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一章
菊英將此事告知阿蘭時, 阿蘭那如枯槁一般的臉上,頓時綻放出了些許光彩。
??她沒有多言, 隻是向著錦翠堂方向跪下,用力磕了幾個響頭,便爬起來向外走了。
??菊英略想了想,便追了兩步, 低聲道:“阿蘭,務必不留痕跡, 別替娘娘作下禍端。”
??阿蘭點了點頭, 快步出去了。
??這事,並不算麻煩。
??如今的弋陽侯府已是日薄西山, 陳炎亭患了瘋症,宋母得了中風癱瘓在場,早已無人能支撐門麵。如此一座府邸,無論出些什麽事,隻要不捅破了天,是無人問津的。那小程氏又是個被朝廷褫奪了誥封的罪人,她的生死更是無人關切。
??至傍晚時分,天上起了幾朵陰雲,院中狂風四起,將窗屜子吹的哐哐作響。片刻,豆大的雨點打在地上, 砸出一個個泥坑來。潮氣, 霎時間便向屋中撲去。
??杏染指使著小丫頭子, 急匆匆的將屋中各處窗子都關了,又道:“這雨來的可真急,若不是趕早一步回來,這會兒指不定淋成什麽樣呢。”
??陳婉兮立在門上,看著外頭那潑天一般的雨勢,微帶了幾分憂慮道:“這雨來的急,怕是頃刻間也停不了。饒是我祝福著,王爺清晨出門時候也還是沒帶雨披,怕是要淋些雨了。”說著,便吩咐道:“去廚房,燉上一鍋薑湯。再叫沐房,把熱水燒了,水裏放些薑片。待王爺回來了,好祛一祛濕寒。”
??杏染答應著,忽又嬉笑道:“娘娘未免過於仔細,王爺自宮裏出來,就是沒帶雨披,老主子那邊必定是備著的,哪裏會淋著了?”笑了兩句,還是走去預備。
??陳婉兮在門邊立了一會兒,隻覺那風吹在身上涼颼颼的,竟生了幾分寒意。
??正想回內室,她忽見一人打著傘,冒雨匆匆走來。
??走到近前,方看明白,原來這人是去淨水庵辦差的菊英。
??雨勢極大,菊英雖打著傘,走到廊下,裙衫也已濕了好些。她將傘收起,靠牆擱著,雨水如注般自傘上流下。
??菊英走上前來,向陳婉兮福了福身子,說道:“娘娘,事情都妥當了。”
??陳婉兮問道:“可利落了?”
??菊英點了點頭,答道:“妥當了,孩子已抱到了侯府,交給了三姑娘。三姑娘見了,倒是歡喜的很,又說早知便是這幾日,府裏已備下了奶母,請娘娘放心。”
??陳婉兮微微一笑:“我有什麽放心不放心的?這是她的親弟弟,她是該仔細撫養。”轉而又問道:“她沒問那罪婦麽?”
??菊英搖了搖頭:“三姑娘一字兒沒提,旁人插口說了一句,她也冷漠的很。”
??陳婉兮淡淡說道:“這小程氏,待自己的兒女也是一般的不仁。她既不問,這事愈發好辦了。”
??菊英點了點頭,低聲說道:“阿蘭很是感激娘娘的恩典。”說著,她小心審度著陳婉兮的神情,又道:“淨水庵那邊說,那罪婦難產血崩,不治亡故了。”
??陳婉兮自是明白這話底下的意思,笑了笑說道:“倒是個現成的由頭。玷汙了佛門聖地,記得拿些銀子布施給主持,念兩卷血盆經。”
??說著,杏染已匆匆走了回來,大聲笑道:“這雨下的越發急了,我想著怕晚上娘娘又要用荷葉,就冒著雨跑到荷花池邊了。”
??陳婉兮早見她臂彎中掛著個籃子,裏麵放著些沾了雨水的荷葉,遂笑道:“你也真是個癡子,雨下的這樣大,一日不用又怎樣?”言罷,拿了些荷葉出來瞧了瞧,又道:“你摘的多是老荷葉了,做粥不相宜,倒不如做荷葉雞來得好。拿去廚房,吩咐老劉一聲,選一隻肥雞燒,王爺愛吃。”
??杏染答應著,興衝衝又去了。
??陳婉兮亦想回房,轉頭見菊英依舊立在廊下,不言不語,心中微微有些奇怪,問道:“你淋成這樣,怎麽不回去換衣裳?”
??菊英囁嚅了一陣,方才低聲道:“娘娘,今日我去淨水庵,那罪婦才生產,氣息奄奄的,看著我將孩子抱走,麵如死灰,不說不動。我看著,心裏著實、著實有些……”話至此處,她便說不下去了。
??陳婉兮心中明白,看著她,淺笑道:“可是覺著,我做的太狠了?”
