王蕾讓司機停車，對吳庸說，“一會兒機敏一點，如果真被發現了也不要慌，必須圓過去。”
吳庸點頭下車。
孫正道今天沒來，公司裏有點突發情況需要他坐鎮，所以隻有王蕾帶他過來。
大概是孫老爺子的身體情況堪憂，否則沒必要急著帶吳庸過來。
進門，繞過顏色斑駁、看不清上麵圖案的影壁，一個幹癟的老者安靜地坐在院子裏，也不知道是不是在思考什麽問題。
“爸，我過來看看你，今天正道在公司裏有點事走不開，說下周一定過來。”王蕾笑著跟孫老爺子打招呼。
孫老爺子擺擺手：“他來做什麽？你也不用來。我沒癱，不用你們時刻看著。”
說罷，耳朵一動，臉上縱橫的溝壑因為怒意擠在一起，更深了幾分：“不是叫你們別帶亂七八糟的人進來嗎？這裏是我家，不是公園，不是孫家的人都不準進來！滾出去！”
王蕾連忙給吳庸打眼色。
吳庸也是一驚，這老爺子耳朵那麽靈？
“老頭兒說誰呢？我也姓孫，我愛來就來。”
聽到吳庸的話，老人愣了一下，蒙翳的雙眼睜大了幾分，灰白灰白的，看得吳庸瘮出一身冷汗。
“這不是孫大少爺嗎？”老爺子一口的陰陽怪氣，卻沒再攆人，“老頭我記性不好，你這有一年多沒回來了吧？今兒個是哪路神仙顯靈，驚動您這大駕來我這破屋子？”
他沒認出來！
第一關算是過了，穩住！
王蕾適時地打圓場：“看您說的，小浩就是以前和您吵架，拉不下麵子過來，其實心裏一直惦記著您的。”
“他現在不是大四了嘛，學校裏新課都上完了，在那邊也無事可做。本來我說讓他去公司實習，您也知道他們父子倆的脾氣，倔到一塊兒了，怎麽都不願意在同一家公司工作。”
“我就想，先讓他再您身邊讓您老言傳身教一下也好，等過幾個月拿到文憑再正式去公司上班。”
孫老爺子聽王蕾這麽一說，心裏就明白了：“小蕾啊，你說這些，你信嗎？”
王蕾動動嘴角，似要辯駁，卻怏怏的沒說出口。
“行了老頭，你要是不願意我在這兒，我走就是了，費什麽話。”吳庸用話激孫老爺子，心提到了嗓子眼兒。
按孫家夫婦提供的情報，孫老爺子是個嘴硬心軟的人，倔歸倔，心底的感情也不願意外露，但卻是真的牽掛孫浩，希望自己晚年能有人陪著的。
孫浩的奶奶走得早，孫正道從接手明輝集團後也是個大忙人，孫浩完美遺傳了爺爺和爸爸的倔脾氣，家裏除了王蕾還能和他說上兩句話，爺孫三人關係都很僵。
過去孫浩不樂意多陪陪老人，現在是想陪也陪不了了。
孫家這個老院子不大，但孫明輝老爺子一個人住著，一則是他的眼疾讓人難以放心，二則他雖然不說，其實心底的孤獨非常需要有人幫助排解。
孫家夫婦倆好說歹說，才讓老爺子在患上眼疾後接受他們安排一個人來照顧生活，就是吳庸見過那位張嬸的老公，也姓張。
吳庸進院子的時候也看到他了。
孫老爺子坐在院子中間，他就在兩三米外靜默地站著，不注意的話很容易就漏了院子裏還有一個人。但他時刻注意著孫老爺子的動向，一旦有什麽風吹草動，都能在第一時間趕到孫老爺子身邊。
也是緣著他的盡心盡責，片刻不離地跟著孫老爺子，才發現了端倪。
孫老爺子打得了眼疾開始，每天做得最多的事情就是靜靜地坐在院子裏發呆。他不願意做手術，聽聞多曬太陽有助於緩解白內障，於是一天不差地往院子裏坐。
一坐也懶得挪窩，常常是到了晚上，張叔提醒老爺子該回屋了，他還是擺手說再坐會兒。
所以，不管兒子兒媳什麽時候回來，都能一進院子就看到他。
可惜，他從來沒有等到過孫浩。
所以，除了坐在院子裏不知道是曬太陽還是等人，老爺子做得最多的事情就是在屋子裏一遍又一遍撫摸那麵照片牆。
牆上貼的大多是孫正道和孫浩小時候的照片，張叔驚奇地發現，老爺子雖然什麽都看不清楚，但他明確的知道哪張照片裏有孫浩，甚至心情好的時候還會跟張叔講拍這張照片時發生的事情。
他把這些都告訴了孫家夫婦，就這樣，孫家夫婦找來了吳庸。
吳庸這個時候出言相激，一是孫大少爺還真幹得出這種事兒，二來，也想看看孫老爺子的態度。
如果失敗，那就隻能另找機會留下。
隻見孫老爺子右手揚起，慢悠悠地拍了兩下椅子扶手：“作孽，作孽啊。”
吳庸暗歎一口氣，卻忽然聽得老爺子峰回路轉：“你願意留下就留下吧，料你也堅持不了幾天。”
王蕾聞言，拋給吳庸一個鼓勵的眼神。
這一單，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