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一章 一道隔閡
韓希隻顧著憤怒，並沒有注意到楊初心的到來。才剛說出口的話，是在已經失去理智，未加思索就就說出來的。他沒有想過這話會讓楊初心給聽到，因為韓希無法想象楊初心聽到這話的時候會是什麽樣的心情。易地而處，應該不會太高興就是了。
韓希臉色煞白，“剛才，我說的……”
楊初心道：“我不能離開殺樓。”平板得沒有絲毫起伏的語氣，甚至是在沒有聽韓希說完的情況下，楊初心就打斷了他，然後不容置疑且非常堅決地表明了他的立場。
韓希看著楊初心麵無表情的樣子，忽然語塞。
有太多話，不知從何說起，韓希一直理所當然地以為，楊初心會看在他不遠萬裏孤身來找他的份上，會答應跟他一起離開。
卻沒想到原來仍隻是一廂情願。
竟然沒有傷心和失望，連先前的憤怒都漸漸消散，韓希心裏已經什麽感覺都沒有了。
楊初心麵對著韓希，盡管極力保持著鎮定，但是心裏還是一抽一抽地疼。因為他親眼看見韓希從神采飛揚的貴公子瞬間變得狼狽不堪，這是他所不忍心見到的。他甚至都不願意看到韓希皺一下眉頭。
可是如今他們已經無可避免地陷入了死局。
楊初心之所以一直沒有跟韓希提過這件事，就是怕會發生今天這樣的尷尬境地。然而該來的終究還是躲不過，他們仍然麵對了，僵持了。
楊初心看見韓希的指尖在輕微地顫抖，於是伸出手去，想要去握住他。
韓希手腕微轉，第一次躲開了楊初心。
楊初心眸色一暗，陰沉著臉色看著韓希轉過臉去，倔強地抿緊了嘴巴。
小雲在一旁幸災樂禍地笑了起來，盡管聲音不大，在這樣的時刻，卻顯得非常突兀。
小風瞪了小雲一眼，示意他噤聲。小雲不甘心地撇嘴，但仍是老實地收起了嘲諷之色。
經小雲這麽一打岔，原本隻屬於兩個人的尷尬被散解。景輕寒適時地插話，向楊初心問道：“你今天覺得怎麽樣？”
楊初心看了眼韓希，見那人仍拿著側臉對他，輕歎了一口氣，答道：“比前兩日好些，隻是運功的時候胸口還是有些疼。”
景輕寒道：“這個急不來，隻好慢慢調養罷了。先過來坐吧，才剛跟韓公子聊到這糕點，你也嚐嚐。”
楊初心在大理石凳上坐下，看了眼那糕，漫不經心道：“這東西小風倒是不常做。”楊初心跟小風認識這麽久，見他做這糕點的次數屈指可數，今天竟又拿了出來，真真罕見。
“可是呢。”景輕寒微笑道：“不過咱們韓公子在這兒，可不得拿出點好的？”
楊初心聞言一頓，轉眼看見韓希仍舊氣鼓鼓地，雖然不像往時在身側坐著，但那散發出的怨念已經強烈到無法忽視了。楊初心暗歎幾聲，卻不吃那糕，拿了另一碟子裏的椰蓉酥來，放進嘴裏慢慢咬著。
景輕寒這時又招手對並肩而立的倆兄弟道：“你們兩個，別光站著了，也過來吃點。”
小風和小雲對視了一眼，便在位子上坐下，但是都很規矩地把手放在膝蓋上，正襟危坐。主人的話不能不聽，但是尊卑有序，他們不敢僭越。
亭子裏五個人圍坐於桌前，各懷心事，一時間沒有人說話，氣氛頓時陷入一片靜默。海風嘩嘩的吹來，卻吹不散心籠罩於頭的霧霾。
最散漫無拘的韓希實在坐不下去了。
不但楊初心今天的態度令他失望，連對麵的小雲都在陰陽怪氣，他堂堂一個山莊的少莊主，憑什麽要在這裏看著人家的臉色啊！韓希哼了一聲，麵無表情道：“你們自個兒慢慢吃吧，本公子不奉陪了。”
景輕寒麵露訝色，“韓公子這麽快就吃好了？莫不是這些點心不合心意？我即刻讓人換一些上來……”
韓希冷聲道：“人不對，吃什麽都不香，你不會連這道理都不知道吧？”說著憤然起身，甩袖離席。
楊初心便下意識地跟著起來，卻沒有想到有人動作搶了先。
楊初心愕然地看著忽然站起又僵住的小風。
小風尷尬極了，也不知道怎麽解釋。當他看見韓希走掉的時候，在反應過來之前，身體已經誠實地做出了反應。
景輕寒竟然道：“你去看看也好。韓少莊主對這裏不熟，別又讓他迷了路。”
