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起京城 第一節 天空一聲巨響
太陽急不可耐地脫下紅色外套秀出了金色肌肉,顯擺著自己在天地間的獨一無二。京師城中涼爽退去悶熱來襲,巷道口的錦衣衛擦了把額頭汗珠,焦急地等待著換班的人。守了整晚,待會兒喝點小酒悶頭睡一覺才是正理。
三個人影出現在視線中,一胖一瘦一高。幾個錦衣衛交換了下眼神,‘吃吃’笑個不停:錦衣三傻?怎麽是他們?一個癡肥,一個傻子還有一個二愣子。得,咱哥幾個今天就在劉家小店窩著,喝點小酒等著聽笑話。別說,劉家小妹可是越長越水靈了,那小手蔥白似的…
王千戶咳嗽一聲,瞪眼看了看幾個嬉笑的錦衣衛,很反常的沒有出言訓斥。隻是麵無表情地站在巷道口,兩手背在身後不停地張合,脖子上青筋不斷跳動。其餘幾人注意力全在錦衣三傻身上,根本沒留意到他的異常。
錦衣三傻今天首次執行外勤任務,一路上總覺得暈暈乎乎的。別說,這黑色的小旗緊身服,穿在身上就是精神。戴上纏棕帽,按住繡春刀,八字步一邁,這路上誰不是低頭掩麵不敢多看,得勁兒啊…
“胖子,你就不能把肚子收小一些?衣服穿你身上,勒得像條蠶似的。傻子還有你,別看見漂亮姑娘就回不了頭。咱現在不用守門了,是正兒八經的錦衣衛,有點出息好不好。”三人中那個高個子不滿道。
要是參照當代歐美標準,胖子其實不胖,就是身材比常人圓潤不少。他使勁收了收肚子,試圖讓自己顯得沒那麽虛胖,最後還是放棄了這種不切實際的想法。他悄悄捅了捅被叫做傻子的人:“陳克,待會兒幫我擋著點肚子,我昨晚吃多了些。”
陳克個子不高麵容短小,笑起來眼睛就會消失在褶皺裏,卻偏偏長了兩片厚厚的嘴唇,看起來很有喜感。他皺皺鼻子撇撇嘴道:“陸大虎,李逸飛還不如你呢,瞧見沒,走路都同手同腳。你沒見剛才路人一個個都捂著臉,那是偷著樂呢。”
李逸飛聞言頓時麵紅耳赤,艸,怎麽不早說??手忙腳亂的好容易把走路姿勢調整好,決定不理會這兩個二百五發小。都是十六歲,如我這般成熟穩重些不好?交友不慎啊…
。。。。。。。。。。。。。。。。。。。。。。。。。。。。。。。。。。。。。。。。。。。。。。。。。。。。。。。。。。。。。。。。。。。。。
三人就這麽一路小聲爭吵著來到巷道口,見千戶大人已經等在此處。三人立即整理衣冠躬身施禮道:“小的見過千戶大人。”
王千戶搓了搓下巴,擠出笑容道:“嗯不錯,今日還挺準時。待辰時一過,你們立刻交接防衛。不得有誤,明白了嗎?”
