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陳婉兮將茶碗擱在了一旁的桌上,取了帕子不著痕跡的擦拭了裙上的茶水,而後便款款起身,麵上掛著一抹淺笑。
??她眸光盈盈,如一泓秋水,清澈中帶著一絲涼意,落在門上。
??果然,那一聲落地之後,一身材魁偉的男子,大步邁進門內。
??這男子生得高大健壯,五官深邃,鼻梁高挺,不知是不是因在西北疆場待了許久,皮色黝黑略有幾分粗糙,身披一領玄色皮甲,烏黑的甲麵已剝脫了幾塊,足下蹬著一雙半新不舊的皂靴,靴麵微有塵土,褲邊竟還濺著幾星泥點子。
??陳婉兮眉宇輕蹙,但隨即舒展,她帶著一抹得體的笑意,向那男人微微屈身行禮:“妾身恭迎王爺。”
??於成鈞大步流星的走上前來,竟是二話不說,環住了她的腰身,將她摟在了懷中。
??陳婉兮壓根沒想到於成鈞如此不遵世俗禮節,眾目睽睽之下就來抱她,心頭微驚,更有幾分手足無措。她輕輕掙了一下,卻覺這男人的身軀仿佛是鐵鑄的一般,就如一堵厚實的牆,竟是動彈不得分毫。
??男人箍著她,那成熟男子的氣息熏得她麵紅耳赤,心跳一陣快似一陣。
??她還從未遭遇過這種事情,於成鈞真是個不按牌理出牌的男人。
??正在無措之時,粗嘎的聲音在耳邊低低響起:“好香……”
??陳婉兮的臉頓時如煮熟的蛋一般滾燙,她切齒道:“快放開,成什麽樣子!”
??於成鈞抱著懷中的溫香綿軟,心中頗為愜意滿足。
??陳婉兮生的窈窕高挑,身段玲瓏有致,纖穠合度,洞房那夜他便已領教過了。那份滋味兒,讓他魂牽夢縈。這好容易沙場滾了三年,留得一條性命回來,他踏進家門滿心想幹的頭一件事,便是好生抱一抱他的王妃。
??女子的身軀,和男人大為不同,溫熱柔軟。陳婉兮的身上,還有一抹似有若無的玉蘭花香,冷香清甜,中人欲醉。他才從順妃的承乾宮出來,母妃身上那股子濃烈的脂粉香氣,每每弄得他想打噴嚏。可陳婉兮身上的氣味,卻令他迷醉。
??然而,他沒迷醉多久,就聽見了懷中女子那幾近咬牙切齒的一聲:“快放開,成什麽樣子!”
??於成鈞挑了挑眉,她是他明媒正娶來的王妃,這兒又是他的府邸,他抱她又怎麽了?
??雖是這般想著,他還是鬆開了雙臂,眸中含笑的看著懷裏的女子。
??陳婉兮急忙退開一步,卻又發覺她的手還被於成鈞拉著,她頗有幾分無奈,抬頭卻撞進了他的眸中。
??烏亮漆黑的眸子,映著她的影子,似還含著一抹含義不明的笑意,令她心猿意馬。
??陳婉兮別開了頭去,心中不因不由的冒出一個念頭:以前怎麽沒有瞧出來,這男人有一雙風流的眼睛。
??她輕輕撩了一下鬢邊散下的發,打眼望了一圈堂上,見一屋子的下人都垂著頭,嘴邊卻都含著笑,不由臉上紅暈更甚,心裏找了幾句話,嘴上說道:“王爺一路辛苦,遠道歸來,必是風塵滿麵。妾身已吩咐沐房裏備下了熱水,請王爺前往沐浴更衣。”
??於成鈞看著她,唇邊忽然泛起了一抹頗有幾分深意的笑,他將陳婉兮那柔弱無骨的小手用力揉搓了一下,說道:“王妃處置妥當,本王當然遵從。”
??說著,他正欲邁步,忽然想起一件事,又對陳婉兮說道:“待會兒,宮裏大約會送來一些小玩意兒,你看著收了吧。”
??陳婉兮的手被他揉的生疼,這男人的手跟銼刀似的,掌心似是老繭滿布,力氣又極大,好容易撒了手,她低頭看了一眼,果然手背有些泛紅,不由心中嘀咕了一句:果然是個莽夫。
??然而到底他是王爺,她也隻能在心中發發牢騷了。
??於成鈞說完那話,已抬腿向後麵走去,才走到後門檻上,卻又退了回來。
??陳婉兮有些莫名,淺笑問道:“王爺還有什麽吩咐?”