小風得以解圍，鬆了一口氣，又對楊初心笑笑，朝著韓希離開的方向追了過去。
楊初心則不滿地望向景輕寒。韓希可是他未來媳婦兒，景輕寒這意思會不會太明顯了點？
景輕寒恍若不覺，囑咐道：“你今天練功也累了，吃完就趕緊回去休息吧。藥也別忘了喝。”
楊初心沒有吭聲，小雲卻抱怨道：“屬下每天都是按時給他熬藥的，可恨那韓希總是攔在裏頭，藥也喝得有一頓沒一頓的。”
景輕寒挑了挑眉，“為什麽？”
小雲不肯放過每一個打擊韓希的機會，冷嘲道：“誰曉得那一個，顯見著不讓人好似的。”
楊初心皺了皺眉，忽然道：“輕寒，我請你幫我個忙。”
景輕寒望了眼楊初心，示意他說。
“我要成親。”楊初心語不驚人死不休。
觀海亭建在半山腰，韓希以為下山的路程應該沒有什麽複雜才對，沒想到才走不了多久，眼前就赫然出現了幾條岔路來，盡頭全部隱沒在山林裏。
韓希想，他討厭山路。
但是經過教訓的韓希再也不敢亂走了，生怕一個不小心又走進什麽奇怪的地方。他不能每回總指望著楊初心來救他。韓希張望了一回，還是決定先在原地呆著不動比較好，於是就在路邊尋了塊幹淨的大岩石坐下。
海風吹來，帶著浪潮的味道。空氣中還有草木的清新，韓希不知不覺便在石頭上躺倒，睜著大眼睛對著湛藍的天空，陽光刺眼得想讓人流淚。
韓希獨自傷感了一陣，而後便聽到了可以放輕的腳步聲。韓希的心當時就一下雀躍起來，暗下決心除非楊初心主動示弱認錯，不然他不能再輕易原諒他。
可是當腳步越近，韓希的失望緊接而至。來人根本不是楊初心。韓希頓覺懶懶的，也不想理會到底是誰，甚至都要閉上了眼睛。
小風走到韓希身邊，猶豫了一會兒，試探地叫道：“韓公子？”
韓希很久才“嗯”了一聲。
小風鬆了一口氣，道：“韓公子，我來帶你下山。”
韓希睜眼，轉頭望見小風站在小路邊，臉上帶著和善的笑。那一瞬間韓希忽然想到了在築月城的無味樓裏，楊初心肩上搭著白巾站在酒樓門口，笑臉相迎的樣子。
韓希慢慢坐起身，沉聲問道：“為什麽是你？”為什麽不是楊初心？
小風道：“我們家公子讓我來的。”
韓希可有可無地點點頭，磨磨蹭蹭地起身，“帶路。”
小風側身，走在韓希前方左邊，引著路，小心盡職，卻又恭謹疏離。
韓希看著小風小心翼翼的背陰，覺得有種說不上來的不適，於是皺眉，刹住了腳步。
也許是一起共事的原因，小風的行事作風裏，總是似有若無地帶著楊初心的影子。但是楊初心要比小風直接幹脆得多，起碼，楊初心不會像此人在韓希麵前這麽溫順恭謹。
小風走了幾步發現韓希沒有跟上，回頭見那人定在小路上，眉頭深蹙。小路兩旁都是半高的蘆葦，如浪濤般隨風舞動，映襯得錦衣的韓希更加眉目如畫。小風心裏一動，微微垂眼，將視線移向韓希胸口素雅暗紋衣襟，才出聲詢問道：“韓公子，為何停下來了？”
韓希心裏不快，見小風問了，便直接道：“你若是不甘願帶路，可以不來。本公子好歹也沒有喜歡強迫人的習慣，你也不用如此小心翼翼。”
小風一驚，“韓公子言重了，小風擔待不起。”
韓希冷笑，看著小風那眼神越發閃躲，不耐煩道：“話非得讓我挑明了說？你雖然麵上不顯，但本公子也非傻子，人若真心對我好，我也會知道。同樣的，若是有意遠離，本公子也絕不攔著。本來看你麵善，猶願結交一二，卻不知究竟哪裏得罪了你，弄得今天這種形狀？”
小風頓了頓，忽然笑道：“韓公子說得是哪裏話？公子貴人，願與我等結交，小風自然是感激不盡，又何來故意疏遠一說？”
韓希撇嘴，“虛偽。”
小風的笑容僵在臉上。
韓希看著那人尷尬，自己的耐心也耗盡，便催促道：“不是要帶路麽？快走吧，既然是你們家公子讓你來的，再不情願，也得要完成任務不是？送我下山，你也好早點交差。”
小風斂下晦暗不明的神色，隻一瞬就恢複了往常的和睦，也不管韓希再怎麽出言無狀，微微躬身，請了韓希繼續走著，便專心地在他前麵側方引著路。
韓希見狀，心裏一股莫名的煩躁升騰而起，及至下得山來，也不跟小風道別，徑自走了。