見三人點頭應允,王千戶按按這個肩膀拍拍那個腦袋,滿意地點點頭道:“轉眼都長成了大小夥,不錯不錯。你三人都乃忠良之後,如今即已繼承小旗之位,本千戶自然不能再當你們是不懂事的孩子,必然按照國朝法度嚴格要求。你們當銘記於心,不可有違。”
三個少年被千戶這麽連誇帶讚的一說,就覺血往上湧有些飄飄然:千戶是真把我們當成錦衣衛,不是那任人白眼的門吏,看來那一百兩銀子沒白給啊。以後看誰還再說我們是錦衣三傻…
看著三個麵帶喜色的少年,千戶嘴角的微笑中,蕩起一絲不易察覺的陰狠:“辰時已過,巳時已到。交接護衛,不得有誤。”千戶一聲令下,眾錦衣衛立刻勘驗校牌,交接防衛。
內宮書吏再次檢驗簽字和指印無誤後,將黃冊上的墨跡吹幹放入竹筒。與千戶寒暄了兩句,便打馬而走趕回皇宮。
。。。。。。。。。。。。。。。。。。。。。。。。。。。。。。。。。。。。。。。。。。。。。。。。。。。。。。。。。。。。。。。。
千戶目送書吏離開,其餘錦衣衛也已盡數離去,就上前對三人說:“李逸飛跟我進去辦點事,你二人守在此處,需恪盡職守。”三人當即拱手領命。
千戶拍了拍李逸飛的肩膀,又拍了拍他腰間的繡春刀誇讚道:“恩,身子骨不錯。再等幾年就是咱錦衣衛的一條好漢。”
這番話說得李逸飛咧著嘴‘嘿嘿’傻笑,根本沒注意到,千戶拍他繡春刀的時候,一根細小的竹節也插入了他的腰間,裏麵裝的是——火折子。
千戶背著手走在前麵,心道:李逸飛,你惹誰不好偏去招惹張家少爺。待會兒進了前麵大門再往裏到內門,就是東廠番子的地界,到時候看你如何狡辯脫身。
李逸飛跟在千戶身後,好奇打量著狹長幽暗的巷道。偷著按了按厚實的青磚牆,心中‘嘖嘖’暗讚:這房子肯定和城牆一般結實,不知自己啥時候也可以住上這種磚房。
來到巷道盡頭,一道黑色大門矗立眼前,門楣上一塊巨幅匾額,上書‘王恭廠’三個金色大字。這裏便是那傳說中的火藥加工作坊吧,李逸飛心中暗道。
千戶抬頭和女牆上的守衛說了幾句,一陣悶響聲後,黑色大門被緩緩拉開一條縫隙,僅容一人通過。守在此處的錦衣衛依例勘驗完畢千戶校牌,便準備勘驗李逸飛的校牌。
千戶雙眼一瞪道:“李小旗今日首次履新,本千戶帶他來熟悉內情。你是想指責本千戶不懂律令嗎?”聽了這番話,李逸飛頓覺腰杆挺直了不少,眼神中也帶上了幾分膽色,此刻就算讓他上山打老虎都沒問題。
王千戶斥退了門口守衛,正要前往內門,忽然看見個壯實的雜工,肩上扛著個火藥箱子,正急匆匆往東北角的假山處搬運。
千戶眼珠子轉了轉心想:我怎麽忘了,假山下就有一個存儲火藥的庫房。把這小子打入錦衣衛詔獄收拾更方便,如此一來就不用和東廠番子打交道,還可避免節外生枝。想到此處便出言命令:“李逸飛,你跟那雜役一同前去,看看火藥庫房可有需要幫襯之處。”
。。。。。。。。。。。。。。。。。。。。。。。。。。。。。。。。。。。。。。。。。。。。。。。。。。。。。。。。。。。。。。。。。。。。。。。。
正忙得滿頭大汗的雜役,見眼前突然冒出來個,神色嚴肅狀如便秘的少年錦衣衛,被嚇了一跳,張口結舌的不知說什麽好:難不成這位小爺也吃壞了肚子?手紙可就剩一張了…
李逸飛學著大人模樣,右拳放在嘴邊清咳兩聲,壓低聲音肅然說:“你是何人,本小旗奉命查驗火藥庫,還不前麵帶路。”
雜役將箱子‘咚’的一聲放在地上,渾然不顧李逸飛驚駭的眼神,擦把汗誠惶誠恐道:“大人,小的吳二。您怕是忘了吧,昨夜有人告訴我們說火藥庫另有他用,我們正…”
李逸飛把額頭冷汗抹去,咽了口唾沫說:“火藥庫平日管理自有章程,哪有你們這樣做事的。還不速帶本小旗前去查勘。”
