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聞聽此聲, 羅子陵隻如夢中, 他怔了怔, 忙起身前去開門。


  ??打開門扇,果然見琴娘立於門外。


  ??羅子陵有些詫異,不由問道:“你怎麽來了?”言語著, 便向外看了一眼,卻見廊上並無別人。


  ??琴娘一個閃身進到房中,眼見椅子上堆著幾件羅子陵更換下來的衣裳, 便徑直上前, 收拾起來抱在懷中,轉身又要出門。


  ??羅子陵心中更為狐疑,他快步上前,竟扯住了琴娘的手肘, 低聲問道:“怎麽?難道是肅親王妃容不下你,將你攆了出來?”


  ??琴娘搖了搖頭,說道:“沒有, 王妃對我很好, 隻是我想回來服侍公子。”


  ??羅子陵神色微微和緩,方才放了手。


  ??他尚未開口,卻聽琴娘又道:“王妃本不叫我來的,但我想念公子, 所以來了。”說著, 她停了停, 加重了口吻道:“我想念公子。”


  ??羅子陵微有些不自在, 他將袖一甩,低聲斥道:“你這不是胡鬧?王府規矩森嚴,你怎能任性而為?”


  ??琴娘頗為委屈,說道:“我不想住在王府裏,我想回來侍候公子。公子,我什麽也不求,隻想跟著您。往後,哪怕您成了親,我也可以服侍夫人和將來的少爺小姐。”


  ??原本,她是篤定了主意,羅子陵如何安排,她便如何聽命。所以,哪怕萬般不舍,羅子陵要她進王府,她也還是去了。


  ??然而,隻是分開了一夜而已,她便忍不住的想念起了羅子陵。


  ??琴娘是孤女,自父親遭難離世,這世上便再無親人。


  ??當年,若無羅子陵出手相救,她大概早已罹難,更遑論要為父親報仇了。這些年來,她始終跟著這個當年在她窮途末路之時,將她救拔出來的人。伴著他,從南至北,從錦繡繁華的蘇杭輾轉至苦寒風霜的西北,看著他從一位翩翩少年,長成了英武颯爽的成熟男子。琴娘不知自己對於羅子陵到底抱持著怎樣的心情,隻是曉得自己不能離開他。她所求並不多,隻想陪著他而已。


  ??琴娘看著眼前這個英挺男子,喉間泛起了些許的苦意。生平第一次,她不想聽他的話。


  ??琴娘眼眸微垂,低聲細語道:“公子,我不能再跟著你了麽?”


  ??羅子陵的心猛地揪了一下,他怔了片刻,方才說道:“我並不打算娶親,也無什麽夫人少爺要你侍奉。”


  ??琴娘的眸子裏,亮閃閃的,仿佛有了什麽希冀,然而卻聽羅子陵又道:“我身負家仇,你不是不知,往後路途艱難,又何必拖累於你。你說我於你有恩,這些年來也算償還了。我……”言至此處,羅子陵有些遲疑,他轉過身去,不去看琴娘,道了一句:“我不相信女人。”


  ??琴娘雙唇微微囁嚅著,半晌才輕聲問道:“難道連我,公子也不相信麽?”


  ??羅子陵背對而立,沒有言語,亦沒有回首,他的雙手握了幾握,終究還是鬆開了,道了一句:“你該回肅親王府去,跟著我一個萍蹤浪子,總沒什麽好結局。”


  ??琴娘正想說些什麽,門外卻傳來一聲:“羅賢弟可在?”


  ??二人皆是一怔,羅子陵低聲道:“待會兒你且莫言語,隻聽我應對。”說著,便前去開門。


  ??來人,果然是肅親王於成鈞。


  ??於成鈞朝他一笑,便要踏入門內,羅子陵卻以身子遮擋著室內,說道:“王爺,卑職屋中淩亂,不宜待客。咱們,還是到樓下堂上去罷,倒是讓卑職請王爺用些茶點。這客棧的黃油酥餅與銀絲山藥卷,極好。”


  ??於成鈞見他神色有異,又看他這個做派,便猜屋中有什麽不能見人的,遂莞爾道:“怎麽,琴姑娘不在,兄弟就有相好的了?藏在屋中,不敢讓我見麽?”


  ??羅子陵微微有些窘迫,說道:“王爺說笑,隻是屋舍狼狽,不能待客。”


  ??於成鈞從未見他這幅模樣,心中越發狐疑。這京城旅店常有一夥潑皮,勾結妓人,色誘於孤身旅客,做成圈套好敲詐旅者錢財,北地俗稱為念秧。官府也曾清剿過幾回,總不能清淨。


  ??羅子陵孤身一人投宿旅店,人又青年,怕是經不住這等女色誘惑。


  ??於成鈞有此疑惑,更要進門去瞧,嘴裏說著:“屋中亂些怕什麽,咱們都是西北軍旅出身,哪裏就這般講究了。”便要擠進門去。


  ??羅子陵竟是鐵了心,將身子把門擋的嚴嚴實實,兩人當下便僵持住了。


  ??於成鈞臉色頓時暗了下來,斥道:“兄弟,你這屋裏到底窩藏了什麽不正經的人?這般怕我見著?”