??卻見於成鈞麵上帶著幾分尷尬,他摸了摸鼻子,忽然說道:“那個,沐房在何處?”
??陳婉兮一陣啞然,旋即明白過來,雖有幾分好笑,還是預備吩咐個人帶他過去。
??她側首,目光在幾個近身侍婢臉上轉了一圈,落在柳鶯臉上時,不由笑了一下。
??柳鶯回屋慪了一會兒的氣,便過來服侍了。這會兒見著王妃衝她笑,便以為陳婉兮屬意於她,正想含笑接下,卻聽陳婉兮說道:“桃織,你引著王爺過去,吩咐幾個人伺候王爺洗浴。”
??柳鶯臉上的笑,一下便僵住了,上不上下不下,落得好一通難堪。她微微有幾分慌亂,惶惑之中驟然瞧見杏染立在陳婉兮身側,滿麵譏誚的神色,伸出一根指頭來,在麵頰上輕輕一刮。她的臉便騰的一下紅了,慌忙低下頭去。
??桃織愣了一下,沒料到王妃居然將這差事交給了她。她是個實心的丫頭,並未多想,道了一聲是,便挪步上前,向於成鈞低頭說道:“王爺且隨婢子來。”說畢,邁步出門。
??陳婉兮這院子,自後麵出去,是一條小道,走不上幾步便是沐房所在,打沐房那兒再折道便是往廚房去了。
??於成鈞看著周遭的青石板牆,牆上垂下幾縷淩霄,未到花開的季節,看不到那燦爛的橘色花朵,唯獨枝葉生得繁茂,點綴的一牆碧翠。
??他看著前頭隻顧低頭走路的丫鬟,她穿著一件半舊的湖綠色比甲,頭上挽了雙丫髻。他認得這個丫頭,是當初陳婉兮過府時的四個陪嫁之一。因他同陳婉兮成親那會兒,連夜都沒過就匆匆上了戰場,他對陳婉兮那幾個丫鬟也不甚熟稔。
??四下一片寂靜,唯有桃織那軟底弓鞋的擦地聲響,她垂首不言,隻一昧的朝沐房走去。
??“你叫桃織?”
??這一聲自脖子後響起,將桃織驚了一跳,她呐呐的點了點頭,小聲回道:“回爺的話,奴婢叫桃織。”
??於成鈞掃了這驚如小鹿的丫頭幾眼,又問道:“你服侍王妃幾年了?”
??桃織低頭回話:“奴婢打從七歲那年跟著娘娘,如今也有小十年了。”
??於成鈞點頭道:“那也算是老人了。”一言未畢,他轉而問道:“爺這兩年不在府上,王妃過得如何?可有人難為她麽?”
??桃織想了一會兒,說道:“娘娘很好,她一人獨居在此,也沒什麽人會來難為。就是……宮裏的老主子,三五不時便將娘娘傳入宮裏去訓話。”
??於成鈞濃眉微擰,問道:“母妃時常將王妃招入宮中?”
??桃織先點了點頭,須臾卻又搖了搖頭:“也不是很頻繁,隻是近一年來,每月總有那麽四五次。”
??說話間,兩人已到了一處房舍跟前。
??於成鈞瞧了一眼,隻見這是座青石板建成的房舍,麵闊三間,兩邊未用對聯,窗子上蒙著皮子,非似別處一般用了明瓦,心中琢磨著這兒便是那沐房了。
??果然,桃織停了步子,轉身向他恭敬說道:“王爺,這兒便是沐房了。奴婢不便入內,裏麵自有小廝服侍。”
??於成鈞點了點頭,道了一句:“去吧。”便登上台階,推門而入。
??桃織立了片刻,想著回去複話,便走了。
??於成鈞進到室內,隻見門前迎麵攔著一道玉石屏風,繞過去正堂上安放著兩張長榻,枕頭鋪蓋齊全,看來平日裏陳婉兮洗浴過便常在此歇臥。
??抬頭,正上方懸著一塊牌匾,寫著四個字“蘭洲芷漵”。細觀那字跡,清秀細麗,似出自女子之手,於成鈞瞧著,不由挑眉一笑——這多半是他王妃自己的手筆。
??再看四處,擺設有鮮花香草,玉做的擺件兒,精致講究,便如小姐的閨房一般。
??一個沐房尚且如此布置,她的臥房還不知怎樣的考究。
??正在此時,一邊掩著的門開了,大股的水汽頓時彌漫開來,有四個身著短衣褲的小廝自裏麵出來,齊聲道:“小的們來服侍王爺洗浴。”
??於成鈞點了點頭,這幾人便上來,替他脫了衣袍鞋襪,露出那精悍強健的身軀,連同前胸後背上那橫七豎八猙獰滿布的疤痕。
??房中靜謐無聲,卻不知是誰,輕輕嘶了一聲。
??燕朝重文輕武之風甚烈,連帶著時下的男子,也皆以文弱為美,華服美冠不罷休,甚而還有塗脂抹粉的。如於成鈞這般孔武有力,陽剛之氣十足的,實在罕見。
??好在,這四個小廝都是王府裏管教出來的,心中驚歎歸驚歎,麵上還是平靜如常,手腳麻利的伺候於成鈞寬衣解帶,散了發髻,入內洗浴。
??於成鈞在沙場久了,不慣人貼身侍奉沐浴,便吩咐他們在外等候。
??四人恭恭敬敬道了一聲是,齊齊退了出去,帶上門往外走時,心裏卻都冒出了一個同樣的念頭:王妃看著嬌滴滴的,受得了王爺麽?
