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章 催眠
“不要驚慌，莉迪亞。”我拉住莉迪亞的手向後退去“他們都是人類，沒有事情的。”莉迪亞卻搖了搖頭，一臉疑惑的看著我“為什麽，人類要吃影子？”
“沒有為什麽。因為這個世界本身就是弱肉強食的。”我頓了頓“一會兒他們撲上來，你就抓住機會逃走。他們針對的是影子，不是人類。”
我明白，在這種時刻不需要刻意掩飾。這又不是推辭，而是真正的以命相搏。自己一個人對抗幾十個可以吃掉影子的人，聽起來沒有任何懸念，但是，對手是人類。雖然我們在某種意義上是天敵，可是，影子也有影子的優勢.……
影子獵人向我們一步步靠近，那一張張猙獰的臉暴露了人類最初的本性。貪婪、狡詐、殘忍.……他們每一個人睜著閃著銀光的瞳仁，那雙眼睛，已經迷失了最初的本性。
他們手上的刀叉上不知道沾滿了我多少同胞的血液。其實，影子也同樣渺小。我們微弱又不易被察覺，孤獨又寂寞。或許，就是因為擁有自己的主人，才有了支撐下去的勇氣。
可是，如果是影子獵人的影子呢？我突然想到了這個問題。如果是這樣，想必一定會很恐懼吧……畢竟不知道什麽時候，自己就變成了主人的囊中之物。
我與這些人對視著，不時向後看著莉迪亞，看到她的神情也緊繃著。我向她示意，要她找準時機在人群裏逃跑。別無選擇，我隻能這樣，讓莉迪亞選擇逃走。被這群影子獵人圍攻，唯一的解脫方法，隻有死亡。
我隻希望，在刀叉接觸皮肉之時，莉迪亞不會看到我狼狽的樣子。至少，讓我在最後，還留有一絲自尊。
一個帶頭的獵人用手指甲敲了敲手中的刀叉。頓時，所有的人都停止了動作。他們圍成了一個圓圈，把我和莉迪亞緊緊包圍在中間。
那人一點點走了過來，清瘦的身軀和瘦削的棱角分明的臉。他穿著一身寬大的衣服，銳利的眼神向我射來。我從來沒有感受過這種威嚴，雖然是人類，卻充滿著可以讓影子都不得不拜服的帝王氣魄。
“不會錯的.……就是這小子.……”那人走到我身邊，順手摘下了我頭上的帽子。伸出滿是老繭的手，摸索著我的臉頰。
“不會錯的，就是那個孩子的影子。我看著這位老人瘦削的臉，不知怎的，有一種想要擁抱他的衝動。或許，他是我以前見過的人。也或許，我的主人曾經與他有著一段故事。
“戴裏克……雖然長大了，但是不會錯的……”那瘦削的老人把我擁抱在懷裏。我聞到了他身上散發出的肥皂味兒。他抱著我，很長時間都沒有將手鬆開。但是那張臉，卻不自然的搭在我的肩上，壓的我一陣酸痛。
他幾乎沒有動過，一動不動的抱著我。我感覺自己的心跳已經開始變得紊亂。老人的力度逐漸變大，雙臂緊緊地擠壓著我的胸腔，可是，我是明白的，不管他多麽用力，他的臉卻一直沒有動過.……
我可以感覺到他銳利的眼神，夾雜著肮髒與醜陋。不會錯的，這個人，他在看莉迪亞！一動不動的，一直在盯著莉迪亞！
我想掙脫他的懷抱，卻被他緊緊抱住。我用力用手支撐開自己的身體，沒想到他的指甲卻卡在我的皮肉上，越陷越深。
很疼……感覺背後不是在被指甲刺穿，而是像有五條長著獠牙的蟲子，硬生生的鑽進我的肉裏。即使我對這個老人再感到親切，也不會改變他是影子獵人的事實。
“莉迪亞……快走……”我含含糊糊的說著，頭也不自覺地向後轉去。我看到莉迪亞雙膝跪地，一副木訥的表情。她的眼裏，沒有了光澤，嘴巴微張，似乎在說著話。
在獵人的人群裏，不知是誰，敲打著手中的餐具。那聲音悠遠而空靈，似絲竹低語，又似笙簫低鳴。我看到莉迪亞一點點地站了起來，拖著沉重的腳步，一步又一步移向了獵人的隊伍之中。
“莉……莉迪……”我想喊他過來，可是卻如同失聲一般，發不出聲音。
“和我回家吧，我的孩子.……”老人的話語在耳畔傳來，這聲音使我感到疲倦。回家？我幾乎從聽別人對我說過這個詞，因為，我從來沒有家。
“走吧，孩子。”老人鬆開了他的手，麵對著我。我看到了他的眼神，不再銳利，甚至還帶著些許溫柔。他的聲音不再沙啞，漸漸變得清澈而富有磁性。
