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 幹屍
他沉在水裏，與我隔著一個透明的空間，手裏頂著與我相隔的一層透明的玻璃，眼睛睜得碩大無比，那種眼神足以貫穿我的全身。他銀色的頭發在水中綻放著，像一株即將死去的海葵。
現在我心裏想的，就是祈禱莉迪亞不要路過陰影處。遇到一個如此恐怖的對手，沒有外援我是絕對不會輕易出手的……
我的身上不住的發抖，腳趾連帶著頭皮一起發麻。他的眼睛，像是吞噬一切的空洞，猙獰著、撕扯著我身上的每一塊皮肉。它露出的鋒利的牙齒，似乎可以斬斷一切肉體上的痛苦。我的眼神不能移動，我居然.……居然在害怕。腳不停地抖動，渾身發軟……
“不要低頭看，它過不來的……”一隻手突然在我背後按住了我的肩。那一瞬，我隻知道自己癱坐到了地上，精神完全脫離了身體，大腦一片空白。
“放心好了，它不屬於這裏，所以不會進來……”那文弱的聲音再一次響起。
我回頭看去，一個銀白色的影子站在我的身後。雖然外貌與他的主人相同，但卻缺少了銀的那種英姿氣場。他很文弱，可是卻依然不失高貴氣質。“這個是‘魅影族’的觀察員……每天都在這裏盯著我，很稱職呢……”他糾結的笑了笑，露出了整齊的牙齒“它不是影子，所以，也不必擔心它出現……”
他抬頭看我，愣了一下“忘了自我介紹，我是主人‘銀’的影子”他一臉苦澀的笑笑“雖然至今主人都沒有注意到我的存在，但是，我依然還是他的影子……”
他說的有些失落，但至少他的主人還在他身邊。我站起來拍了拍他的肩膀“沒有關係，總有一天，你的主人會看見你的。”
他向我勉強擠出一絲笑意，隨後便默默的垂下了頭。“我逃脫不了，還有這個監視員在這裏……”
我壓低了聲音問道“‘白影族’到底是什麽.……”
銀的影子遲疑了一下，隨後有些吃驚的問“難道你是外行？”又默默地歎了口氣“白影、魅影.……是小偷幫派的名稱，兩個派別的鬥爭已經在很早以前就開始了.……”
“小偷？”我差點把剛剛吸進去的空氣噴出來“那‘開鎖的’又是指什麽？”
那影子歎了口氣，用手扶了扶額頭“按你們外行額話，應該屬於中立勢力吧。他們的開鎖技術一流，所以又叫‘鎖匠’。白影一族善於隱藏，而魅影一族善於攻擊.……”
我聽了半天，倒是不明覺厲。對於這些複雜宏達的曆史背景，我向來就沒有什麽招架之力。對於曆史那種無聊又冗長的事件，我幾乎從來都聽不進去。唯一知道的就是那些曾經叱吒風雲的人物，到現在都已經離我而去。還知道了一件事……原來莉迪亞曾經做過小偷。
我不由得想到了她曾經熟練地用刀片撬開了堅固的門鎖，爬樹時熟練利落的動作和沉默不語的性格。或許，每個人都會把自己隱藏起來，不願提起。原本稚嫩的雙肩，卻負擔起曆史給予她的重擔。她不曾對我提起過這些，很少哭泣也不經常微笑，但是，眉宇中的那一種堅韌，卻勝過了所有的喜怒哀樂。
銀的影子依舊在說著兩大派別的爭議，可是我卻一個字也聽不進去。我不喜歡曆史，但是注定逃不過曆史。
我抬頭看著正在行走的莉迪亞，飄逸的秀發在她的耳邊浮動，風吹著她的發梢有些朦朧。她和銀並肩走著，前方的景色慢慢開闊起來，映入眼簾的一個與世隔絕的世界。
這裏到處都是都是純白色的……純白色的房屋，純白色的道路，純白色的樹林。村裏一些小孩子在村口玩耍，他們把一隻白色的皮球舉在手裏飛快地在地上轉圈，白色的漩渦在我的眼裏翻騰著，隻是在轉眼之間，隻剩下一隻白色的皮球飄然的落在地上。
“人呢.……”我覺得有些驚詫。
“這就是白影族世代相傳的‘潛匿’法，必須從小練起，隻為了長大以後可以出手迅速.……”
“從小便教人偷東西？”我覺得有些不可思議。可是銀的影子卻低著頭沒有說著什麽。或許是白影族一族的習俗，如果這個習俗不能延續，那麽白影一族，也就不會存在了。