??菊英不敢答話,隻說道:“娘娘素來果決剛厲,見識自是我這小小的奴才不能及的。然而……”
??她話未說完,陳婉兮麵色淡然,言道:“是啊,才生過孩子的婦人,頃刻間便同自己的孩子生死離別,是淒慘了些。然而,阿蘭她有仇啊。”
??這末後一句的口吻極淡,卻又隱隱透著森森的殺意。
??菊英微微顫抖了一下,垂首不言。
??陳婉兮看著屋外那如瀑般的雨勢,神色亦冰冷的如眼前的暴雨一般,她說道:“她殺了別人的孩子,原就不該再活著。如若不是她肚子裏那個無辜,她早該死了。我從來不信什麽人賤命賤的說辭,活在這世上,做什麽事都要付出相應的代價。既無端害了別人的性命,那就該填命。”
??菊英點頭稱是,福了福身子:“娘娘教訓的是。”
??正當此時,紅纓走來,解圍道:“娘娘,此間雨大風急,仔細撲了身子,還請裏麵歇息罷。”
??陳婉兮頷首,挪步向內室走去。
??紅纓走上前去,拍了拍菊英的肩膀,微笑道:“跟了娘娘這麽久,還是不慣?”
??菊英說道:“這卻也不是,隻是今兒這件事……”說著,她微微遲疑,搖了搖頭道:“也未免忒狠了些。”
??紅纓嘴角一彎,說道:“其實,跟著娘娘這樣的主子,實在是我們的幸事。這些年,你看娘娘何時無緣無故的打殺了奴才?瞧瞧別家的貴人,一個心事不順,便隨意拿當奴才的來出氣。遠的不說,就是在侯府的時候,老太太麵上看著仁慈,那年為那罪婦滑胎,她無處撒火,竟將殷紅、翠綠兩個硬安上服侍不周、弄錯了湯藥的罪名,活活打死了。娘娘脾氣雖硬些,但她若責罰必定是有憑有據,何況除了之前那兩個不知死活的宮人,也從來不曾打殺過什麽人。今兒這件事,看來似可怕些,但你細想,娘娘竟是為了一對鄉下母子出頭討公道,她是把咱們都當人看待的。”
??菊英聽了她這一番話,方才釋然,麵露笑容道:“紅纓姐,你說的很對。算來,倒是我傻了。”
??紅纓微微一笑,握著她的手,言道:“之前,娘娘說王爺是做大事的人,然而娘娘她自己又何嚐不是如此?這大事的人,便要能殺伐決斷,一昧的心慈手軟,隻會壞事。”
??菊英點頭稱是,心裏那點點疙瘩消散了個無影無蹤。
??於成均今日公事倒少,本想早些回府,卻亦被這場大雨所阻。
??他立在軍司處廊下,看著那細密的雨勢,正自煩惱,忽見一人自雨中匆匆走來。
??那人走上前來,抱了抱拳:“王爺。”
??這人,卻是那給太子於瀚文做了貼身帶刀侍衛的羅子陵。
??於成均麵色微沉,問道:“你走來,可有人瞧見?”
??羅子陵低聲回道:“風大雨急,無人瞧見。東宮裏,太子妃同兩位側妃好似出了什麽爭執,太子便回去處置,並無人關切屬下的行蹤。”
??於成均點了點頭,又微笑道:“你如今是太子的侍衛,不該再對著本王自稱屬下。”
??羅子陵便回道:“王爺,屬下認準了誰是主子,斷然是不會更改的。”
??於成均眸中泛起一絲滿意的笑意,說道:“你也著實客氣,爺說過,咱們是過命的兄弟,你何必如此客氣?”說著,便同羅子陵一道進了軍司處。
??因著大雨,今日事情又不多,別的官員早已各自出宮,這會兒屋中唯有伺候的玉寶在,並不妨事。
??羅子陵沒有言語,冷峻的臉上,微微有些動容。
??兩人進到屋中,於成均吩咐玉寶倒了碗薑茶給他,說道:“冒雨而來,搪一搪這濕寒氣。”
??羅子陵雙手接過,一飲而盡,果然一道熱辣感直衝下喉嚨,腹中暖烘烘的,如一團火在燒,不由說道:“這茶燒的好,薑片放的足,比旁的那不溫不火,又甜齁齁的,利落許多。”
??於成均笑了笑,說道:“這是走前,王妃替爺預備的。近來雨水多,她說薑茶能去濕氣。爺吃了幾日,果然不錯。這婦人的心思,就是細膩的多。你若肯娶妻,如今也有人照料了。”
??羅子陵曉得於成均暗示什麽,神色之間微微有些尷尬。他沒接這話,隻說道:“太子近來對王爺頗多忌憚,王爺不可不防。”
??於成均收了臉上的笑意,正色問道:“可聽到了什麽?”