內府操練火藥均由王恭廠提供,此處可謂京畿要害。這雜役如此這般,看來這火藥庫往日就管理不善啊。今天被我抓個現形,這豈不是大功一件?李逸飛看向千戶的眼神中充滿了感激,隨後也不管吳二說什麽,便興衝衝地奔向了火藥庫。
吳二摳摳腦袋覺得莫名其妙,不就是麻袋不夠了,借用裝火藥的箱子往倉庫搬運糧食嘛,小爺怎麽把這事和火藥管理扯上了關係?官家人就是屁事多。吳二搖搖頭隻好扛上箱子緊緊跟了過去:“大人,走錯了,右邊是拉屎的地方,左邊才是入口。”
見兩人的身影消失在假山後,千戶長舒一口氣,背手準備離去。李逸飛很快就會被守在這裏的護衛發現身藏禁物,在王恭廠攜帶火折子?等進了詔獄,不死也要脫層皮…
這時,千戶卻看見兩個本該守在假山處的侍衛,從茅廁走了出來。千戶頓時火冒三丈,指著兩人喝罵:“你二人為何擅離職守?還不速速前往守備。”
兩個侍衛一見被千戶發現,立刻上前唯唯諾諾道:“回稟千戶大人,昨晚小的吃多了鬧肚子。這事怨不得我們…”
這兩個侍衛此時也滿肚子牢騷,這王千戶好容易請次客,買的鹵肉卻是餿的。昨晚千戶喝多了還說,今後要放舟西湖。啊呸,淹不死你…
王千戶聞言勃然大怒,正要找趁手的東西教訓兩人。眼角卻看見一道詭異的紅光閃過,一串‘隆隆’的悶雷聲震的人心驚膽顫。突然,‘隆隆’聲驟然消失,內門方向‘轟’的一聲炸響,如夏日驚雷。原本平坦的地麵,瞬間像水浪一樣扭動起來。
千戶暗叫不好,沒等他尋找藏身之地,一截不知哪裏飛來的木樁,堪堪插中千戶腰腹,把他釘在了地上。接著又是一聲巨響,天地霎時間昏暗如子夜,平地驟起一股狂風,裹著千戶的屍體呼嘯而過…
。。。。。。。。。。。。。。。。。。。。。。。。。。。。。。。。。。。。。。。。。。。。。。。。。。。。。。。。。。。。。。
《明實錄?熹宗實錄》卷71記載:(天啟六年五月戊申)王恭廠之變,地內有聲入霹靂不絕,火藥自焚,煙塵蔽空,椽瓦飄地,白晝晦冥,西北一帶相連四、五裏許房舍盡碎。時廠中火藥匠役三十餘人盡燒死,止存一名吳二。上命西城禦史李燦然查報,據奏:塌房一萬九百三十餘間,壓死男婦五百三十七名口。
《天變邸抄》記載:天啟丙寅五月初六日巳時,天色皎潔,忽有聲如吼,從東北方漸至京城西南角,灰氣湧起,屋宇動蕩。須臾大震一聲,天崩地塌,昏黑如夜,萬室平沉。。。。。。即不被害者,屋宇無不震裂,狂奔肆行之狀,舉國如狂。象房傾圮,象俱逸出。遙望雲氣,有如亂絲者,有五色者,有如靈芝黑色者,衝天而起,經時方散。合科道意火藥局失火,緝拿奸細而報,傷甚多,此真天變大可畏也。
。。。。。。。。。。。。。。。。。。。。。。。。。。。。。。。。。。。。。。。。。。。。。。。。。。。。。。。。。。。。。。。。
ps:這次災難,史稱王恭廠大爆炸或天啟大爆炸。王恭廠大爆炸與印度“死丘”事件、1908年6月30日俄羅斯西伯利亞通古斯大爆炸並稱為世界三大自然災難之謎。
有意思的是,官方及當時的一些民間記載,皆認為此次爆炸威力巨大,人員傷亡以千計。而由東林黨人把控的《天變邸抄》,及辮子朝禦用文人編撰的《國榷》一書。對這次爆炸卻極盡誇張之詞驚駭之語,大有語不驚人死不休之意。
他們除了刻意誇大爆炸威力及死亡人數外(數以萬計),對其中一名叫做‘吳二’的幸存者,隻字不提。對於當時京城經常發生火藥爆炸之事(崇禎一朝發生了不下四次),更是懶於著墨。而天啟朝,京城僅發生這一次火藥爆炸這種事,在他們眼裏就沒有絲毫記錄的價值。他們下筆的重點,在於“天變”二字。
想想現在的某些大v公知的驚人言行,對於這些所謂誌向高潔的東林黨人,隻有一笑了之。至於王恭廠的爆炸的真相到底是什麽,已經不可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