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章
於成鈞與陳婉兮離去後, 小程氏幾乎暴跳如雷,她不顧自己羸弱有孕的身軀, 瘋也似的廝打著陳婧然。
??“吃裏扒外的東西,我養了你這麽多年,你大了,翅膀硬了, 居然敢裏外勾結著陷害你親娘!當初,我就該把你溺死在馬桶裏, 也省了我那些年的奶水力氣!不頂用的小賤人, 不是小子就罷了,守寡回了娘家, 還不知安分,竟然敢害我!”
??陳婧然如木頭人一般,不躲不閃,任憑小程氏撕扯著她的頭發,耳光一記又一記的打在自己的臉上。
??她並不覺如何疼痛,隻是感到濃濃的悲涼與痛苦。
??這個家到底是什麽樣子的呢?
??父親冷漠無情,母親殘酷暴戾,祖母看似慈和,實則亦有一顆石頭般的心。
??她和姐姐兩人,借由著出嫁,都從這家中逃離出去。
??不同的是, 姐姐命好, 她到底是找到了一個深愛著她的男人。而她, 在婆家不受待見,守寡之後,又被迫回到了這裏。
??她是羨慕姐姐的,極其羨慕。
??今日,她幫陳婉兮,是母親的所作所為,實在令她驚懼憤怒,她沒有勇氣對抗母親,便隻能幫著姐姐。她實在學不來陳婉兮的強硬做派,便隻能幫著她。
??宋母看不下去,嗬斥著下人將小程氏拉開,責備道:“你懷著身子,何苦這般作踐自己?什麽事,天塌下來,還有侯府撐著呢!”言罷,又向陳炎亭說道:“這事,你須得提前預備。雖說隻是個鄉下小子,又是買來的。但捅上去,到底也不好看。”
??陳炎亭卻沒有接話,轉身向外走去,對那懷著身孕、瘋瘋癲癲的妻子,竟是連看也沒看一眼。
??母親大約也是老糊塗了,小程氏自作虐,幹出這樣的事來,人證物證又皆被人拿住,還有誰能保她?
??陳炎亭對於小程氏並沒有一分一毫的擔憂,她是正三品侯夫人,更懷著身孕,不是謀逆大罪,朝廷不會殺了她的。宋母的焦慮,是多餘的。
??至於弋陽侯府,責罰是一定的,倒還不至於抄家。陳炎亭從未在仕途上有過野心,當年他也想過要上進一步,然而自從程初慧之後,這份心思便也沒了。
??到了這個時候,陳嬌兒卻一溜煙跑了進來,攙扶住小程氏,將她搓弄進椅子裏,又埋怨陳婧然道:“三妹也真是的,母親懷著身子,你倒惹她動這樣大的氣。便是有些什麽委屈,也該忍著才是。若一時動了胎氣,又該如何是好?這麽大的人了,還是一點事也不懂。”
??宋母不喜她這通身小家子氣的做派,淡淡說了一句:“你說的倒是好,適才幹什麽去了?事情了了,才露頭。”
??陳嬌兒陪了個笑臉,勉強說道:“那不是,才見著王妃娘娘在這兒,我這上不了台麵的人,哪兒敢過來。”
??原來,陳嬌兒賊滑,之前她在陳婉兮手中吃了大虧,今兒見陳婉兮又來,雖是唆使了小程氏去同陳婉兮吵鬧,自己卻如避貓鼠兒一樣的縮了起來。直至陳婉兮離去,她方才又鑽了出來。
??小程氏那躁狂的心緒終於安靜下來,但想起日後可能的禍患,她又驚惶起來,緊抓著陳嬌兒的衣袖,慌張說道:“嬌兒,她回去,陳婉兮回去,一定會把這件事告發出去的。我該怎麽辦?你快幫娘拿個主意。”
??陳嬌兒不過是個小戶寡婦,除卻子嗣爭寵,一無所知。她怎曉得這等情形下,該如何是好?