??羅子陵言道:“太子曾當著屬下的麵說起,王爺才幹出眾,朝中聲望又與日俱增,他日必定不可限量。他雖未明說什麽,但言下之意,對王爺已不似先前那般友善。”
??於成均點了點頭,忽又笑了一下:“爺這位大哥,從小就是這般,能力不足,倒是一肚子心眼兒。如今爺的事情多,沒功夫去應付他。再則,現下爺是要做正事了,總不好再藏著掖著。有老二同他纏鬥,夠他煩心一陣兒了,他暫且還顧不上爺。”
??羅子陵上前一步,低聲道:“然而,太子私下曾說,和親王急躁又粗蠢,其實上不得台麵,實在比不得王爺您。”
??於成均聽聞,抬頭深深的看了他一眼,說道:“太子如今,對你倒是頗為信賴,這樣的話都肯對你說。”
??羅子陵微微一笑:“之前,屬下曾替他辦好了幾件十分棘手的差事,他將屬下視為心腹。”
??於成均唇角一扯,言道:“爺曉得你的本事,這點子小事當然不在話下。於瀚文是個敢於冒險之人,又頗有幾分自負。他把些恩惠於你,便當你能為他收用了。”說著,又問道:“那件事,查的如何了?”
??羅子陵臉上閃過一抹恨意,答道:“屬下借著侍衛身份,查了往年所有的卷宗,唯獨孝仁賢太後遇害那宗少了一卷。”
??於成均疑惑道:“少了一卷?這架閣庫素來謹慎,怎會丟了一卷案宗也不自知?”
??羅子陵答道:“屬下也曾將此事問過管事,然而管事卻道,這卷宗曾被一位貴人借去閱讀,歸來便是如此。這位貴人身份尊崇,無人敢提,好在是陳年舊案,便存放在那裏,無人理會。屬下費了些周折,方才問出,那借閱之人竟然是淳懿郡主。”
??於成均頗為詫異,疑惑道:“淳懿郡主?此案發時,她尚不足三歲,可謂毫無關聯,怎會突然借閱案宗?”說著,他沉吟了一番,又問:“淳懿郡主借閱案宗,是何時的事?”
??羅子陵答道:“是兩年前。”
??於成均起身,在屋中來回踱步,忽說道:“郡主亦是在兩年前,忽然說想出宮去遊山玩水,方才去了江南!”言至次,他看向羅子陵,一字一句道:“此事,與太後脫不了幹係。”
??羅子陵切齒道:“屬下也這般懷疑,屬下查明白了,太後娘娘當年做妃子時,封號便是淳!”
??於成均看著他,說道:“無確鑿證據,不能動手。即便有證據,輕易也說不得。不然,你報不了仇,反倒會賠上性命。”
??羅子陵握緊了雙拳,額上幾乎青筋暴起,他憤懣道:“難道,隻憑她是太後,就可以踩著別人的命?!我羅家有什麽罪,我羅家自承受,但殺害中宮,意圖謀反,我羅家從不曾為之!王爺,屬下該如何是好?!”
??於成均沉沉說道:“等,等時機。將來,終會有那麽一日的。”
??羅子陵看了他半晌,神色逐漸平緩,慢慢頷首說道:“屬下信王爺的話。屬下不敢逗留,恐惹人耳目,這便去了。”
??他道了告辭,向外走去。
??到門邊時,他忽而轉身,看著於成均道:“王爺,可對龍庭有意?”
??於成均眸色深深,微微一笑,神色甚是懶散,他說道:“爺,隻想好好的為社稷多做些事。”
??羅子陵會意,重新戴上鬥笠,踏出門檻。
??於成均看著羅子陵的背影沒入雨中,出了一會兒神,方吩咐道:“這雨大約一時半刻不會停了,玉寶,收拾了,咱們家去。”
??才拾掇了,踏出軍司處,忽有一宮人急急走來,一見了他忙上前行禮問安。
??於成均見這是他母妃宮裏的人,便問道:“這大雨裏,你怎麽忽然來了?可是母妃有什麽急事?”
??那人不答,隻說道:“順妃娘娘請王爺到承乾宮一敘,旁的,娘娘沒說。”
??於成均有日子不見順妃,近來宮中梅嬪與喜婕妤風頭極盛,明樂帝甚而有意要封梅嬪為妃,他擔憂母親是不是遇上了什麽難事,當即轉了步子,往承乾宮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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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節日快樂,吃好玩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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