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3 死神的腳步
“孫子，跟你說不要一直用真音，勾著點兒假音和腦後音，還嫌你嗓子傷得不夠啊？”
“注意氣口，這裏不是拿氣是搶氣！搶，懂不懂？你搶了人家東西不趕緊跑，磨磨蹭蹭的等著挨揍呢？快著點兒！”
“……”
接連幾天，吳庸一直跟著孫老爺子練戲。他也不教別的，就一出《四郎探母》，從頭到尾一句一句地捋過去，一點點糾正吳庸唱法唱腔的錯誤。
還好每天晚上都有81576協助複習，不然還真有可能跟不上老爺子的教學進度。
實際上，另一邊的孫老爺子也是滿肚子的驚訝。隻是性格使然，習慣把想法悶在心裏，沒表現出來罷了。
他剛開始被吳庸的學習效率給驚到，然而越是驚訝，他就把教授的進度提得越快，憋著氣想看看這孩子的極限在哪裏。
這可把吳庸給折騰慘了。
最開始一晚上加練一兩個鍾便足以，剩下的時間被81576安排了駕駛課和表演課。可到現在，整個晚上都隻能在純白空間裏吊著嗓子唱戲。
吳庸忍不住慶幸，還好孫老爺子眼睛看不到，不然再加上身段、台步，那一天就是有48個小時也不夠用啊！
清明剛過，這幾天的空氣濕得能擠出水來。
左右也沒太陽，為了避免忽然飄下小雨濕了衣服，孫老爺子也不在院子裏坐了。
讓張叔把桌椅都搬到屋簷下，泡上一壺枸杞決明子，悠哉悠哉地翹著二郎腿聽吳庸唱戲。
“……適才過關犯將今，多蒙公主講人情。未謝太後先謝你，我母道你是賢德的人呐！”
吳庸唱完最後一句，孫老爺子合掌一拍，道了一聲“彩”！
吳庸鬆一口氣，露出笑容。
看來是過關了。
這些天來，老爺子還從沒誇過他一句呢。
“過來坐吧。”孫老爺子一個手勢，張叔便給吳庸乘上一杯胖大海，不燙不涼，恰好是最合適引用的溫度。
“你知道，我為什麽讓你唱京劇嗎？”
“為了弘揚咱們的傳統文化？”吳庸故意逗他。
老爺子被他這麽一句，攪得氣息都亂了一瞬，又立刻恢複過來，食指在桌上重重地敲了幾下：“是為了拯救你那破鑼嗓子！”
“我嗓子哪裏不好了？”這話說得吳庸不高興了。
相比孫浩的聲音，吳庸的音色更低一些，卻更適合唱生角。就是放到日常生活中，也是能瞬間點炸萬千少女的磁性嗓音。
孫浩那種，雖然也不錯，放在戲曲行當裏，更適合唱旦角，也就是反串，女裝大佬。兩相比較，吳庸還是更喜歡自己這種充滿男性氣息的聲音。
老爺子可一點不照顧他的心情，半罵半解釋：“孫子！你還有臉不樂意被說？你小時候那嗓子多好？就是過了變聲期也沒倒倉，還是一樣清亮。這幾年不怎麽管你，看你那嗓子給糟蹋的！”
“還好你是唱老生，現在這樣反倒比從前更合適些。可再讓你這麽折騰下去，指不定哪天就啞了！”
吳庸嘟嚷一句：“哪有你說的那麽嚴重……”
“哼，你就謝謝我一輩子吧！以後來上墳，記得給我磕頭的時候磕真誠點兒。”孫老爺子喝完杯裏的枸杞決明子，示意張叔再滿上一杯。
“孫老，您今天已經喝了很多水了……”張叔猶豫了一下，還是決定提醒老爺子適量飲水。
“倒上，我不喝。”
張叔聞言，還是按照他的指示滿上。
嫋嫋蒸汽驟然升起，孫老爺子聽見水聲停止，便伸出雙手捧住杯子。
吳庸透過翻騰的水汽注視著他，心尖兒發澀。
這幾天老爺子的身體在以極容易察覺的速度衰弱下去，目前最明顯的症狀，便是他從早到晚都覺得冷。
每天茶杯不離身，要張叔另外準備比吳庸喝的溫度更高的飲品，方便暖身暖手。
此外，最近的一兩天，他借口吳庸已經熟悉這出戲，就不再兩人搭戲，單讓吳庸一個人唱獨角戲，他隻在一旁靜靜地聽，提些意見。
這讓吳庸心底不好的預感越來越清晰。
拋開薪水不說，這段時間接觸下來，這個嘴硬心暖的老頭兒總會給他一種“這就是我的爺爺”的感覺。
雖然他並不是孫浩，但一直在這個位置上代替他盡孝，多少也融入了自己的感情。
老爺子半天沒聽到動靜，開口問：“怎麽不說話了？不想給我磕頭？”
吳庸的視線從老爺子皺巴巴的臉，滑落到他手裏的杯子，不敢看他。
“算了，你愛磕不磕，爺爺我也不在乎。”
“不過，這段時間下來，我是真覺得你有唱老生的天分，圈子裏的話來說，是祖師爺賞飯吃。要不要我幫你正經找個師父，磕頭奉茶，真正去繼承一門手藝，也比你現在好得多。”
“你那個地下樂隊搞了那麽多年，還是一點起色也沒有，反而把嗓子搞壞了。”
“今兒個隻要你發話說拜師，明天爺爺就去給你找來行當裏最氣派的大家做師父，怎麽樣？”
吳庸認真考慮了一下。
孫老爺子算是票圈裏的準專業級選手，他現在提出要給“孫浩”找師父，一是受限於身體，沒有體力和心力再教人，其二嘛，在81576的神助攻下，他確實已經快被吳庸把底子掏光了。
如果吳庸想在曲藝界發展，接受孫老爺子的安排的確很方便。找師父的事情，就算老爺子駕鶴西去之後，結束了和孫家的交易，但認下的師父可沒辦法反悔，還是得教他唱戲。
不過，吳庸對戲曲的興致不高，說不上討厭，也談不上喜歡。能有個業餘裏邊拔尖的水平，基本也夠了。
所以，吳庸還是拒絕了孫老爺子：“我可不要給別人磕頭，老頭你還是省省吧。”
聽到吳庸的回答，孫老爺子長長地歎了口氣，道：“累了，我回屋歇會兒，孫大少爺你自便。”
張叔見機地上來扶住他的胳膊。
然而就在老爺子起身那一刻，突然，他腿一軟，便往地上跌下去。
張叔眼疾手快地抱住他，吳庸也急忙上前扶住他另一邊身：“老頭，你沒事吧？”
“沒事，沒事……就是腿沒力氣。”
見孫老爺子口齒清晰，吳庸稍微鬆一小口氣。
“少爺，你照看一下，我馬上找醫生過來，通知先生和太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