??宋母看著她那六神無主的樣子,冷嗤道:“大著膽子做那張狂事,事發了卻沒本事收場,沒有絲毫應對之力。陳家真是先人無德,才討了你這樣的媳婦!”說著,抿嘴不言,半日沉吟道:“吩咐人,拿了府上的腰牌,進宮見順妃。”
??小程氏已然呆了,轉不過彎來,說道:“老太太,此刻宮門怕不是要下鑰了。再說,她……肅親王這等護著王妃,見順妃又能如何?”
??宋母斥道:“你當真是個蠢物,不論王妃同咱們侯府到底有多少仇怨,但弋陽侯府同肅親王府到底是裙帶姻親。弋陽侯府出了什麽差錯,他肅親王府也別想獨善其身,皇帝指不定會遷怒於其。”說到此處,她嘴角微微泛出了些笑意:“不管肅親王再怎麽喜愛王妃,總不會看不清這其中的道理。即便他當真為情所迷,聽了王妃的蠱惑煽動,順妃也該能明白這其中的利害關係。”
??小程氏聽的木木怔怔,半晌回神,急忙說道:“還是老太太高見,隻是眼見時候已晚了,怎麽入宮?”
??宋母輕蔑道:“真是不中用的東西,我弋陽侯府將來要你當家主事,還不知潰敗到什麽田地!”言罷,說道:“此事,你不必管了,回去安生養胎。肚裏的孩子若有了什麽好歹,我可唯你是問。”
??幾句話,斥退了小程氏。
??小程氏今日才出了這樣大的禍端,哪兒還有臉麵同婆母爭執,含羞忍恥的下去了。
??宋母看著她的背影,歎了口氣:“不是看在她肚子的份上,她給侯府造的禍,我便要休了她。”言語著,目光悠長,又道:“倘或阿慧是個命長的,又或留下了個男丁,今日也斷不至如此!”
??她喜歡程初慧,因她聰慧果決,端莊得體,是真正當得起侯夫人這一稱謂的女人。侯府的前程要緊,然而能體麵的維持,總好過這般下作。但事到如今,她也隻能以保住侯府為上了。同當了王妃的孫女撕破臉麵,當然不利於己,然而侯府同王府終究是割不斷的姻親,且自這樁事後,小程氏在她跟前也休想再猖狂了。
??宋母自琢磨了一陣,片刻說道:“春鶯——”
??一婢女應聲出列。
??宋母說道:“拿了腰牌,還是去老地方見人,讓他仔細把話傳到。可一定要說清楚利害關係,侯府倒了不打緊,怕要連累肅親王的前程。”
??春鶯應命,低頭出門而去。
??陳嬌兒陪著小程氏回了房,鬼推磨也似屋裏屋外的轉悠,仿佛就她一個大忙人。
??小程氏擔驚受怕了半日,才躺下便覺得有些餓。
??陳嬌兒聽聞,就張羅著去廚房討些湯粥點心。
??才出門,她忽見一白色瘦削的身影立在廊下,猶如女鬼,不由嚇了一跳。
??定睛一瞧,原來是陳婧然,她便嗔道:“三妹在這兒杵著做什麽?天昏地暗的,真唬死我了!”說著,忽見陳婧然眼角青紫,又說道:“娘下手沒輕重,你也不知道求饒。待會兒,去廚房要個煮雞蛋滾上一滾,明兒就好了。”
??陳婧然卻淡淡說道:“二姐,我為何必須是母親的女兒呢?”