??於成鈞看了一眼這沐房,他原道是屋中擺設屏風沐桶等物的所在,不想這地方竟是在地上鑿了一口池子,四角皆有一尊石雕的獅獸,獸口中不住有熱水湧出。
??他不由暗歎了一聲,陳婉兮倒是好大的手筆。
??這是一處自流池,於高處建有一座儲水池,其內注滿熱水,經由下處四根管道接入那獅獸,再由獸口湧出,進到這池中。
??這等自流池,終究靠的還是人力,隻取其流水的意趣,營造起來頗費人工物力,算起來於成鈞也隻在皇宮之中並幾處皇家園林裏見過。
??他心中念頭微轉,步入池中,池水逐漸沒過了他的身軀。
??他靠著池壁,頭枕雙手,池水溫熱,令他舒適不已,水中不知混了些什麽,不甚清澈卻十分的盈潤。
??這等富貴滋味,他已是三年沒有嚐過了,當下禁不住閉上了雙眸,輕輕歎息了一聲。
??他走前,肅親王府是一片荒蕪。
??那時候,順妃不知是不是打聽到了什麽,急催他和陳婉兮成婚,一切尚未預備好,甚而連王府都修的半半拉拉,便將陳婉兮娶過了門。
??原本打算著,等成婚之後,他必定好生經營,給她一個安然的所在,為她支撐起一方天空。
??誰曾想,造化弄人,他竟然夤夜上了戰場,一去就是三年。
??三年裏,他也始終記掛著家中的嬌妻幼子,想她一個初為人婦的柔弱女子,獨自在京中王府裏不知要怎麽捱過去。雖有娘家可以依靠,但她是素來不受父親喜愛的,嫁了人更不能指望什麽了。
??今日歸府,一切所見倒頗為出乎他的意料。
??陳婉兮竟靠一己之力,把王府經營的有聲有色。一路過來,於成鈞也留心打量了,王府闊綽華麗,卻又並非一昧的塗油抹朱,奢華之中更有別致雅韻,比如眼前這方沐池,便修建的甚是古樸,意趣盎然。
??她的來信上,總說一切安好並無別話,王府之中的細碎變故,他一無所知。
??於成鈞倏地睜開了眼眸,亮如點漆的瞳子裏閃著一抹興奮的光澤。從前,他還真是小看了她,如此也好,這般的她倒更為有趣。
??想到此處,他心中卻又有幾分不自在。
??肅親王府,是他的府邸,他的妻兒也在此處,這本該是他家的所在,他竟全然陌生。
??王府大修,早已不是他當初見過的樣子,四處都是陌生的亭台樓閣,陌生的臉孔。
??連沐房在哪裏,他都不知道,還要一個丫鬟領路。他仿佛不是一個遠道歸家的丈夫,而是一個前來造訪的客人。
??於成鈞掬起一捧水,淋在自己頭頂,長出了一口氣,唇邊卻勾起了一抹笑。
??不論如何,這裏終歸是他的家。
??打發了於成鈞離去,陳婉兮重新落座,臉上的紅潮漸漸退去,但看見滿屋下人那忍笑的樣子,卻又重新紅了起來。
??一旁侍立的梁氏,眼看她眉宇緊蹙,俏臉暈紅,曉得她羞惱起來,忙咳嗽了兩聲,嗬斥道:“王爺來家,一個個都似木頭般的杵著,連杯茶也不曉得倒,養著你們有什麽用?!眼瞅著近晌午了,還不快下去預備酒席!”
