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章 風外無言愁萬疊 【二十】
以人道為樞紐,貫通著修羅道、畜生道、鬼道以及地獄道。
地獄道內滿是邪魔煞氣,關押著的都是榜上有名的邪門左道,皆是滿身罪孽。
五道之內,唯獨地獄道的陰氣極重。
一般修鍊正統法門的修士根本無法承受內中濃厚的邪氣,易被侵蝕神智,勾起心劫。
而那些修為低微的陰曹吏同樣也不能在這個環境裡面呆得時間太久,若不能在一定時間內全然消化掉,則十分容易暴斃。
左裘將一張符籙徑直貼在關鳩腦門。
「這符籙可以稀釋掉周遭的陰氣,也有助你的修行,可別撕了。吸了陰氣太多,哪怕僥倖沒死.……」
一雙渾濁的雙眸盯著臉色蒼白的關鳩。
「.……也會變成我這樣。」
由於經常出入地獄道,浸泡在如此濃郁的陰氣當中沒有全然消化殆盡,使得左裘整個面容變得相當蒼老,兩鬢斑白,佝僂著背。
關鳩點了點頭,『嘶』地一聲捂住了先前斷了的右臂。
「我差點忘你的右臂.……」
左裘上手直接抓著關鳩的右臂,十分粗暴地揉捏一番。
咔嚓,咔嚓。
直疼得關鳩兩眼模糊一片,周遭皆是黑色斑點。
賴玄衣要左裘交出鑰匙,無非是想要放出地獄道內關押的妖人出來作亂。
除了這些個被四司聯合通緝的邪門妖人外,還有那些因觸犯了條例而被關押的陰曹吏和方士。 ……
領著關鳩走入其中,不同於畜生道內總是能聽見鬼奴們此起彼伏的嘶叫,這裡面顯得死氣沉沉。
每一個被關押的犯人,都是被三根粗細不一的銀針依次插入到了眉間紫府、頭頂百穴和臍下氣海三處。
和普通的凡人沒有特別大的區別,除了能夠活得久一些。
外加上這其中濃重的陰氣浸染,不少犯人神智已然不清晰,就這麼渾渾噩噩地癱在牢房內不言不語。
也有不少人,雖然被鎖住了這關鍵的三處,仍在頑強地抵抗者陰氣的浸染,希冀有朝一日能夠活著走出地獄道,重頭再來。
比如左裘領著關鳩所找的那一位。
曾經是南都府資歷最久的高階陰曹吏,哪怕是目空一切的馗首曹宗祠見了也要避讓三分。
也不見得她是滿身傲氣,只是行事手段太過極端,一直為人詬病。
在一次執行任務的時候,自己隨同的下屬被厲鬼劫持。
她沒有絲毫猶豫,連同自己的下屬一同滅掉。
因為這件事,她被革除了職位,入了地獄道。
為著是否對她行刑一事,酆都府內部一直爭論不休,最後還是拍板將她關進裡面老老實實呆著反省一番。
畢竟這些個低階陰曹吏大都是難民出身,沒有什麼家族勢力在背後支撐。
他們的死活全然不是酆都府所完全考慮的。
將此次任務的帶頭人給拿下,便算是給大家一個交代。 ……
走過狹長的一條甬道,每一處牢房都有一個傀儡司職監守,這些個傀儡都是由專人製造而成,一身銅皮鐵骨,論起修為也絕不比一般陰曹吏差。
隨著深入,關鳩只覺得陰氣越來越濃重,自己有些消化不了。
兩旁哪怕是有油燈,左裘那佝僂的背影也顯得相當模糊,幾乎看不真切。
越往深入,陰氣越是濃重的地方,便表示看押的犯人越是可怖。
「老頭,放老子出去!」
一聲大吼響起,嚇得關鳩心中一驚,身形稍微晃了晃。
一個下頦滿是鬍鬚的大漢猛地抓緊牢門,雙眼死死盯著牢門外的左裘,恨不得要將他給碎屍萬段。
「閉嘴。」
不遠處傳來一陣清冷的聲音,相當平和,可先前還是氣勢洶湧的大漢聽了后整個人的氣勢立馬頹了下來。
不止是大漢,連在牢房外的關鳩也差點雙腿一軟,跪倒在地上。
就像是傳達了一條命令,只能夠貫徹執行到底,絕對不能有絲毫異心反抗。
往前面又走了一段距離,到了甬道的盡頭。
內中的空氣已是變得渾濁,同牆壁上如豆的油燈混到一塊,熏出來的暖色使得人的五感變得些許遲鈍。
甚至,心中升起了一陣乏意。
甬道的盡頭是一牢房,三面牆壁上粗大的鐵鏈將一人牢牢困鎖在其中。
像是吐出來的蜘蛛絲,捆了一層厚厚的繭。
借著微弱的燈火,方才將鎖鏈捆綁住的那人面目看得一清二楚。
許是鎖鏈太過粗大,顯得犯人的身形相當渺小。
那人滿頭亂髮披在肩上,頭髮上像是落了一層厚實的灰,看著相當繚亂。