??撂下這一句,陳婧然便邁步離去。
??陳嬌兒聽不明白,隻覺得摸不著頭腦,也沒往心裏去,徑直去了廚房。
??陳婉兮同於成鈞回至王府時,已是傍晚時候。
??暮色四合,早該吩咐晚食,然而陳婉兮卻並無這個心情,而是直直奔入了小世子房中。
??琴娘正在房中坐著,一見了她急忙起身行禮。
??陳婉兮沒顧得上理會,走到床畔,隻見兒子裹著一領杏紅綢緞被子,正睡的香甜。
??她在床畔坐下,看著兒子安靜的小臉,心境也逐漸平和了下來。
??琴娘躡手躡腳的走上前來,低聲道:“娘娘,今兒下午小世子在花園裏玩了一下午,疲累的很,所以早早睡下了。”
??陳婉兮向她一笑,溫言道:“有你在,我放心。”
??燈火昏黃,燭光柔媚,映著孩子的臉龐,祥和而寧靜。
??阿蘭的孩子,在罹難之前,也該有過同樣的場景。而阿蘭也如現下的自己一般,看著孩子入睡,滿心幸福。
??陳婉兮不能明白,同樣身為母親,小程氏怎能對一個尚在繈褓之中的幼童下這樣的毒手。
??她自認自己是個心狠手辣之人,對付敵人,從無半分心軟憐憫,然而荼毒幼子,那是人不能為之事。
??於成鈞將此事前因後果問了菊英,又吩咐人安頓那阿蘭,便轉到琅嬛苑這邊。
??他走進兒子房中,隻見妻子坐在床畔,滿麵慈愛。
??於成鈞走上前去,握住了陳婉兮圓潤的肩頭,低低開口:“爺都問明白了,沒想到,這世上竟能有這樣瘋癲狠毒的婦人。爺明白你的意思,定然會把這事如實報與皇後。”
??燕朝製,命婦犯法,不同於尋常婦人,不得隨意拷問,應納入婦律司立案查辦。而這婦律司,由皇後統管。若無皇後,則由副後代職。
??陳婉兮將自己的手覆在他手背上,輕輕說道:“王爺不如即刻入宮,也免夜長夢多。”
??於成鈞先是一怔,旋即頷首道:“爺明白你的意思,這就進宮。”說著,他卻踟躕了片刻,忽又說道:“婉兒,那到底是你的母家。你,真不在意麽?”
??陳婉兮仰首,嫣然一笑,明亮的眸子在燭光下嫵媚倍增,她說道:“王爺且不要瞧不起人,妾身再如何,到底也是一個母親。”
??於成鈞便也回之一笑:“成,爺知道了。”
??言罷,他抬步出門而去。
??陳婉兮靜了片刻,又道:“琴姑娘,我記得你身有武藝,且輕身功夫極好?”
??琴娘呆了一下,忙回道:“娘娘說的不錯,我也曾上過沙場,打倒兩三個男人不在話下。”
??陳婉兮便說道:“那麽,我想請你替我辦一件事。”
??於成鈞自宮中回府時並未更換服飾,此刻依舊是一襲親王朝服,騎著赤炎駒往皇宮趕去。
??到了宮門上,守門的侍衛正預備下鑰,眼見他到來,便忙忙的停了。
??雖說已到了宵禁時刻,然而如今皇帝臥病不能理政,於成鈞是軍司處輔政重臣,有事從權宜之權。侍衛們見他黃昏趕來,隻當政務上又有什麽緊急事務,連忙將他放進宮中。
??於成鈞入宮,便往翊坤宮而去。
??才走至隆福門外,忽聽一婦人揚聲道:“成兒!”
??於成鈞駐足,回首望去,卻見順妃隻帶了嘉楠姑姑匆匆而來。
??於成鈞無奈,隻得停下,拱手道:“母妃。”
??順妃走上前來,低聲問道:“你此刻進宮,所為何事?”
??於成鈞不語,片刻道:“軍司處有緊急軍情,兒子進宮處置。母妃不是在養心殿侍疾麽?怎麽出來了?”
??順妃兩隻眼睛盯著他,說道:“皇上吃了藥睡下了,這會兒無需人在跟前。你這會兒進宮……可是見皇後的?是來告發弋陽侯夫人的?”
??於成鈞默然,片刻,方道:“是,母妃的消息當真靈通。兒子同婉兒才離了侯府,母妃就知道了。弋陽侯府看似沉寂,手臂倒是伸的挺長。”
??順妃微微有些焦慮,又上前一步,說道:“你這個傻兒子!那弋陽侯夫人,可是你的嶽母……”
??她話未說完,於成鈞便打斷道:“母妃,她不是兒子的嶽母,兒子的嶽母早在十五年前便已過世了。”
??順妃一擺手道:“隨你怎麽想吧!隻是,弋陽侯府同咱們肅親王府是姻親,你這告發了侯夫人,上方降罪不打緊,然而唇亡齒寒,皇上也連帶著厭惡了你,這於你有什麽好處?陳婉兮同她這繼母素有積怨,於是也不在乎你的處境前程,挑唆你來告發侯夫人。你這傻孩子,還真聽了她的蠱惑!”
