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判若兩人
照舊是二樓靠窗臨街的位置,照舊是上好的龍井。因著上次的飯食很合心意,此次韓希也未點菜,便讓那小二看著上了。韓希在等待的過程中還有一些小小的期待,不知道這次又會是什麽搭配。
結果……
醬肘子、鹵肘子、紅燒肘子、清燉肘子……一桌的肘子!
韓希:“……”
看著韓希目瞪口呆的樣子,小二笑得一臉無辜,“公子,您要的肘子,請慢用。”說著便快速退下,去招呼其他桌的客人了。
韓希憤憤地拿了筷子,隨便夾了塊肉往嘴裏塞,也不顧去細細品嚐,眼角還一邊瞥著那小二像隻燕子似的滿場飛,一會兒添茶遞水,一會兒吆喝上菜,眼力十足,機靈又伶俐。韓希不由得起了疑惑,難道真的是認錯人了?
別的不說,昨夜那黑衣人,雖然渾身散發著肅殺的氣場,起碼還看得出來為人比較沉穩,而眼前這個活潑機靈得過分的小子,反差也似乎大了點。
韓希十分不甘,不太願意承認自己認錯了人,悶悶地吃了幾口。心情不好終是沒有胃口,何況一桌膩膩的肘子,光看著就飽了。
韓希放下筷子,下了樓,看見掌櫃正在櫃台裏扒拉算盤,眉頭一皺,計上心來。韓希忽然裝模作樣地彎腰捂腹,一邊“哎喲哎喲”地呻吟著,一邊朝櫃台挪去。
掌櫃見狀,不由得問道:“這位客官怎麽了?莫不是吃壞了肚子?”
韓希狀似羞赧,不好意思地笑道:“貴樓吃食甚合我心,一時嘴饞多用了些,這不吃撐了……”
掌櫃聞言,又高興又得意,笑道:“客官倒是個慧眼識珠的,隻是也得顧著些養生之道,撐腹也易傷身。”
韓希一隻手撐著櫃台,附和道:“可不是麽,誰叫這裏菜色如此誘人呢。”
掌櫃又謙虛了一番,然後道:“客官眼生的很,莫不是第一次來?”
“初到貴地,有幸能尋到如此別致的酒樓。”
掌櫃道:“我們這地兒偏,做的多是熟人生意,難得客官能尋到此處,也是機緣。若是喜歡我們這兒的菜色,便隻管來,定會給您實惠。”
韓希眼睛一亮,驚喜道:“如此說,我倒要常來了。”
掌櫃見他歡喜,便滿口應承,又聽他道:“可別下回我來了,就裝作不認識我啊。”於是笑道:“哪能啊,我們這幾個小二可都機靈著呢,您放心便是。”
話談至此,已漸入巷。韓希掩下心中的攢動,裝作無意地攀談起來,“這倒是實話,我看那站在門口那個就不錯,是個有眼見的。”先前接待韓希的那個小二站在門口,門外的光透進來,倒是勾出一副剪影。
掌櫃順著韓希的目光朝門口望去,得意道:“他啊,是我這兒最得用的。要是少了他,我這兒還不定怎麽忙亂呢。”
韓希道:“哦?不知道叫什麽名字?”
“初心,楊初心。”掌櫃笑了笑,仿佛想起了什麽好笑的事情,“說起來這個名字還有些意思,是他剛來的時候給自己起的名兒,我就問他,又不做那文雅的事,起這文雅名兒做什麽?那小子回說,現在不做保不齊將來做,先起個文雅的等著。”
韓希笑噴,“真有意思,那時才多大啊?”
掌櫃想了想道:“剛來的時候也就十一二歲吧,已經在這裏幹了八年了,我們初心今年二十了呢。”
“這麽大了,該給說個媳婦兒了吧?”
掌櫃笑道:“我何曾不操心來著?隻是那小子倔著呢,總是推脫,說不要就不要,我也沒法兒,隻能等著他自己想開了,否則沒白的耽誤人家姑娘。”
韓希懷疑道:“別是貪玩吧?”
“咳,我們初心老實著呢,天天在我這兒幫忙,也不見交什麽朋友,晚上更是老老實實地地呆在屋裏,沉悶的倒不像個年輕人。”
韓希狀似不經意地提出了疑問,“不能啊,我昨晚還看見他了,在那前大街。”
掌櫃立刻笑道:“那客官可是看錯人了。那小子昨晚跟著我算賬算了一整夜,天亮才休息。”
看見掌櫃不像撒謊的樣子,韓希滿心失望,不由得更加鬱悶。本想探聽點什麽,結果聽出來的東西不如他意,瞬間沒了精神頭,無精打采道:“可能街上人多眼花,看錯了。”
掌櫃被人勾起攀談的癮,正在興頭上,並沒發現韓希的垂頭喪氣,兀自喋喋不休。“可不是麽?我們築月城最是繁華熱鬧,客官要是沒要緊事,在這城裏遊玩上幾天,才不枉白來一趟呢!話說,我們這兒……”
韓希無心地敷衍幾句,半晌,掌櫃才發覺不對勁,建議道:“客官?您要是難受得很了,就去外麵散散步,消消食。”
韓希早已不耐煩,便又客氣了一回,拱手告辭。門口那叫楊初心的迎上來,滿臉堆笑,“客官您吃好了?”