莉迪亞似乎在和銀交談著什麽，銀顯得有些低落，眉毛微微緊蹙，眼睛也不自覺的眯著，一副心事重重的樣子。
白色的矮房參差不齊，其中有一間卻略顯別致。白色的三角形物體在樹下靜靜地佇立。這個屋子並沒有窗，隻有一扇白色的扭曲了的門，斜穿其中。幾陣風吹起了散落在地上的葉子，再一次落下來，不知道是葉子還是雪花。
銀在門前停了停，隨手推開了那扇扭曲的門，有灰塵在門框掉落，清晰可見。
莉迪亞握了握袖口，緊緊的向上調了調背上的包裹。屋內很黑，莉迪亞邁進門的一瞬間，我頓時覺得自己騰空了一般，原本的滴水聲消失不見了。那一層束縛我與人類世界的隔閡被黑暗吞噬了。
我向銀的影子使了使眼色，示意與他一起離開。他再次無奈的笑笑，搖了搖頭，指了指自己的腳下。“如果我離開了.……主人就會受到危險……”
我點了點頭。我明白那種感覺，拚了命也要去守護一個人的感覺。黑暗，我屬於黑暗，可是……卻厭惡著這裏。這個多次讓莉迪亞處於危險之中的黑暗；這個多次讓她潸然淚下的黑暗；這個讓我看不清她的雙眸的黑暗.……至少，讓我留在她身邊，至少，讓我在這裏守護她.……
我邁出了空間，踏進了那黑漆漆的空洞。這裏很黑，我的眼睛適應了很長時間才適應過來。
雖然有些模糊，但是我卻依然可以模糊的猜到這裏的布局。
這是一個空曠的地方，除了角落裏的一張床幾乎沒有什麽多餘的東西。這裏的溫度很低，雖然我穿著襯衫，但依然可以感覺到自己的睫毛上發生了水珠。這裏似乎並不是居所，倒像是.……一件停屍房。
銀和莉迪亞對著房間裏那張空曠的床站著。他們一動不動，像兩尊雕像。我向莉迪亞身邊走去，她這個樣子不免讓我有些擔心。
莉迪亞臉色發白，唇如死灰，雖然在站立著，可是我看到她的腿在抖。而銀的表情也極不自然，他不停地用舌頭舔著嘴唇，有絲絲汗珠順著臉闊滑落。
這讓我禁不住好奇，瞥向那停放在房間裏的床。隻看了一眼，就明白為什麽莉迪亞和銀會露出這種表情。床上擺著的是一具幹癟的屍體，不知道到底過了多少年月，他渾身上下沒有一處是新鮮的。
所剩無幾的白色頭發胡亂的散落在枕頭上，灰暗幹別的皮膚緊貼著凸出的骨頭，牙齒已經發黃，暴露在空氣中已經積滿了灰塵。幹癟的腹部不時有暗色的透明液體流出，可是仔細看卻在輕微的上下浮動。
這個人……已經死了？這個人……還活著？
正當我猶豫躊躇的時候，銀突然屈膝下跪，說道“族長，鎖匠來看你了……”
似乎有些不可思議，在銀說完這句話的時候，我隻覺得整個房間都在扭曲，所有的黑影都集中在一起合成了一個漩渦，圍著床上那具幹枯的屍體旋轉。
血液在流動……身上的皮肉也在漸漸生長，原本幹癟的屍體正在一點點飽滿，那原本所剩無幾的白發也開始邊長，一點點散落下來。慢慢地，一個嬌美少女的酮體映入了眼簾。
她漸漸睜開了眼睛，張開櫻桃一樣的唇，把最後的一點黑色旋渦吸入了肺中。那種天旋地轉的眩暈感再次湧來。恍惚中，視線開始變得通透起來周圍的黑暗消失了，視線也漸漸變得明亮起來。這裏不是黑暗，可是我卻實實在在地存在著，身體有些發虛，但是依然還有觸感。這裏……是黑暗消失後的空間嗎？
剛剛那個黑色旋渦.……我突然一陣恐懼.……因為，床上的這個人，可能會吃掉黑暗……也就是說……這個人，也會吃掉影子。
那屍體緩慢地在床上做了起身，千姿百態。她像莉迪亞和銀撇了一眼，輕輕地挑了挑嘴角，正想開口說些什麽，卻注意到了站在莉迪亞身邊的我。
她飛快的掃著我的全身，突然在床上跳了起來，一下抓住了我的肩膀，瞪大了眼睛滿含熱淚的對我說“戴裏克，你終於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