我看著這張臉，漸漸地變得英俊。那如水的雙眸，讓我的眼眶漸漸濕潤。很奇怪，明明知道眼前的人並不是我可以相信的人，但是身體卻不受控製的想接近他。
那張臉，讓我不由自主的喊出了聲“主人.……是你嗎？”
那雙眼睛使我瞬間消磨了任何反抗的傾向。明明知道我看到的事假象，卻還是依舊堅信著，自己一直尋求的主人，此時就在我的眼前。可是，他再一次措手不及的出現，唯一的感覺，隻有失去力氣一般的疲倦。
就算是費盡心機的找到，又有什麽意義呢？就算是知道了最後的真相，對於已經形成的定局，又會有什麽巨大的改變嗎？
我跟著眼前虛幻的主人，一步又一步的向前挪動著。我不想擁有結局，因為，我擁有現在，就足夠了……
今夜的月光很溫柔，我和莉迪亞跟著影子獵人的隊伍，像遊魂一般在小巷裏遊蕩。不知道該去往哪裏，不知道現在的時間，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誰。
我知道自己正在被某種力量控製著。神經麻醉，可是頭腦卻依舊清晰。我被人催眠了.……這是我最肯定的想法。可是，他們抓走莉迪亞的原因有時什麽呢?這些如同野獸一般的人類，又要我做些什麽呢？
莉迪亞一臉木訥的走在我身邊，臉上卻不時洋溢出一片燦爛的笑容。我不知道，她在催眠之後到底看到了誰。但是那笑容，我卻許久，都沒有見過了。
依稀聽見在隊伍前方有人再一次敲響了手裏的餐具。原本行進的隊伍突然停止了。不遠處的一幢矮房裏緩緩走出幾個人，再看見我們一行之後，便點了點頭，示意我們繼續前進。
影子獵人畢竟是人類，他們也有著各自的事業與家庭。在白天，裝作普通人的模樣混在人群裏。在晚上，便拋棄白天偽裝的表皮，露出凶殘的本性。一開始，他們隻是單獨的個人行動，但是，自從發現了集體行動的優勢之後，便開始了集體生涯。
對於人類，我並不是很反感。相反，卻覺得有些不可思議。他們的眼神讓我看不透，他們的舉止更讓我猜不透。就好像莉迪亞，明明掙紮在痛苦與悲傷之中，卻從沒有對我留下半滴眼淚。
隊伍依舊向前。我們穿過黑暗的地下通道，走過新修的柏油馬路，邁過新挖開的地下水管道。陸陸續續的走進了一座剛剛完工不久的禮堂裏。
這是一座標準的西式建築。乳白色的牆壁，寬大而通透的落地窗，鑲嵌在牆壁的柱子上，還刻著中世紀歐洲的印花。潔白的大理石板踩在腳下還可以聽見聲音。
黑色的木門緩緩打開，裏麵一片漆黑，什麽也看不清。原本皎潔的月光卻因為屋內厚重的遮光簾阻擋在窗外。這屋子很大，在黑暗之中，我隻有這一個感覺。
我是一個影子。黑暗對於我而言不是地獄，而是真正的天堂。
隱逸在黑暗裏，我本身就是黑暗的化身。我似乎看到了一絲希望，雖然很渺小，但是至少，也有一絲生還的可能。
我感覺自己正在被人推著後背，機械的向前。雖然神經被麻痹了，但是思想卻還是我自己的。要想辦法逃離這裏，隻有我解脫，才有可能救出莉迪亞。
我微閉眼睛，努力騰空自己的內心。我聽到有人詢問為什麽不點上蠟燭。我得在有光之前，盡快逃離這裏。
我調整呼吸，讓自己內心平靜。我感受到了氣流在我的指縫之間穿梭。漸漸地，我的耳邊傳來了平靜的滴水聲，鼻前再一次聞到了熟悉的氣味。沒有錯的，這是我的是世界.……
當我再一次睜開眼睛時，獵人們已經掌好了燈。明晃晃的蠟燭照亮了屋內的一切。人們對於我的突然消失顯然有些驚慌失措。一個身體強壯的彪形大漢竟然動手打了一個弱不禁風的矮個子。很明顯，那個矮個子就是一直在我身後看管我的人。
人群頓時陷入了一片混亂，我看到莉迪亞被人群推搡著，擠在了牆邊。她的表情依然木訥，可是現在，確實救她過來的大好時機。
一陣拍手聲突然在混亂的人群裏傳來。原本撕扯在一起的人群也停止了打鬥。一個瘦骨嶙峋的老者在人群裏緩緩走出。他佝僂著背，聲音沙啞的說了一句話。
“慌什麽，不過是跑了一個影子。不用慌，他還會回來的，因為，戴裏克他一直都很聽我的話啊……”
他在空中打了一個響指，我的腳再一次不受控製的向那位老人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