??她這話說的甚是沒理,適才於成鈞一進來便抱著陳婉兮,才分開便被陳婉兮攆去沐浴更衣,哪有上茶的餘地?如此說,不過是替眾人打了個圓場,再把不相幹的下人打發出去,免得陳婉兮越發不自在。
??當下,除了陳婉兮的貼身二婢,其餘人等都道了告退,徐徐出去。
??陳婉兮笑了笑,端起茶碗想吃茶,卻覺茶水已經冷了,隻得重新放下,說了一句:“還是嬤嬤老辣,行事周到。”
??梁氏陪笑道:“王爺這是許久不見娘娘了,心裏不知怎的渴想,猛然見了立時就失了分寸。如此可見,王爺滿心裏都思念著娘娘,壓根就沒有別人呢!”說著,便朝琴娘那邊一努嘴。
??陳婉兮瞧她神色,便知她在暗裏朝琴娘施壓,要她明白即便王爺歸府,依然是王妃為尊。
??而陳婉兮心中倒也有幾分詫異,於成鈞進來的時候,是直奔自己而來,竟好似沒瞧見琴娘一般。若說他是做戲給自己瞧,那也未免忒像了。
??她淺淺一笑,向琴娘說道:“本當遣你去服侍王爺洗浴,隻是想著你初來乍到,各處不熟,還是交給丫頭了。”
??琴娘倒是有些愣怔,這伺候爺們洗澡的事,她可從來沒幹過,即便是跟著羅子陵的時候,也不曾為過。
??她不由臉頰微紅,磕磕絆絆的說道:“我、我自當是聽憑娘娘差遣的,但是這等、這等事,我實在做不來。”
??陳婉兮微微詫異,頓了頓,便問道:“你服侍王爺,竟不曾伺候他洗浴?”
??琴娘的臉越發紅了,說道:“我是從青陽館驛那兒才跟的王爺,從前真沒幹過這等事。”
??陳婉兮這方醒悟,這女子怕是上個主家臨時起意,將她送給於成鈞的。想及此,她心中倒是起了幾分憐惜之意,這樣的女子命從來不由自己,像個物件兒一般的被人送來送去。
??她緩了神色,頷首微笑:“你安心,你若安分守己,我也會好生待你。”
??琴娘懵懂,回道:“我一定盡心竭力好好服侍王爺王妃。”
??兩個人雞同鴨講,話裏意思走了個兩岔,卻還能對上。
??少頃,桃織回來,報道:“已將王爺帶到了,王爺不讓人服侍,我看著金寶他們四個出來了,我便也回來了。”
??陳婉兮點了點頭,思索了一陣,說道:“去臥房裏開箱子,取王爺的衣裳送過去。”
??恰逢此時,柳鶯提了壺過來,在王妃的茶碗裏注滿了熱水,陪笑道:“那箱子的鑰匙在我這裏,桃織才走了一趟,娘娘不如差我去吧。”
??陳婉兮抬眼,看著她那秀美恭敬的臉,忽然一笑:“你去開箱子——”
??柳鶯正想含笑應下,卻聽陳婉兮又道:“衣服讓杏染送去。”
??柳鶯麵色一僵,隻得強行扯唇笑道:“是。”
??待這兩個婢子進了內室,梁氏方才上前,低聲說道:“娘娘既嫌這婢子不安分,趁早打發了也罷,何必如此?”
??陳婉兮端起茶碗來,輕啜了一口,淡淡說道:“我留著她,自有些用處。”
??這兩個丫頭進了內室,柳鶯咬唇不語,自腰上取下鑰匙,俯身去開箱子。
??杏染在後頭冷眼瞧著,壓低了聲嘲諷道:“你打量你那點小心思,誰都不知道?娘娘的眼睛亮著呢,我倒勸你一句,你那些小把戲還是好生揣著,別哪日錯了腳再崴了,那可現眼現大了!”
??柳鶯不言不語,任憑她冷嘲熱諷,半晌她忽的起身,捧著一套衣裳鞋襪轉過來重重塞在杏染手裏,向她一笑:“拿去,仔細捧著,別走錯路崴了腳,把衣服跌泥了,挨娘娘的嗬斥。”說畢,便轉身向外走去,背過身去時卻抹了兩把淚。
??杏染本就是個急性子,挨了她這一句越發氣惱,頓足道:“你就隻顧牙尖嘴硬吧,每夜裏偷看的什麽,你以為我不知道麽?!我就等著瞧哪日事發了,看你的好戲!”
??柳鶯聽得這一句,麵色微白,步子有些踉蹌,卻還是去了。
??※※※※※※※※※※※※※※※※※※※※
??好戲登場了~感謝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
??Lcc 10瓶;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
??vip章節淩晨就發咯~大家早起就能看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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