不單單是身子骨被捆住,就連自己的雙足也是被鏈子死死定住不得動彈。
就是在這麼一個狀態下,在地獄道內虛度了二十年的時光。
「冷調寒……二十年了……可有一絲悔改?」
借著燈火的映照,那人猛地抬起了頭。
銳利悍勇的目光,猶如晃人眼球的刀子一般。
只是簡單的照面,關鳩便覺得心驚肉跳,不自覺地向後退了一步。
瞳孔緊縮,整個人猶若驚弓之鳥。
牢籠內的犯人,哪怕是被封鎖住了關鍵的三大要穴,身形上仍然是不自覺地散發著一股氣勢。
這股若隱若現的氣勢,是天生的強者。
左裘話音落下,那廂半晌才張開枯乾的雙唇,發出幽幽的聲音。
「左裘,直明來意,又不是飽腹詩書的窮酸腐儒。」
本想著誠心誠意地問一下,不但屁用沒有,還被對方反諷一番。
畢竟兩人一身的狼狽,縱是此處燈火幽暗,冷調寒也是能看得清清楚楚。
若說這人無所求,那簡直是天方夜譚。
「現下需要你的幫助。」
現下倒沒有什麼拉不拉下臉的問題,左裘很乾脆地表明了來意。
「沒問題。」
同樣,冷調寒也回答得相當乾脆,末了又補充了一句。
「但我要你給我廢除掉壓制我三處要穴的禁制。同時,恢復我高階陰曹吏的階位。」
左裘搖了搖頭。「我只能幫你解開一處,至於高階陰曹吏的事情恕我不能答應。」
「什麼時候刑堂開始一覽獨大了,馗首幹什麼吃去了。」
好似聽到了什麼笑話一般,冷調寒發出了冷笑。
「馗首.……失蹤將近二十年.……生死未知。」
舔了舔有些乾裂的嘴唇,左裘吐露出了實情。
「哦……」
那廂沉吟了一會兒后,也陷入了靜默當中,不再言語。
「看來現下是刑堂左大人當家了,恭喜恭喜啊!」
即便是下了囚牢內,冷調寒也不望挖苦一波左裘。
左裘倒是沒有發作,反而是給冷調寒開出了另外一種條件。
「我可以先幫你解開一處禁制,事成之後,我再幫你解除一道禁制。並且可以予你自由,從一名低階陰曹吏開始。」
「低階?罷了……總比沒有強,只是……」
冷調寒身子向前傾去,捆住她的鐵鏈發出『嘩啦啦』的聲響。
在如豆燈火的映照下,照見了她削瘦的面龐,覆著一層寒意。
「我憑什麼相信你?」
「我以道心起誓!」
「道心嗎?」
伴著鐵鏈舞動的聲響,冷調寒微微向後靠去,脖子微微後仰,長嘆了一口氣。
須臾,大吼了一聲。
「不夠!」
聲音在甬道內回蕩,關鳩又是被嚇得一個激靈,只覺得牢籠里被捆綁住的這人脾性太過反覆無常,令關鳩自己心中有所恐懼。
「我要你給我廢除兩處禁制,否則我不會幫你。」
「你不要得寸進尺,冷調寒。」
左裘聽了眸色微寒,聲音也壓低了一些,帶著警告的意味。
「你身為階下囚,沒有資格和我討價還價!」
話音方落,一股極其不自然的震蕩從地下傳來,兩兩人猝不及防。
轟隆隆————
轟!隆!隆!
莫名驟起的劇烈聲響,包圍住了地獄道內眾人的耳朵。
莫名的恐懼和不安瞬間感染了牢獄內大部分人的情緒。
有石屑自頂梁掉落,伴隨著這劇烈的晃動,那石屑便如同細雨一般越掉越多。
關鳩整個人身形都站得十分不穩,跟著四處搖晃起來。
這種晃動持續了好長一段時間,許是地獄道內相當穩固,並無沒有受到特別大的影響。
只是關鳩心中升起了隱隱不安。
只覺得樓琰那邊可能出了一些不太好的變故.……
有好一會兒,才徹底停了下來。
兩個人身形有好一會兒才堪堪站穩。
「看到了吧,左裘。」
冷調寒仍是穩穩坐在牢籠內,未受到影響。
「其實我不是很清楚你在害怕什麼?」
「怕控制不住我?」
「瞧你一身狼狽模樣,你不覺得很可笑?」
「僅僅解開我一道禁制,你去陰牢內隨便抽調一個力巴都比我強。我實在不清楚你害怕什麼,就算把我放出來,我想你也應該清楚……」
冷調寒的聲音變得有些沙啞,有些粗糲。
「我依然是酆都府,乃至整個聖朝最為忠誠的一條狗。」
「相較之下,給我解開兩處禁制,這個條件十分過分嗎?」
左裘沉默了半晌,腦海內陷入天人交戰中,終是回復了一個令冷調寒稍微滿意的答案。
「好。」
一個字音當中,飽含著苦澀和無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