??於成鈞兩手緊握成券,皺眉道:“母妃慎言,這惡事是侯夫人親手做下的,兒子也已查問明白,如何能是婉兒蠱惑?!”
??順妃甚是氣惱,低聲斥道:“你真正是個傻孩子,你壞了前程,她心疼你麽?!再說了,什麽事你要自毀前途?!一個鄉下孩子罷了,賠些銀子,有什麽了不得的?”
??於成鈞頓時心頭火起,深吸了一口氣,淡然道:“母妃,那終究是一條人命。哪怕婉兒不說,兒子也不會坐視不理。”
??撂下這一句,他拂袖大步離去。
??順妃追了兩步,想要叫住他,卻又生恐招來宮人,隻得咬牙作罷。
??嘉楠跟在她身側,低聲勸道:“娘娘,王爺從來是個耿直心善的脾氣,聽見這樣的事,自然不會不理。”
??順妃搖了搖頭,咬牙道:“他這樣迷戀陳婉兮,終究是不成的。如此下去,本宮這兒子,豈不是要被陳婉兮握於鼓掌之中?!”
??皇帝病倒,皇後體弱,不能侍疾,依舊在翊坤宮靜養。
??於成鈞當夜求見,將此事上報與皇後。
??皇後聞聽世間竟有此等慘事,大吃一驚,急忙召集婦律司女官,立案偵辦,將一並涉案人等,連夜收押審問。
??小程氏身懷有孕,便免於入宮盤查,隻是軟禁於府中。
??阿蘭、陳嬌兒連同小程氏的兩個心腹丫鬟,一並收入宮中。
??阿蘭是苦主,原就想為子報仇,當然聲淚俱下,將事情始末講明白了。
??陳嬌兒不過是個愚婦,哪裏見過這等場麵,不等宮人用刑,便一五一十吐了出來。
??至於那兩名丫鬟,卻是陳婉兮使琴娘連夜救下來的——琴娘潛至侯府後麵的無人小巷,便見幾個家丁鬼鬼祟祟的扛著兩個人形包裹,不知往何處去。她得了王妃的吩咐,上前打倒這幾人,解開包裹,見是兩個被捆綁手足,麻核塞口的青衣丫鬟。果然如陳婉兮所料,小程氏意圖殺她二人滅口。
??這兩人為小程氏盡忠一場,到頭來小程氏為自保竟想殺了她們,她們自然也不會再為小程氏保守什麽秘密,竹筒倒豆子,一幹二淨了。
??原來,這種娃娃的風俗竟還是陳嬌兒告與小程氏的。
??她思量著母親無子,母女兩個晚景淒涼,便四處打聽求子方,遂得了這消息。她將此事密告與小程氏,小程氏起初還不大敢下狠心,被她左右煽動蠱惑,又說必然尋個萬無一失的孩子來,這才動了心。
??買了那個鄉下孩子埋到窗口下,小程氏沒多久便懷了孕。母女兩個大喜過望,那一點點的愧疚不安,便都煙消雲散。
??但她們二人誰都沒想到,那孩子的生母,一個鄉下女人,居然會找來尋仇,終將此事掀翻出來。
??此案實在簡單,不過是後宅的風波。
??那些女官得了口供,皇後又派人到小唐莊采了證,便結了此案。
??程挽蘭身為三品侯夫人,愚昧狠毒,聽信坊間謠言,為求子虐殺幼兒,人神共憤,天理難容,慮其身懷有孕,廢黜其命婦身份,貶為庶民,幽禁於侯府後宅,終生不得邁出屋舍半步。
??陳嬌兒妖言蠱惑夫人,為始作俑者,杖殺。
??兩名丫鬟助紂為虐,發配關外為奴。
??阿蘭那大伯,明知侯府買子何為,仍將孩子賣出,杖五十,罰徭役。
??※※※※※※※※※※※※※※※※※※※※
??小程氏終究還是會死的感謝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
??18218707156 3瓶;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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