韓希沒好氣地瞪了他一眼,徑自踏步而去。楊初心跟在韓希身後,一直送出大門口,高聲道:“客官慢走!”
聲音刺耳得很。韓希不悅地回頭,狠狠地瞪著他,惡聲道:“我問你,你昨晚上哪兒去了?”
楊初心愣了愣,老實答道:“小的在房裏跟掌櫃算賬。”
口徑如此一致,一定是串通好的!這樣就妄想逃過水晶肘子的賠償!韓希惡意地揣測著,越看楊初心那笑就越覺得不順眼,不耐煩地揮手,“你走吧!”
楊初心道了聲,轉身便踏上台階,韓希斜眼瞧著,悄悄地伸腳,在楊初心的腳底絆了一下。有點武功底子的人,不會看不見韓希的小動作,更不會躲不過去。韓希伸腳時還得意地想,我叫你裝!
哪想得楊初心被赫然攔住,腳下不穩,隻聽得“誒喲”一聲,楊初心整個人便往前摔去。摔便摔了,一個瓷實的小子,摔一下也不會怎麽樣,偏偏他所站的地方,是無味樓門前的幾級青石台階,楊初心整張臉朝地往下倒的時候,鼻梁剛好磕在銳利的台階邊緣。鈍鈍的懵了一瞬,一股鑽心的痛感騰地上湧,楊初心疼得眼淚都出來了。
韓希見人趴著不動,踢了踢他,不悅道:“喂,別裝死!”剛想伸手去拉他,那楊初心忽然捂著鼻子跳了起來,片刻便有殷紅的血水從指縫中滲出。韓希嚇了一跳,湊上前去細看,“真傷著了?”
楊初心眼眶泛紅,用另一隻手擺了擺,顧不上說話,仰著頭往裏跑。可真疼啊,怕是鼻梁都給摔斷了……
韓希征愣了一回,還是跟著走了進去,一眼便發現楊初心坐在小板凳上,雙手老老實實地地放在膝蓋上,拳頭抓得緊緊的,想是疼得不行。掌櫃一邊念叨,一邊掰著他的臉撒藥粉。韓希過去瞧了瞧,白白的藥粉和著血水,糊了一臉。韓希不知怎地,更加不高興了,問道:“這是什麽藥啊你就可勁兒撒?”
掌櫃愕然回頭,看見韓希滿麵不虞,揚了揚手中的小白瓷瓶,無辜道:“跌打粉啊。”
跌你個頭啊!韓希火從心頭起,一把拉起坐在小板凳上的楊初心,“跟我走!”
楊初心正疼得爹娘不識,眼見罪魁禍首還在跟前瞎胡鬧,饒是脾氣再好也忍不住爆發了。“小的這兒還有忙著呢,公子貴人事多,還是先請吧。”
雖說是無心,但的確是韓希把楊初心的鼻梁摔斷的。韓希罕見地小小愧疚了一下,耐心道:“我那兒有藥,比這個強些,你趕緊地跟我走。”這樣好聲好氣的,也已是韓希的極限了。
楊初心還待欲說,卻聽得掌櫃道:“既然這樣,你就跟這位公子走一趟吧。”
眼見掌櫃都發話了,楊初心也不得不聽,韓希得了意,挑釁地瞪了楊初心一眼,拉著他出了無味樓。
楊初心掙脫了韓希的手掌,道:“小的自己走就行了。”這還是人來人往的大街上,兩個男人拉拉扯扯的,實在不好看。
韓希頓時氣極。怎麽這情形倒好像是他趕著請人治傷似的?多少人想親近他還不能呢,區區一個酒樓裏的打雜小二,還敢跟他如此矯情!韓希冷笑幾聲,“隨你。”
楊初心跟在韓希後麵,轉過大街進了築月城最大的客棧。韓希住的還是天字一號房,可見富貴。
韓希在隨身帶的包袱裏翻騰,掏出了幾個瓶瓶罐罐,皆不滿意。想了想,又找出一個小巧的檀木盒子,“哈,用這個吧。”回頭衝楊初心道:“在那凳子上坐著。”
楊初心依言坐了。
韓希拿著小檀木盒走過來,掀開盒子挖了點藥膏剛想塗上,便見楊初心剛才上的藥粉還貼在臉上,一陣心煩,又騰不出手去拿幹淨的布巾,便曲了手指,扯著腕上的袖子亂抹一通,總算把臉擦幹淨了點,才把藥膏細細的抹在楊初心的鼻梁上。
楊初心隻聞到鼻尖的一股清香,沁涼的感覺滲透皮膚,說不出的舒服愜意,順口問道:“這是什麽藥?”
“萬古白玉膏。”
“哦。”
韓希見他淡淡的,顯然是不知道這藥的名貴,便道:“這萬古白玉膏能消腫祛瘀、接骨生肌,然而製之不易,一點千金,是極為難得的。這可是江湖上很多人都覬覦的神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