  ??兩人正僵持不下,但聽一道清脆女音響起:“王爺莫惱,是我在這裏。”


  ??話音落,便見琴娘轉了出來,懷裏還抱著羅子陵那一堆髒衣服。


  ??於成鈞見了她,不由一怔,問道:“你怎麽會在此處?”


  ??“我想念公子,所以出府過來服侍。”


  ??“是我傳信叫她來的,有些話想要囑咐。”


  ??羅子陵與琴娘一起開口,兩句話竟生生打了架。


  ??於成鈞看了兩人幾眼,目光落在了羅子陵身上,淡淡問道:“我府中你並不識得一人,如何傳信進去?”


  ??羅子陵語塞,默然不言。


  ??於成鈞又問琴娘道:“難道王妃就許你出來麽?”


  ??琴娘搖頭道:“王妃不許,是我自己翻牆出來的。”


  ??於成鈞頓覺頭疼不已,他大約已想到他家王妃的臉色會有多麽難看了,他長歎了一聲,半晌才道:“那如今你們到底作何打算?”說著,又問羅子陵道:“琴姑娘對你的心思,你當真不明白麽?”


  ??琴娘亦抬眸看向了羅子陵,然而羅子陵偏生避開了她。


  ??他垂首,良久說道:“琴娘孤苦無依,請王爺費心。”


  ??琴娘眼中淚花微閃,雙唇微微翕動著,卻最終什麽也沒說。


  ??於成鈞眼見此狀,料知多說也是無益,便道:“罷了,既如此,琴姑娘還隨我回府。王妃那邊,我自有交代。”


  ??言罷,他便說有正事要同羅子陵商議,遂將琴娘留在屋中,二人下樓於堂中尋了個僻靜處說話。


  ??於成鈞將進宮麵聖一事同如今京中局勢講了一番,說道:“現下,我奉旨於軍司處行走辦公。我思忖著,你如今也從軍隊裏出來了,正是無職一身輕,不如到軍司處來,領個巡查侍衛的職務。咱們還在一處,幹事成就基業,彼此有個照應。”


  ??這一言,正和羅子陵的心意。


  ??他在西北雖立下赫赫戰功,但這等雜號將軍軍中委實過多,離了西北便什麽也不算了。如今世道,朝廷重文輕武,他無人無門路,自是無處收容。跟隨於成鈞,不止暫有棲身之處,且領了這等職務,出入皇宮大內也甚是方便,查起當年舊事,總不至無處著手。


  ??當下,他頗為動容道:“王爺盛情,卑職卻之不恭。然而,王爺為何這般厚待卑職?”


  ??於成鈞那張粗獷的臉上,泛出了一抹看似爽朗的笑意,他笑了兩聲,說道:“你我是過命的交情,怎還說這些客套話?”


  ??羅子陵聽著,一時也想不出別的話來,便以茶代酒,謝過了於成鈞。


  ??於成鈞又說道:“至於琴姑娘,你當真不改主意?”


  ??羅子陵麵色暗了幾分,半晌說道:“我這樣一個白身,何必耽誤人家姑娘。”


  ??於成鈞不以為然道:“你有軍功,如今又有官職,將來的前途也是不可估量的,怎能說是白身?你這分明就是托詞!”說著,他口吻緩和了幾分,又說道:“你總說天下女子,無一可靠。但琴姑娘跟了你這麽些年,在西北也多虧她照料,那種艱苦之地,她卻無一絲抱怨,同男人一般行軍打仗,任勞任怨。她的心性,你還看不透徹麽?”


  ??羅子陵不語,他是察覺到了,琴娘對於他的不同。即便是西北疆場廝殺之時,他亦會分神為她擔憂。這,不是什麽好的跡象。他不願意讓任何一個女人來牽絆住他的心神,成為他的軟肋。


  ??他當然明白琴娘的性情,但當年的淳妃之禍,是如此的錐心刺骨。他還記得,父親被抓之前,仰天長歎那一聲:“想我一世豪傑,竟毀於女子之手。情之害人,比鴆毒更甚!”


  ??從那之後,他便看不清每個女人的麵目。那或溫柔或俏皮的皮相背後,又包藏著什麽樣的心機?

  ??他不願意去品嚐背叛的滋味兒。


  ??於成鈞見他良久不言,握著茶杯的手指卻漸漸泛出了青白,心中明白,暗歎了一句:奈何明月照溝渠!

  ??兩人略談了些別的事情,眼見時候接近晌午,客棧堂上人漸多起來,便起身散了。


  ??琴娘得到消息,下樓依舊跟隨於成鈞回府。


  ??走出客棧之時,她回首望了望,見大門裏堂上並無羅子陵的身影,微微有些失望,隻得跟著於成鈞走了。


  ??樓上,開著的一扇窗子裏,現出羅子陵那玉樹般的身影。


  ??他注視著琴娘,直至她沒入人群之中。


  ??於成鈞同琴娘走了片刻便停了步子,他說道:“你這般隨爺回府,不妥當。人多眼雜,易出是非。”言罷,便吩咐跟隨的小廝去雇了頂轎子,先送琴娘回府,他自己依舊騎馬回去。


  ??回到了王府,他才踏過二門,忽見日間服侍他的小廝玉寶匆忙跑來。


  ??玉寶跑上前來,向他問了個安,便急急說道:“王爺,不好了,琴姑娘才回來,便被王妃娘娘提到堂上去了,要動家法呢!”


  ??於成鈞吃了一驚,但也大致明白過來怎麽回事,急忙向陳婉兮所居的院落行去。


  ??才過了垂花門,隻見乳母梁氏迎了上來,阻住了他的去路。


  ??梁氏福了福身子,笑盈盈道:“王爺,琴姑娘的事屬內宅事務,當由王妃主理。您若為了此事過去,就免了罷。”


  ??她倒是高興的,王妃總算要給那蹄子好看了。這威立下了,往後哪怕王爺真要再弄人進府,也絕無人再敢在王妃頭上撒野。


  ??於成鈞哪裏聽她的,隻喝了一聲:“走開!”便徑直邁大步往前走去。


  ??梁氏也不敢當真擋他,跟在他身後,絮絮說道:“王爺,琴姑娘逃府,可是所有人看在眼中的。您這一去不打緊,王妃娘娘往後要怎麽管人?”


  ??於成鈞卻並沒聽進去,琴娘至多算是肅親王府的客人,怎能受他的家法處置?

  ??一路走到內院,踏進堂上,果然見陳婉兮一襲盛裝,正襟危坐於上首,一臉冷淡之色。


  ??琴娘,就跪在地下堂上。


  ??兩旁,則立著幾位管事娘子,人人一臉厲色。


  ??陳婉兮見於成鈞進來,不慌不忙,淡淡說道:“王爺來的真是快,是要替琴姑娘說情麽?”


  ??於成鈞走上前來,說道:“婉兮,你這是幹什麽?有什麽話不能好好的談,定要大動幹戈?”


  ??陳婉兮神色冰冷,一字一句道:“她翻牆逃府,闔府上下眾目睽睽。我們這樣的門第,出了這等事,若不加以懲治,豈不是要人笑話沒有規矩章法。往後,又要如何治下?”


  ??說著,她便下令道:“琴娘逃府,按逃奴論處,以家法當鞭三十,以儆效尤。”


  ??話一落地,兩旁的婦人當即應了一聲,就上來摁住了琴娘。


  ??琴娘會武,此刻卻毫不掙紮。她的想法裏,她既犯了肅親王府的規矩,被王妃懲治也是理所當然。便是在軍營之中,犯了軍紀也是一般。


  ??於成鈞急了,上前一步喝道:“你們都住手!”


  ??陳婉兮冷眼瞧著,其實琴娘先一步進了王府,她便吩咐人將她傳來扣下,單等著於成鈞進門再發落。


  ??她便是要讓闔府人都看著,即便有王爺撐腰,肅親王府的內宅,依然是她這個王妃主理。


  ??琴娘這件事,陳婉兮並不怎麽生氣,她卻想借由此事,震懾所有因於成鈞回府而心思浮動的下人。


  ??摁住琴娘的婦人,都是陳婉兮手裏使出來的,如石雕泥塑一般,麵無表情,聽了於成鈞的話,亦不動彈。


  ??於成鈞隻得又向陳婉兮說道:“婉兮,你叫她們退下。此事,不可如此。”


  ??陳婉兮卻冷冷一笑:“王爺,怕是妾身不能從命。”


  ??於成鈞心頭冒火,卻又無可奈何,思來想去,隻得說道:“婉兮,她不是我的妾室,至多隻是咱們王府的客人。”


  ??※※※※※※※※※※※※※※※※※※※※


  ??月光光,照茅坑。


  ??於大憨:我以為我已經說明白了……


  ??婉兮的定位,其實更多的是偏向於王府的管理者。


  ??ps大家還記得這個前朝的淳妃是現在的誰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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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忘川 1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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